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下打量他。
謝亦從前在穿著上是極為講究的,每套衣服都是我精心搭配。
如今卻……
他沒了當年的英俊和意氣風發,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不過是一個極為普通的男人,與大街上的芸芸眾生別無二致。
他有些迴避我的眼神,有些自卑似的:「我聽人說你回來參加林珊的婚禮,打聽了好久才打聽到地點。」
「所以?」
他臉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很快又恢復自然:「你別這麼抗拒我,當初你拿走我的錢,我一點兒也不怪你,真的。」
我忍不住發笑:「你有什麼資格怪我?你和薛琦眉來眼去十年,還和她弄出來一個孩子,這本來就是你應該付出的代價,只是你這個人太自私太無恥,竟然還需要我用些手段才能得到。」
謝亦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從兜里掏出來一枚鑽戒:「你想要的戒指,我買了。」
他眼裡慢慢滲出淚水:「這些年無論日子如何難過,我都沒想過賣掉它,只希望終有一日我能親手為你戴上。」
這次我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深深的悲哀。
「你的意思是,你兒子在病房裡等著錢救命的時候你也沒捨得賣掉?」
謝亦被我問住。
「你兒子躺在病房裡,你卻在這兒對著你的前妻扮演深情?」
謝亦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能說出一句話。
我越過他,走向顧成晏。
林珊要去度蜜月,我難得回來,便想著回去祭拜一下我爸媽。
顧成晏聽說後,毫不猶豫:「我陪你去。」
我看著他,想了很久還是告訴他:「我離過婚,還比你大很多。」
顧成晏無所謂地看著我:「所以呢?這只是你的過去而已,我為什麼要這麼在意你的過去?」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我們買了當天晚上的機票,之後又坐高鐵到了我的老家。
到的時候正好是青春。
這裡變化有些大。
中途路過我的高中,大門還是那個樣子,那個很兇的大爺不在了。
校服竟然這麼多年了還是那個樣子,匆匆跑進校門的學生那麼青澀,那麼快樂。
「帶我去轉轉?」顧成晏指著高中門口。
「好啊。」
我們剛到門口就被攔住,最後還是給當年的語文老師打了電話,才被放進去。
周老師看看我,又看看我身旁的顧成晏:「這是?」
「這是我朋友。」
周老師瞭然:「謝亦沒來?」
「嗯……我們離婚了。」
她嘆了口氣。
我們結婚的時候回來過一次,一是為了給謝亦的家人說一聲,二是祭拜我父母。
誰知,我們沒進得去謝家的門,因為謝亦拒絕供他弟弟上大學。
我們在去酒店的路上遇到了周老師,她很熱情地讓我們住到她家去。
那天晚上,我聽到周老師勸他:「言心是個可憐孩子,這些年她一個人太不容易了,你作為丈夫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她唯一的依靠,一定要好好對她。」
謝亦鄭重地點頭,發誓似的承諾:「您放心,我一輩子都會對她好,絕不會讓她受一點兒委屈。」
那番話,猶在耳邊,只可惜物是人非了。
「好孩子,你的品行老師是清楚的。」她握住我的手:「離婚有什麼?你看多少成功女性都是離婚了才開始活出自我?想家了就回來,住在老師家,老師永遠歡迎你。」
我鼻子酸澀,眼淚有些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周老師將我抱進懷裡:「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我幾乎是失聲痛哭,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得頭暈目眩。
顧成晏扶著我,周老師還要去上課,非要我們答應晚上去她家吃飯,才離開。
我帶著顧成晏慢慢轉著。
「我們當初考前十名,可以在這裡種下一棵屬於自己的樹,然後刻上自己的名字。」
我有些興奮地跑過去,我那棵樹一直不太健康,蔫蔫的。
謝亦日夜呵護,才沒讓它死了。
只是我們都離開這麼久了,不知道它還活著沒有。
「就在這個位置,長得這麼高,應該不是我那棵了。」
顧成晏笑笑:「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就是你太過在意,才讓它失去了生命力,離開後,它反而厚積薄發了。」
他的眼睛亮亮的,可惜我不敢直視。
謝亦的樹就在我這棵樹的旁邊。
當初他的成績一直在第十名左右徘徊,他說我的身邊只能是他。
後來沒日沒夜地學習,最後真的考了第二名。
他的樹,也成功栽在了我的身旁。
我們在這個校園裡留下的回憶太多了。
晚上,我們去周老師家吃飯。
離開的時候,周老師猶猶豫豫說了一句:「謝亦前幾年回來過一次,拿走了你的照片。」
我走的時候,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扔了。
結婚十年,他的手機里沒有一張我的照片,竟然要千里迢迢跑到老師這裡來拿。
「這樣啊。」
我沒有再說什麼,和顧成晏回了酒店。
第二天,我買了些我父母愛吃的,還有我媽媽喜歡的,一個人去了墓園。
上一次來,我請求他們安心,以後我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
然而這一次……
「我一個人也能照顧好自己,不,我會將自己照顧得更好,所以,不用為我擔心啦。」
一陣風吹來,輕輕擁抱過我之後,離開了。
我慢慢走出墓園,看到顧成晏拿著兩把傘站在門口。
「快下雨了,我怕你淋濕。」
「謝謝。」
我們在這裡待了幾天,顧成晏吃不了辣,但為了不讓我掃興,故意說自己很能吃辣,結果晚上胃穿孔進醫院了。
「對不起。」
他剛醒,整個人都是迷茫的,張口便道歉。
「你不能吃辣應該早點說的,很危險。」
他低著頭,模樣有些可憐:「對不起。」
我也不忍心再責怪他:「得住院觀察幾天,下次別這樣了,身體最重要。」
「我知道了。」
他像個挨訓的學生,一句也沒有反駁。
顧成晏在醫院住了一周,又在酒店休養了幾天,才恢復往日生龍活虎的樣子。
「你這幾天累壞了吧?」他心疼地看著我,又說了句謝謝。
林珊比我們早一天到,飛機剛落地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你這幾天還是別回來了,沈均出院了。」
14(謝亦)
謝亦回到家,薛父就衝上來一個耳光打過來,被他熟練地躲過。
薛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薛母急忙跑出來,看到這一切捂著嘴流眼淚。
謝亦冷漠地看著:「你再敢跟我動手,我不會再給你們生活費。」
薛琦這時候跑出來,懷裡抱著一個瘦弱的孩子。
本來已經五歲多的小孩,個頭竟然看上去和三歲的孩子差不多大。
孩子氣息奄奄,緊緊抓著母親的領口。
「你這幾天去哪兒了?」薛琦冷聲質問。
謝亦並不回答,將雨傘放好,轉身進了衛生間。
薛母這才上前將丈夫扶起來:「你好好說話,別動手。」
薛父一把推開她:「好好說話?我哪次好好說話他聽過?」
謝亦突然在衛生間聽到客廳里的交談,心中的怒火噌的躥起來,他關掉水龍頭,一把拉開門:「如果不是你女兒騙我結婚,我至於落到現在的境地嗎?」
「你……」
謝亦又指著薛琦懷裡的孩子:「為什麼要生下他?為什麼不聽醫生的話?為什麼要將這個累贅生下來?」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自己的不滿和委屈咆哮出去。
孩子被嚇得啜泣,咬著嘴唇不敢出聲,怕引起爸爸更大的怒吼。
薛琦哄著孩子,也跟著哭:「但凡我有一次產檢你能跟著去,他就不會出生,可你呢?一心想著你的事業,一心想著你的前妻,你寧願花一周的時間去拿回她的照片,也不願意騰出幾個小時陪我產檢。」
她說著說著心裡的恨意湧上來,將孩子一把塞到薛母懷裡,衝到謝亦面前:「現在她回來了,你想離開我們母子了?」
她哈哈大笑,由上到下認認真真看了眼謝亦:「可惜啊,喬言心現在看不上你了,她不會要你的。」
謝亦被戳到痛處,想也沒想一個耳光打過去。
薛琦沒想到他會動手,猝不及防得被打倒在地。
謝亦看著薛琦的臉,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薛琦皺眉:「什麼事?少拿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誣陷我。」
男人手上越發用力,咬牙切齒地問:「沈均為什麼會有我家的密碼?我只告訴過你一個人,他能旁若無人地進到我家,傷害言言,為什麼?」
薛琦臉憋得漲紅,眼中恐懼更甚。
薛父上前拉著謝亦,卻怎麼也拉不開對方的手。
直到薛母的一聲「安安」,才讓眾人停下。
薛母抱著孩子,大聲喊著:「安安?安安?你看看外婆。」
薛琦掙扎著跑過去,用力拍著孩子的屁股,可懷裡的孩子眼睛緊緊閉著。
「快送醫院。」
謝亦一把搶過孩子,快步衝下樓。
可惜,等到醫院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
謝亦在殯儀館門口抽煙,這個孩子他不喜歡,卻也不代表毫無感情。
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孩子,若是真的不放在心上,怎麼會將所有的積蓄都拿來給孩子治病呢?
他仰頭看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眼角慢慢濕潤了。
「安安,你看看媽媽,你看看媽媽呀!!!!」
薛琦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到謝亦耳中,他突然想起喬言心來。
她也沒了一個孩子,那時候她並未有太多情緒,他便自然而然地以為,她是不傷心的。
直到那天,他們在醫院樓下散步,一個小孩跑過去抱住了喬言心的腿,奶聲奶氣地喊她媽媽。
喬言心愣住了,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撫摸那個孩子,可是孩子真正的媽媽過來了。
她又收回了手。
喬言心很少在他面前哭,那天她哭得暈倒在他懷裡。
如果不是因為他,如果不是因為薛琦,他和言言現在該是多麼幸福呢?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薛父再一次厚著老臉去借錢,想給外孫買個墓地。
謝亦將手伸進兜里,握著那枚戒指,看著岳父佝僂著背出門,他又將手鬆開,不捨得,好像這個戒指賣了,他和言言就真的結束了。
葬禮結束,薛琦病倒了。
薛母年紀大了,整夜整夜發高燒,嘴裡胡言亂語地說著。
薛父將她關進房裡,不讓出來。
可是那天,謝亦還是聽清楚了。
薛母說的是:「報應啊,都是報應。」
薛父怒斥她:「閉嘴。」
薛母依舊喊著:「當初我就說了,不能那麼干,你為了琦琦,哎……」
謝亦皺眉,輕手輕腳地上前,站在門口安靜聽著。
薛母哭一陣笑一陣:「我怎麼會生出這種女兒?你怎麼能這麼縱容她,怎麼能給女兒出主意讓人去強姦人家女孩子呢?」
謝亦瞬間手腳冰涼。
好像一切都浮現在了他的面前,為什麼那天他明明已經快到山下了,薛琦卻說自己被幾個混混圍住,讓他趕緊過去。
可等他去的時候,沒有混混。
這個約定只有他和言言知道,為什麼沈均會那麼精準地找到言言。
為什麼沈均會知道他家的密碼?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們設計好的。
謝亦心裡滿是恨意,可他更恨的人是他自己,言言被他們算計侵犯的時候,他和罪魁禍首在床上纏綿。
15
林珊嚇壞了,她一個勁兒地安慰著我,但是發抖的卻是她。
沈均家裡很有錢,這一點我們在第一次打官司就知道了。
「你出國吧。」
說完,林珊又搖頭:「萬一他也出國怎麼辦?到時候你更加孤立無援了。」
我心裡對他的恐懼不像之前那樣濃烈,恨卻是與日俱增。
「我不能躲一輩子。」我看著她,「有些事,得有一個了斷。」
晚上,顧成晏打來電話:「你今天臉色不對,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沒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如果需要幫助,一定要找我。」
「好,謝謝你。」
顧成晏似乎還是不放心,第二天早上又問我出門需不需要車,他可以全程當免費的司機。
林珊一臉看好戲的曖昧:「讓他來唄,戀愛還是很美好的,不要因為一段錯誤又失敗的感情,拒絕眼前的甜蜜呀。」
我點頭答應了。
我只是陪林珊去銀行辦一些東西,顧成晏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很清楚。
「你心情不好。」
「啊?」我被他突然的一句弄蒙了。
他微微蹙眉:「你今天心情很不好。」
「沒什麼。」
顧成晏沒有再追問,只是安靜地陪著我。
我們接觸兩年多,他是個很好的朋友。
我開心的時候,他就陪著我瘋,保護我的安全。
我難過的時候,他就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待在我身邊。
這兩年,在我需要幫助時他總是第一時間出現。
回去的時候,顧成晏非要將我們送進家,才安心。
結果我們一下車,就看到謝亦站在那裡。
林珊皺眉:「這些臭蟲怎麼趕都趕不走啊?」
我拍拍她的手背,走到謝亦身邊:「上次我有什麼沒和你說清楚的嗎?」
謝亦搖頭:「我是聽說沈均出院了,有些擔心你。」
「你想保護我?」
他點點頭:「是,我想保護你。」
我嘆氣:「六年前我也希望你能保護我,可是你什麼都沒做,你覺得我現在還能相信你嗎?」
我嗤笑著看他:「你甚至連為什麼沈均會知道家裡的密碼都不願意告訴我。」
「對不起。」他盯著我的眼睛,聲音有些沙啞。
這三個字我聽得已經夠多了,尤其是在他口中。
我轉身跟著林珊上樓,顧成晏戒備地看了眼謝亦,緊隨其後。
只是我沒想到,沈均這次沒有以那麼莽撞的方式來找我,而是給我打了電話,約我見面,說要真摯地跟我道歉。
我去了。
我期待著,他是真的想通了,然後大家相安無事的生活。
我的恨不能讓他死,我選擇忘記過去,重新生活。
沈均的樣貌並未有任何改變,可見這些年他沒有受苦。
「請坐。」他起身幫我拉開凳子,像極了一個紳士。
只是在他靠近我的時候,我還是一身冷意。
「你想說什麼?」
他滿臉懊悔,深深嘆息:「我很抱歉,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
我心裡的警惕沒有鬆懈,他最會表演了。
我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見他的樣子,他蜷縮在地上,額頭全是冷汗。
因為我是班長,班導曾經特意叮囑過我,沈均有病,要我在集體活動室特別照顧一下他。
具體什麼病,我不清楚。
沒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就一副將死的模樣。
我將他送到醫院,又陪著他,等他父母來了才離開。
我至今都記得他父親一進病房時那種冷漠,他沒有關心兒子的身體,而是低聲罵了句:「廢物。」
夫妻倆就在病房裡吵了起來,互相揭短咒罵。
沈均微微睜眼,疲憊地喊了一聲爸媽:「還有外人在呢。」
夫妻倆這才停下,又恢復了相敬如賓的模樣。
沈母握著我的手:「好孩子,太感謝了,今天多虧了有你。」
「我是班長,這是我應該做的。」
沈均在病床上發出一聲嘲笑,眼裡滿是不屑。
他像極了中學時候,那種瞧不起好學生的小混混。
我並沒有計較。
那天后,他總是找我。
「班長,我冷,你暖寶寶給我用一下唄。
「班長,我頭暈,你扶我下樓吧。
「班長,一個人吃不下飯,你陪我吃吧。」
……
他像個影子似的,跟著我,纏著我。
我不勝其煩,最後跟班導說不願意當班長了。
誰知,沈均知道這件事後,冷冷地看著我。
他總是笑嘻嘻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那種表情。
那次他沒有和我說話,也沒有湊過來撒嬌,目不斜視地與我擦肩而過。
我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好幾天沒有來學校,再次見到他是在宿舍樓下,他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臉色慘白地躺在地上。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趕緊上前:「沈均?醒醒……」
他緊緊地閉著眼,連呼吸都沒有。
我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正要打電話叫120,他卻睜開了眼,沖我得意地笑。
「你幹嘛這樣騙人?」
他抱住我的胳膊:「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和以前一樣在意我。」
我用力將手抽出來:「哪怕是只流浪狗躺在那裡,我也會將它送去醫院的。」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了沈均的心思不單純。
多次拒絕他,有時候會說許多狠話。
可是,每一次他這樣都會騙到我。
大約是我見過他真正脆弱的樣子,總怕自己錯過,他真的會死。
他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要時時刻刻用極端的方式證明我在意他。
「你就那麼喜歡那個謝亦?」
「是,我只喜歡他,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
我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他又貼過來:「你不最喜歡我也沒關係,只要分一點兒喜歡給我就好了,我會乖乖地在你身邊,不會鬧的。」
我無奈:「我有男朋友。」
他無所謂地聳肩:「我知道啊,我們不讓他知道不就好了嗎?」
我不記得那天我說了什麼,只記得我們不歡而散。
那天是寒假,等開學再次見到沈均,他告訴我,謝亦出軌了。
我第一反應竟然是按下不說,我不敢承擔將這一切撕破的後果。
沈均比我更加憤怒:「你連這種髒男人都要,不要我?我哪裡比他差?」
我心亂如麻,不願和他多說。
他也負氣離開,直到謝亦來和我提分手,我們相約去看日出。
最後,發生了那件事。
沈均絲毫沒有悔意:「如果你聽話一點,如果你肯把你的目光分給我一點,哪怕只有一點,我都捨不得這麼對你的。」
他咬住我的脖子,狠聲說:「如果謝亦真的對你好,我會放手的,可是你連他出軌都願意接受原諒,卻一個機會都不願意給我。」
我疼得全身顫抖,告訴他:「即便我和謝亦分開,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沈均徹底被激怒,我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膚。
等他發泄結束,看到我的樣子,他比我先流淚,一邊哭一邊說著對不起。
我被送到醫院,後來起訴他。
他母親來求過我,不,也不能算是求,只是要我放棄起訴,她會給我補償。
我不願意,她便再也沒來過。
沈均的父親,全程沒有出現過,只有他的律師忙前忙後。
「言言。」
我的回憶被眼前男人的一句呼喚打斷。
我皺眉:「別這麼叫我。」
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憤怒,只是太快了,快到我沒有注意到。
「喬女士,這樣稱呼你可以嗎?」
我沒有說話。
他苦笑一聲:「我知道任何的補償,都不足以彌補我對你的傷害,那就請允許我認真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他直起身,九十度鞠躬致歉,「以前是我年輕不懂事,傷害了你,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眼前。」
「真的?」我只在意他的最後一句話:「真的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你要說到做到。」
他抬起頭,微微一笑:「當然,因為這件事你的人生毀了,我又何嘗不是呢?我想重新開始了,徹底和過去告別。」
16
從餐廳出來後,我回了林珊家,將今天談話的內容告訴林珊。
她皺著眉頭:「聽著好像是真的悔過了。」
晚上睡覺前,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一開口,我便聽了出來,是薛琦。
謝亦做得很到位,這麼多年來,我和薛琦竟然都沒有正式見過面。
沒想到多年後,她會主動約我見面。
我和她似乎沒有見面的必要。
她察覺出我的抗拒,突然說了一句:「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當年被強姦的真相嗎?」
我掛斷的手頓住:「你說什麼?」
「明天來我家,我會告訴你真相的。」
隨後,她在給我的手機上發了一個地址。
我找人問過,確實是她和謝亦的家。
我拿著電話想出去,她的另一條簡訊發過來:【你一個人來,不許告訴任何人。】
我又坐回到床上,思索著。
第三天,林珊上班,顧成晏也有約,我一個人出門,朝著薛琦給的地點去了。
是在城外,一個老破小的小區里,頂樓,沒有電梯。
我上去時,有些喘,看眼門牌號,確定是這兒,輕輕一推門就開了,沒有鎖。
薛琦坐在沙發上,看到我後,微微一笑:「來啦?」
家裡似乎只有她一個人。
「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先坐。」她指了指沙發,意思是我不坐下她便不告訴我。
我走過去坐下,房間裡有點難聞。
這些年她和謝亦就是這樣生活的嗎?
「怎麼?看到我這麼落魄你很開心?」
我沒有回答。
她自嘲一笑:「也是,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搞成這樣,是不是很蠢?」
「你想說什麼?」
薛琦收斂起笑容:「你當初被沈均強姦,是我和他串通乾的。」
我並不驚訝。
「你知道?」
我點頭:「我知道你和沈均這些年一直有聯繫,否則他不會知道我家的密碼。」
我話音剛落,門被通的一聲鎖上。
我轉過頭,沈均穿著一身黑色衝鋒衣,站在門口。
「這個小區沒監控,你知道嗎?」他笑得得意而放肆:「言言。」
「我說過了,別這麼叫我,我和你不熟。」
他慢慢走向我:「很快就熟了,他走過來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薛琦瘋狂地朝他喊:「你不是要殺了她嗎?現在就動手,快點。」
沈均卻充耳不聞,目光牢牢黏在我的身上。
「你要殺我嗎?」
他急忙搖頭:「怎麼會?我怎麼捨得殺你?只是你對我的戒備太深了,想把你騙出來太難了。」
他將我緊緊按在懷裡,臉埋在我的頸間,上癮似的嗅著:「走吧,我們離開這兒,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絕不會背叛你。」
說罷,他從兜里掏出一個藥包按在我的臉上。
很快,我就意識模糊。
等我再次醒來,人已經在醫院裡了。
林珊和顧成晏見我醒來,齊齊跑過來:「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搖了搖腦袋:「頭疼。」
顧成晏已經出門去喊醫生了,我透過門縫看到門口站著的警察。
醫生進來檢查之後,告訴林珊我沒什麼大礙,沈均的迷藥只會讓我昏睡而已,沒有傷害。
林珊和顧成晏鬆了一口氣。
「抓住了嗎?」
林珊臉色有些為難。
「沒抓住?」
昨天我去薛琦那裡時,便已經和顧成晏聯繫,告訴了他一切。
我需要一個罪名,將沈均再次送進去。
原本我只是懷疑,沈均和薛琦有聯繫,包括當年那件事她也只是知情的,直到她給我打了那通電話,我便更加篤定。
沈均出獄來滬市時,我報過警,但是他並未對我造成傷害,警方也沒有理由限制一個人的自由,即使他剛出獄。
我便明白了,沒有一個正當的罪名,他是不會進去的。
這期間,我已經查到了六年前沈均那份精神分裂症的報告是偽造的。
只要在他傷害我時,顧成晏帶著警察過來,將他當場抓獲,就有了正當罪名。
這步棋很冒險,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躲躲藏藏,一輩子活在恐懼里。
「怎麼會沒抓住呢?」
「言言你聽我說,」林珊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沈均死了。」
「什麼?」
她微微皺眉:「是謝亦殺的。」
17
原來,謝亦也察覺到了薛琦的不對勁。
那天他並沒有去公司,他就在樓下,看著我上去。
等我被迷暈差點被帶走時,謝亦沖了進來。
兩人打了起來,將沈均從樓上推了下去,沈均當場斃命。
林珊說完後,我心裡有些隱隱的異樣。
我想過一萬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謝亦。
病房門被打開,薛琦猛地撲過來,顧成晏眼疾手快地將人推開。
「求你救救謝亦,沈家不會放過他的。」
我忍著不適爬起來,虛弱地問她:「你為什麼要幫沈均?你這麼恨我嗎?」
薛琦愣住,眼淚就在她臉上肆意地流淌。
半晌,她的眼睛紅腫,裡面是濃濃的恨:「我恨你,沈均說只要他成功了,就給我一筆錢,我需要這筆錢,我要把這筆錢給謝亦,他的公司才能存活下去,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一舉兩得啊,我有什麼理由不幫他?」
她慟哭,隨後又口齒不清地解釋:「當初是我不要臉勾引謝亦的,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謝亦是無辜的,他為了救你把一輩子都搭進去,只有你能幫他了。」
她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先回去吧,我需要考慮一下。」
薛琦擦乾眼淚,生怕惹我不快似的,畏畏縮縮出了病房。
警察進來詢問我當時的情況,我如實告知。
他們考慮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薛琦也是知情的?」
我點頭:「如果不知道為什麼沈均會選在那裡綁架我呢?」
兩位警察對視一眼,看向我:「謝亦知情嗎?」
「我不知道。」我趁機問他們,「我能見他嗎?」
「可以,不過,需要律師陪同。」
第二天下午,我帶著律師去見了謝亦。
他竟然比前些時候更多了些神采。
「言言,」他看著我笑,「他死了,你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謝亦微微怔住,他思考著,為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曾經的承諾他從未兌現過,這次不願再失言了吧。
他心裡一直有個念頭,如果一切都沒有變,他們現在一定生活得很幸福,還會有個可愛的孩子。
原本他們的世界裡只有彼此,可是,他將另一個人拉了進來。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請了律師,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不用。」我要離開時,謝亦卻將我喊住,「我已經和警察說了,我殺沈均不是意外,我知道他和薛琦的秘密,我是故意在那裡埋伏的,我就是要殺他,這次不行還有下一次,總有一次我能殺了他。
「我不想出去,不想面對薛琦,不想面對那個家,更不想面對失敗的人生,我在這兒挺好的,你什麼都別做就是幫我了。」
我喊了他一聲,他抬起頭看我:「其實罪魁禍首就是我,是我害了你,所以你也不欠我什麼,不要有負擔,好好生活吧。」
謝亦說完,便要起身離開。
無論我再怎麼喊他,他也沒有回頭。
薛琦將自己當初是如何和沈均策劃對我實施強姦,之後又是如何告訴他我家的密碼,讓他登堂入室對我造成傷害的事,統統交代了。
她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見我。
「謝亦怎麼樣?」她緊張地看著我,「他還好嗎?」
「你母親昨天去世了。」
她頹唐地坐在椅子上,一臉灰敗。
「你父親進了醫院,醫生說,可能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了。」
她突然笑了,狀似癲狂:「是他們自己沒用,我從小他們就說,只要是我想要的,他們都會弄來給我,這些年他們都是這樣做的,唯獨這件事失敗了,為什麼偏偏是這件事?他們明知道我愛謝亦,卻沒有辦法幫我。」
我眉頭緊緊皺起。
「之前也是這樣的啊,我高中的時候喜歡一個男孩子,可他不喜歡我,我爸爸就想辦法讓他喜歡我。」
我心猛地跳了一下:「什麼辦法?」
她嘿嘿一笑:「他媽媽擺攤,我爸就讓去買然後食品中毒,後來他媽干不下去了,他爸沒錢治病死了, 他媽也改嫁了, 他身邊只有我了。」
我聽得汗毛直立, 一陣惡寒, 快步跑了出去。
薛琦悽厲的聲音還在身後嘶喊著:「一定要幫我救謝亦。」
幾個月後,薛琦數罪併罰,判了七年, 謝亦無期徒刑。
是林珊告訴我的。
那天見完薛琦不久, 我就和顧成晏出國了。
待在這裡一刻,我就能想到薛琦,謝亦,沈均,讓我有些窒息。
顧成晏看出了我的難受,連夜制定了一條旅遊路線:「我陪你散散心。」
兩年後,林珊孩子滿月,我這個乾媽自然不能缺席。
「顧成晏沒和你一起來?」
「分手了。」
「啊?」林珊瞪大眼睛看著我,「為什麼?」
我也想像出來一個原因, 最後只得出:「不合適。」
其實是我想回國, 他在國外有事業,我們都不願妥協,索性分開算了。
「那你現在一個人?」
我曖昧一笑:「姐有一大片森林。」
「你知道嗎?薛琦死了。」
我有些失神:「怎麼會這樣?」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但是她的身體狀況一直很差,聽說入獄後也經常被送去醫院, 但這一次沒有搶救過來。」
我看著窗外,突然有一瞬間戚戚然, 又想起剛進大學的時候, 我和謝亦壯志滿懷, 想打拚出一番天地。
後來,他遇到了薛琦, 被她吸引, 我又被沈均纏上, 我們的路開始變得崎嶇坎坷。
可是無論如何,我也沒有想過,我們的人生會朝著這樣的方向發展。
「還回去嗎?」
我低頭逗弄懷裡軟軟的孩子:「不走了,要看著我乾女兒長大呀。」
林珊抱住我:「真好, 我可算有人陪了。」
徐舟端著水果進來, 將孩子抱過去。
晚上我和林珊窩在床上說話, 我突然想起:「你不和孩子睡啊?」
「和她爸睡,我睡覺輕, 孩子一動我就醒了。」
她還是一臉幸福的樣子。
我們像之前那樣聊身邊的八卦, 一直到太陽升起。
林珊身體恢復好之後,便陪著我看了看店面, 我想開個咖啡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店鋪很快開起來,面積不大, 只招了兩個員工, 偶爾我會去幫忙。
「老闆娘,哪款咖啡最好喝啊?」
我本來在打遊戲,聽到熟悉的聲音,以為自己幻聽, 一抬頭,就看到顧成晏笑意盈盈地看在那裡。
「你怎麼回來啦?」
他進來,抱住我:「因為我愛的人在這兒啊。」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