隨後,他附耳低笑,「一想到如今天下大定,為夫歡喜,這才失控了些。」
好一個奸詐的梟雄!
我沒揭穿他。
因為,霍君屺這便放過了我。
下榻時,我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腳踏上,引得霍君屺笑出聲來。
我,「……」
這廝將我視作心上人的替身,在我身上緩解相思之苦,委實可惡!
不過,轉念一想,我還得靠霍君屺保命。
今日,霍君屺不知起了什麼心思,陪我用早膳。
我明著鬥不過他,但可以耍點小心機,道:「夫君,你從前不喜太過清淡的飯菜,怎麼現下,倒是喜歡青菜小粥了?」
衛陵口味重,又貪食,俸祿都滿足了他的口舌之欲。
家中用度,全靠我制香。
我知曉,他貪圖我的銀子和美貌。
可我一介孤女,又何嘗不是貪圖他的庇護?
捫心自問,若無衛陵與我從小定下的婚約,我與香料鋪子早就被人吞噬殆盡。
這個世道就是這般殘酷。
故此,發現自己認錯夫君之後,我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將錯就錯,攀上霍君屺更安全些。
我不曾走出過京都,亦不知宅門之外的世道,如我這般女子,比不得話本子裡的巾幗。
記憶中,每隔幾個月就會發生動亂,官不是官,民不聊生。
眼下,我完全甘心當一個替身。
此刻,霍君屺硬著頭皮吃了一塊辣子豆腐乳,「粥剛好溫著,方便食用。我的口味豈會變呢。」
看著他如同吞毒的模樣,我心中總算暢快了。
6
霍君屺白日裡忙於政務。
從前的鎮國公府被毀了。
他將這座宅子改成了鎮國公府,算是重振門庭。
府上下人大抵是被他授意了,皆喚我為「夫人」,所有人都默契的喊霍君屺為「將軍」,決口不提及名諱。
身邊婢女更是給我灌輸謊言,她道:「將軍此次立了大功,新帝冊封他為一等侯呢。」
我表面歡喜,內心冷笑。
如衛陵那般庸才,十輩子也立不了大功。
顯然,霍君屺為了瞞住我,他大費周章。
為了配合他,我也裝傻充愣。
他騙他的,我騙我的。
我和他目的一致,他想將我困在身邊,而我剛好想攀附他。
頗為和諧。
唯一不好的是,霍君屺防備我,不允許我踏出府門。
他給出的理由是,「新朝剛剛建立,外面魚龍混雜,為夫擔心夫人的安危,遂,暫時不能讓你出去。」
在霍君屺尚未真正動心之前,我不宜和他硬剛。
我裝出溫柔小意,「夫君說得是。」
霍君屺熱衷床笫,我每晚累極了才入睡,並不知道他睡後的狀況。
這一日,月事來了。
霍君屺竟沒單獨睡一間,依舊來了我房中。
後半夜,我被他驚醒。
他夢魘了,額頭沁出薄汗,嘴裡不停念叨,「快跑!母親……小妹!別死!求你們……別死!」
男人大夢驚醒。
我的手摁在他胸口。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
我忙問,「夫君,你夢魘了?婆母和小姑與我走散了,你是擔心她們?可需要派人出去找找?」
我知道,他夢見之人,是他的至親。
是慘死在前朝暴君統治之下的家人。
霍君屺回過神,怔愣片刻,隨後雙手捧著他自己的頭顱,似是頭疼欲裂。
他忍得艱辛,手背青筋凸起。
實在受不住,就往床柱上撞。
我忙抱住他,「夫君,你這是怎麼了?」
我嘴上關切,內心卻歡喜。
沒猜錯的話,他犯了頭疾,而我能安撫。
霍君屺嗓音沉悶,「無事……」
我下榻,取出已調製好的香料,點燃後放在了腳踏上。
霍君屺看著我動作,一語不發。
片刻後,他的情緒稍稍平緩。
霍君屺轉過身,與我面對面時,他漆黑瞳仁中,有種異樣情緒在蔓延。
他摟我入懷。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紅唇揚了揚。
用過我調製的安神香,他再也無法適應其他安神的香料。
今後,但凡他的心魔一直存在,他就離不開我親手調製的香料。
不可取代,才能變得稀缺。
霍君屺很快睡了過去。
接連五日,他都睡得安穩。
霍君屺看我的眼神,逐漸溫和起來。
這一日早晨,霍君屺無需上朝,摁住我不放,「夫人,時辰尚早,今日不必早起。」
男人的眼神告訴我,他想作甚。
我推了推他。
霍君屺蹙眉,眼底有不滿之色。
這陣子相處下來,我已經大概了解了他的脾氣。
他吃軟不吃硬。
我嬌嗔,「夫君,腰疼……」
他果然笑了,「是為夫的不是,下回我小心些。」
男人心情不錯,我趁機提出要求,「夫君,新帝登基有些時日了,我想出去查看一下香料鋪子。」
在霍君屺開口拒絕之前,我的手已經探入他的衣襟,「夫君說過的,會全力支持我做任何喜歡的事。」
衛陵才不曾說過這種情話。
是我胡謅的。
霍君屺為了不暴露,他一定會答應。
男人眸色微眯,如我所料的應下,「好,但必須讓人跟著你。」
7
我得償所願,很快就出府,去了一趟鋪子。
等到哪天,霍君屺不再痴迷於我,至少,我能利用調香的手藝,保住小命。
在鋪子裡忙活了大半天,回府的路上,竟被熟人認出來了。
「衛家娘子,你怎在此?我聽聞衛府被燒毀了,你那婆母與小姑子如今流落街頭呢。你男人還沒回來麼?」
我一臉茫然,裝作沒聽懂,「什麼?」
這時,我身邊的婢女當即警覺,「夫人,該回府了。」
護院也上前驅趕那老婦。
回到府邸,霍君屺很快歸來,見我並無異樣,他暗暗鬆了口氣。
看他緊張恐慌的模樣,我還挺竊喜。
顯然,已有人向他稟報過。
而且,看得出來,他很擔心我會發現,他壓根不是我夫君。
接下來幾天,霍君屺在榻上鬧得特別凶。
害我整日犯困。
每天只能晌午才去鋪子。
我懷疑,他是故意的。
但紙保不住火,霍君屺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衛陵,竟找上了門。
新帝發布詔書,大赦天下。衛陵身為前朝舊臣,也被赦免。
且,新帝還昭告天下,舊臣只要忠於新朝,亦有可能被重新重用,但前提是通過考核。
所以,衛陵馬不停蹄回來了。
我剛下馬車,由婢女攙扶著。衛陵就站在巷子口,多日奔波讓他憔悴了不少,他還沒靠近,我就聞到一股難聞的餿味。
衛陵見我一身華貴,立刻迎上來,「夫人,我可算尋到你了!」
我蹙眉,以帕遮唇,「哪來的乞丐?來人,給些碎銀子打發了去。」
衛陵啊衛陵,他回來了,我就得要他?
我又不是撿破爛的!
8
衛陵並非單獨前來。
他身邊還跟著表妹杜曉蓮。
衛陵被護院擋住。
我還沒對衛陵如何,杜曉蓮就開始加戲,「表嫂,我理解你為何生氣。千錯萬錯皆是我一人的錯。我不該犯病,更不該讓表兄救我。可你也不能因此就不認表兄呀。」
「按律法,女子出嫁從夫,若未和離而另嫁,是要獲罪的。」
「表嫂,你怎麼能高攀旁人?你如何對得起表兄?你可知,表兄為了回來尋你,他冒了多大的風險?!」
說著,杜曉蓮自己哭了起來。
她仿佛痛心疾首。
衛陵原本一臉擔心愧疚,此刻,逐漸轉化為憤怒,尤其見我一身華貴衣裙,還有僕從簇擁,他更來氣了。
「白芷,你說!你是不是高攀了權貴?我才離開多久?你就這般按捺不住?!」
我翻了個白眼。
全當是聽見了狗吠吧。
小人,果然是沒理也要硬爭。
我頷首,仗著背後勢力強大,一臉無情,道:「胡說!我夫君乃堂堂武將,豈會淪落到你這般窘迫境地?再者,我與夫君約定過,讓他熏檀香,以方便我認出他。你又算個什麼東西,豈敢冒充我家夫君?!」
反正,我臉盲。
我說他不是夫君,他便不是。
一言至此,我又說,「皇帝已大赦天下,就算是舊臣也被赦免,你二人入城,何談風險一說?莫不是故意上門打秋風的吧?」
霍君屺聞訊趕回。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有武將氣度,也有文人風骨。
捫心自問,與霍君屺相處久了,無需聞香識人,一眼就能辨出來。
我喚道:「夫君,你可算回來了!這廝膽敢謊稱,他是我夫君!」
霍君屺眼中閃現一抹慌亂。
可他到底不是尋常人物,僅此一瞬間,慌亂一閃而逝。
他跳下馬背,長臂攬住我的後腰,「夫人莫怕,此等刁民,驅趕便是。」
言罷,霍君屺像是蓄意強調了一句,「我與夫人朝夕相處,夜夜同寢,夫人豈會認不出我呢。」
我附和,「那是自然。夫君身上的薰香,可是我親手調製,無人能冒充。」
霍君屺攬我入府,他面無表情吩咐,「再有刁民鬧事,直接打發了。」
護院,「是,將軍!」
衛陵面色蒼白,被驅趕之際,一路嚷嚷,「白芷!我才是你的夫君!街坊鄰里都能作證!你不信我,總得信旁人吧!你大可四處打聽!」
我幹嘛要打聽?
如今,衛陵無官職、無宅邸、無銀兩。
妥妥三無之人。
他只能前來訛詐我。
他所圖,並非我這個人,而是想來利用我。
晦氣玩意兒,滾遠點才好!
9
霍君屺放在我腰上的大掌收緊。
我吃痛,側過臉看向他。
霍君屺僅在一瞬間就變化了神色,「夫人,不必多想。方才那人就是個刁民。」
我莞爾,「是呀,他簡直異想天開,還妄圖頂替夫君。我的夫君也是響噹噹的人物,他也不知照照鏡子。」
霍君屺像得了鼓勵,「夫人,你可萬不能認錯人。記住為夫的臉、為夫的身段、為夫的氣味……還有,為夫的溫度。」
我被撩了。
但我並不排斥。
尤其是今日見過衛陵之後,更覺得,霍君屺才算是真男子。
他雖騙了我,可他給的多呀。
霍君屺給勢、給財、給愛。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至於「真心」那種虛無縹緲的玩意兒,要來作甚?
而衛陵就是個軟飯硬吃的傢伙。
又是一夜糾纏。
我明顯感覺到霍君屺與之前的不同。
他動情了。
但這還遠遠不夠。
我怎知,等到他膩了之後,等待自己的,會是怎樣的結局?
我要再添一把火。
我還是照常花半日時間去打理鋪子。
霍君屺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所以,他並未禁足。
而如我所料,衛家那幾口,絕對還會找上門。
這一日,衛陵領著他的母親、妹妹,一起去了鋪子。
婆母和小姑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他們是有備而來,在鋪子門口撒潑打滾。
「天殺的!兒媳婦另攀高枝,對我這個老婆子不管不顧啦!」
「嫂嫂,你不認我哥,就連我也不認了麼?我知曉嫂嫂胎記的具體位置,我就是你的小姑子!」
「白芷,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才是你夫君!」
「你每日去的地方,是鎮國公府,是霍君屺的府邸!」
「你乖乖回來,我既往不咎,絕不會嫌你髒了。」
所有人都在指指點點。
我以帕遮唇。
看似受驚過度,實則是防止自己吐出來。
衛陵不嫌棄我,我還嫌他呢!
同時,衛陵還找來了原先的街坊鄰里作證。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裡指責我,認錯了丈夫。
我淚落如雨,「是嗎?可……我還以為,夫君會在城破那日回來尋我呢。而且,你既然是我夫君,為何先去搭救你表妹,而不是我?」
「你我曾約定過,你會一直穿著薰香的衣裳,方便我識別,你食言了!」
我字字句句,都在斥責衛陵,是他不仁在先。
也是他導致我認錯了人。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時,我已經哭成了淚人,由婢女攙扶著,才勉強站穩。
霍君屺到了。
與他四目相對時,我輕咬紅唇,所有委屈都寫在臉上。
霍君屺閉了閉眼,深呼吸,再次睜眼時,眼底是勢在必得。
他走向我,「夫人,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瞞著。我甚至……盼著你早點知情。如此,我與你也能儘快光明正大。」
聞言,我暗暗鬆了口氣。
甚好!
我又賭對了。
霍君屺若又爭又搶,就必定會給名分,也能讓我與衛陵徹底和離。
我嗓音輕顫,梨花帶雨,「你、你到底在說甚?!」
10
若無霍君屺的撐腰,我今日會被釘在恥辱柱上。
衛家會一直壓榨我,直至我死。
若被衛家帶回去,我的下場比浸豬籠還慘。
此刻,霍君屺見我落淚,眉心蹙了蹙,隱有心疼之意。
他環視四周,登時無人敢吱聲。
「衛陵在城破之日,棄了髮妻,本就不堪為夫。本侯已向皇上求了旨意,修訂新律法,世間女子若先被夫君所棄,則可另覓良人,不涉及再婚罪。」
我張大了嘴,故作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