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我差點氣笑了。
好一個陳朗。
他這不僅僅是雙標,他這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
他給我定下了一套不可能完成的 KPI。
讓我不僅要當免費的保姆,還得是個發自內心熱愛這份工作的、笑容滿面的保姆。
只要我稍有不慎,流露出一點點不耐煩,他就能以「服務態度差」為由,撕毀整個協議的收費部分。
算盤打得真是響啊。
我看著他,看著他身後那一雙雙幸災樂禍的眼睛。
他們以為,我會被這個苛刻的條件嚇住,會知難而退,最終只能舉手投降,讓他們免費住進來。
我拿起茶几上的筆,又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空白的 A4 紙。
「好啊。」
我輕輕吐出兩個字,讓陳朗準備好的一大套說辭都卡在了喉嚨里。
他愣住了:「你……你同意了?」
「為什麼不同意?」我抬起眼皮,「你提的要求很「合理」,完全符合你信奉的「契約精神」。既然是契約,權利和義務當然要對等。」
我在白紙上寫下《協議補充條款》幾個字。
「我們一條一條來。你說的生活服務和情緒價值服務,我都可以滿足。但是……」我筆尖一頓,話鋒一轉,「作為「客戶」,他們也需要遵守「客戶守則」,對嗎?」
陳朗的眉頭皺了起來,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第一,客戶不得對服務方進行人格侮辱、大聲斥責或提出協議範圍外的無理要求。例如,要求我給他們洗內衣、半夜起來做宵夜、或者對我的工作指手畫腳。」
「第二,客戶需要尊重服務方的私人空間和工作時間。我每天晚上九點之後需要休息,並且在我居家辦公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我的臥室,是絕對的私人領域,未經允許,不得入內。」
「第三,客戶如果有任何不滿意,需要以書面形式提出,由我們三方——我,你,以及當事人,共同協商解決。禁止一切哭鬧、撒潑等非理性溝通方式。」
我每說一條,公婆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最後,我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職業微笑。
「當然,有獎就有罰。如果「客戶方」違反了以上任何一條守則,對服務方造成了精神困擾,也需要支付「精神損失費」。一次,就算 500 吧,不算多。」
我將筆往陳朗面前一推,聲音變得冰冷。
「最關鍵的是,這份補充條款需要一個擔保人。既然他們現在沒有償付能力,那麼,你,陳朗,作為把他們帶來的兒子和兄長,理應成為這個擔保人。他們支付的所有費用,以及可能產生的罰款,都將由你個人承擔。我會在每月發薪日,從你的那份工資里,優先扣除。」
「你,簽嗎?」
6
陳朗的臉,徹底綠了。
他像一尊雕塑,僵在那裡,手裡拿著筆,卻遲遲落不下去。
他可能從未想過,他想給我設套,結果我順著他的套,給他挖了一個更深的坑。
如果他簽,就等於默認了他的家人可能會撒潑、會提無理要求,並且他要為此買單。
如果他不簽,就說明他自己也覺得他提出的那套「服務標準」是強人所難,是霸王條款。
無論進退,他都輸了。
「你……你這是在算計我!」他終於憋出了一句話。
「算計?」我笑了,「老公,這叫「風險規避」。在簽訂任何合同之前,把所有潛在風險都考慮到,並且明確違約責任,這是最基本的職業素養。你不是一直誇我做事嚴謹嗎?」
「我們是一家人!不是生意夥伴!」他把筆重重地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是你先要跟我談生意的。」我寸步不讓地回視他,「是你先把「界限感」和「規則」凌駕於親情之上的。我現在,只是在你的規則框架里,保護我自己的合法權益。」
「媽!你看她!」陳朗無計可施,只能向他最後的同盟求助。
婆婆早就按捺不住了,她衝上來,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這個毒婦!攪家精!我們陳家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娶了你!你還想罰我們的款?你休想!我們就不走了,我看你能把我們怎麼樣!」
說著,她就要去搶我手裡的協議,想把它撕掉。
我早有防備,側身一躲,將文件收迴文件夾里。
然後,我當著所有人的面,拿起了手機,按下了三個數字。
110。
我沒有立刻撥出去,只是把手機螢幕亮給他們看。
「媽,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法》,強行侵入他人住宅,是違法行為。你們現在沒有經過我的同意,賴在這裡不走,已經構成了「非法入侵」。如果警察來了,登記備案,不僅你們臉上無光,還會影響你孫子的未來。為了這點事,值嗎?」
果然,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弟媳臉色大變,一把拉住了想繼續撒潑的婆婆。
「媽,別……別鬧了,對孩子不好。」
整個局面,徹底僵持住了。
他們像一群被逼到牆角的困獸,進退兩難。
走,沒地方去,面子上也掛不住。
留,就要簽下那份在他們看來如同「賣身契」一般的協議。
最終,還是小叔子陳旭先扛不住了。
他老婆在一旁又拉又勸,孩子又在哭,他一個頭兩個大。
「哥,要不……就簽了吧?」他小聲對陳朗說,「我們先住下再說。總不能真讓嫂子報警吧?」
陳朗閉上眼,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我知道,他最看重的,就是他那個「體面人」的臉面。
他拿起筆,在我剛剛寫好的補充條款上,以及那份主體協議上,飛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可以了吧?」他把協議甩給我,語氣冰冷得像冰。
我拿起協議,仔細核對了簽名,然後滿意地笑了。
「當然可以。」
我站起身,走到玄關,打開鞋櫃,拿出幾雙備用拖鞋,整齊地擺在他們面前。
「爸、媽、弟弟、弟媳,歡迎回家。」
我甚至彎下腰,摸了摸小侄子的頭:
「寶寶餓不餓?伯母這就給你們做晚飯。今晚我們吃紅燒排骨,好不好?」
這一瞬間的變臉,讓陳朗和他的一家都愣住了。
他們可能在想,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但我知道,遊戲,才剛剛開始。
既然簽訂了合同,我就是專業的「乙方」。
而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一個頂級的乙方,能把甲方「服務」到什麼地步。
7
我雷厲風行地進了廚房。
半小時後,四菜一湯就端上了桌。
紅燒排骨、清蒸鱸魚、蒜蓉西蘭花、番茄炒蛋,外加一個玉米排骨湯。
色香味俱全,完全符合協議里「兩葷一素一湯,營養均衡」的標準。
我沒上桌,而是繫著圍裙,站在一旁,臉上掛著服務行業標準的八顆牙微笑。
「爸媽,味道還合口嗎?需不需要加點鹽?」
「陳旭,弟妹,米飯夠不夠?要不要再給你們盛一碗?」
我熱情得過分,讓他們渾身不自在。
婆婆扒拉了兩口飯,終於忍不住了,沒好氣地說:
「行了行了,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坐下吃吧,杵那兒像個門神似的。」
我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卻帶上了一絲委屈:
「媽,我這是在履行協議啊。陳朗說了,我必須提供積極的情緒價值。我怕你們覺得我服務不到位,到時候要扣我的錢。辱罵我的話,需要反扣錢。」
「扣錢」兩個字一出來,婆婆的臉頓時一僵,把剛要出口的刻薄話又咽了回去。
陳朗坐在主位上,全程黑著臉,一口飯都沒動。
我「關心」地看向他:「老公,你怎麼不吃?是菜不合胃口,還是對我今天的表現不滿意?你可以提出來的,按照協議,你可以提出書面意見,我們再協商。」
他猛地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如果眼神能殺人,我可能已經死了幾百次了。
「我沒胃口。」他扔下碗筷,站起身,「我出去抽根煙。」
我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這才只是第一天。
晚飯後,我開始收拾碗筷。
婆婆和小叔子一家,像大爺一樣癱在沙發上看電視,聲音開得震天響,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我也不惱,慢悠悠地把碗洗乾淨,然後拿出手機,對著客廳拍了一張照片,發給了陳朗。
附言:「老公,客廳好亂哦,按照協議,我已經打掃乾淨過一次了,請收拾乾淨,尊重我的勞動成果噢。愛你(心)」
正在樓下抽悶煙的陳朗,估計被這條信息氣得夠嗆。
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鋪好了沙發床,還「貼心」地為他們準備了新的洗漱用品。
「爸媽,你們的房間在那邊,早點休息。」
「陳旭,你們一家三口就睡這裡。孩子還小,睡覺別不老實,摔下來就不好了。」
我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服務得妥妥帖帖。
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我從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
「好了,今天的服務到此結束。我們來結算一下今天的帳單。」
我走到茶几前,在他們驚愕的目光中,開始一筆一筆地記錄。
「今天入住五人,按協議,水電燃氣等均攤費用,從今天開始計算。伙食費,晚餐標準,按每人 30 元計,五人共 150 元。」
「情緒價值補償費,按天計算,每人每天約 26 元,五人共 130 元。」
「另外,」我抬起頭,看向婆婆,「媽,您今天下午情緒激動,對我進行了約兩分鐘的人格侮辱,按照補充條款,罰款 500 元。」
婆婆的眼睛瞬間瞪圓了:「你……你還真敢記!」
「白紙黑字,協議精神嘛。」我笑眯眯地說,「所有款項,都由擔保人陳朗先生支付。合計 938 元。老公,你確認一下?」
我把本子遞到陳朗面前。
一天就將近一千塊,這還只是開始。
他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一萬出頭。
這麼算下來,他不僅要月光,還得倒貼。
「周婧!」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你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是你逼我的,陳朗。」我收回本子,臉上的笑容也一併收了起來,「當你用那些大道理來要求我,剝削我的時候,你就該想到,我這個會計,最擅長的,就是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轉身回房,關上門之前,回頭對他們說了一句:
「哦,對了爸媽,忘了提醒你們。晚上十點後,客廳區域熄燈。超過一分鐘,電費按商業用電三倍價格,從你們的帳上另算。」
說完,我「啪」地一聲,關上了臥室的門,將一屋子的錯愕和憤怒,隔絕在外。
8
現在,家裡的一切,都在按照我制定的規則運轉。
那種失控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周五下午五點半,我準時下班。
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陳朗的電話。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
「周婧,你今天能不能晚點回來?」
「為什麼?」
「我媽……她今天心情不好,你一回來,我怕又吵起來。」
我聽出了他話里的潛台詞。
他這是想讓我躲著點,給他媽一個清凈。
我冷笑一聲:「老公,你是不是忘了?協議里寫了,我作為「服務提供方」如果我晚歸,導致他們餓肚子,那就是我違約了。」
「到時候,你要扣我的錢,那我怎麼辦。」
電話那頭沉默了。
「還有,」
「而且,如果她對我情緒激動,那是她違約,罰款由你這個擔保人出。你該做的,是讓媽放寬心,管好自己的情緒,而不是讓我躲著。」
「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三言兩語,就把皮球又踢回給了他。
掛掉電話,我甚至能想像出他那副憋屈又無能狂怒的表情。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進了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
推著購物車,我一樣一樣地挑選著商品。
最貴的進口牛排、澳洲大龍蝦、法國的鵝肝醬……
然後,我又去了日用品區,拿了最貴的洗髮水、沐浴露和牙膏。
結帳的時候,看著小票上一長串的數字,我一點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