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救夫君,我被匪徒重傷丟下河。
三年後,我回到京城,去了我曾經的家。
卻連大門都沒能進去,便被早已另娶新婦的夫君攔下:
「我早已續弦,孩子們與她也相處和諧,你自覺些,別搶她的位置。」
那一刻,我的愧疚消失了。
我也可以放心地對恩人以身相許了。
1
我站在杜府⻔前。
這扇曾為我常開的大⻔,如今緊緊閉著。
⻔房面露難色,低聲勸我離去。
片刻過後,陸景山終於現身。
三年未見,他錦衣華服,腰佩美玉,面容比記憶中更加豐潤。
他避開我的眼神,語氣冷硬:「清歌,你不該回來。」
我怔住,酸澀瞬間湧上鼻尖。
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給孩子們準備的禮物,指節發白,聲音微顫。
「景山,我回來只是想見⻅玉兒和軒兒。他們......如今可好?」
「好得很,無需你操心。」
他依舊疏離,頓一頓再開口,似要把話說絕。
「我早已續弦,孩子們與她也相處和諧,你自覺些,別搶她的位置。」
這毫不掩飾的袒護,讓我覺得自己如此多餘。
釋然的笑還未展開,一個華服女子已然親昵地挽住了陸景山的手臂。
她上下打量我,巧笑嫣然:「這位就是沈姐姐吧?」
陸景山輕拍她手背,溫言安撫:「是她,憐兒放心,既娶了你,便不會再叫旁人替了你去。」
這話何其熟悉。
當年他還是窮書生時,也曾對我許諾:「清歌,我陸景山此生唯你一人。」
如今這女子嬌俏明媚,與我完全不同,他倒也愛得緊。
趙婉憐聞言嗔他一眼:「夫君說的什麼話。姐姐先進門,按禮數我該敬茶才是,你倒好,連門都不讓姐姐進,豈不是惹人閒話?」
說著便要伸手來挽我,被我輕輕避開。
「不必費心。」
欠身行了一禮,我看著她,聲音乎靜。
「你始終是他的正妻。我來只看看孩子,很快便走。」
2
踏入府門,所見皆已陌生。
庭院陳設、僕從面孔,無一不新。
剛在廳中坐下不久,便有僕從匆忙來報:小公子在書院與人打架,被夫子罰跪,停課歸家。
心驟然揪起。
我出事時軒兒才三歲,那個軟糯的小人兒,如今不知是何模樣。
門帘掀動,軒兒垂頭喪氣地跟在家僕身後進來。
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我情不自禁起身迎去。
「母親!」
他帶著哭腔抬頭,卻徑直越過我,撲進了趙婉憐懷裡。
趙婉憐嘴上輕斥他調皮,手上卻溫柔地抱著安撫。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得收回。
片刻後,趙婉憐指著我問他:「軒兒,這位是你的生母,可還記得?」
「記得。」他答得乾脆。
我心中剛泛起一絲暖意,他卻立刻將臉更深地埋進趙婉憐懷中。
不對勁。
軒兒已六歲,已經開始讀書識禮。
可他不僅在書院打架,此刻面對廳中長輩賓客,竟連基本的問候也無。
杜景山適時呵斥:「軒兒!不得無禮!快向你生母問安!」
杜翊軒這才不情願地挪到我面前,草草行了個禮。
壓下心底的疑慮,我柔聲問:「軒兒長這麼大了......可曾想念娘親?」
他竟後退一步,眼神帶著防備。
「不想。我現在的母親待我極好,從不叫我受委屈,還十分有趣。你為何回來?是要來搶走我的新母親嗎?」
我怔在原地,心像被狠狠刺了一下,細密的痛感傳遍全身。
可最讓我心痛的,並非他的疏離。
而是我清晰地意識到,我那天真爛漫的軒兒,如今已經被嬌慣得任性妄為。
3
趙婉憐笑著將軒兒攬到懷裡。
「軒兒,你生母啊,就是來看看你,軒兒是不會離開母親的。」
這一句看似替我解圍,卻堵住了我的嘴,讓我再難開口。
軒兒緊緊抱住她的樣子,像針一樣扎進我心裡。
我偏過頭,不敢再看,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此時,玉兒走了進來。
已經九歲的她長得亭亭玉立,穿著精緻,卻不似記憶中活潑。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飛快移開。
我剛想開口,玉兒已經規矩行禮。
「父親。」
「母親。」
轉向我,她只微微一福,聲音毫無波瀾:「沈夫人。」
「沈夫人」三個字砸得我眼前發黑。
我脫口而出,聲音發顫:「玉兒!」
趙婉憐在旁說明情況,讓玉兒和我「敘敘舊」。
玉兒木然地坐下,抬頭看我,眼神乎淡無波。
「沈夫人這幾年過得如何?」
我看著判若兩人的女兒,喉嚨發緊,傾身向前抓住她冰涼的手。
「玉兒,我是母親啊?你忘了娘了ṱṻ⁾嗎?」
玉兒任我抓著,語氣冰冷。
「既然有了新母親,便不好再叫您母親。」
「沈夫人,玉兒如今有母親的照顧,您就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
我僵住了。
心像被瞬間掏空,一片死寂。
堂上,杜景山滿意地點頭,趙婉憐也直夸玉兒懂事。
我雙眼刺痛,拚命忍著淚,最終還是鬆開了玉兒的手。
將禮物留在桌上,轉身離開。
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4
趙婉憐的貼身丫鬟追至大門:「沈夫人請留步!」
她遞來一個沾滿污漬的包袱,正是我為孩子們備下的禮物。
「小公子一看見這東西就氣得摔在地上,小姐也說不要。夫人思慮再三,還是讓奴婢奉還。」
丫鬟語氣為難,神情卻難掩得意。
我接過包袱,指尖觸到上面的污漬,反而釋然一笑。
也好,這最後一點牽掛也斷了。
我可以放心地以身相許我的救命恩人了。
轉身欲走時,眼角掃到角落一個熟悉身影,正吃力地搬著木柴。
衣衫破舊,身形佝僂。
竟是福伯!
福伯曾是杜府的管家,妻子許嬤嬤是我乳母,也是我曾經的心腹嬤嬤。
自我嫁給杜景山,隨他來了京城,他們夫婦便從沈家一路相隨。
他們看著我長大,在我心裡如同家中長輩,理當敬重。
可如今,福伯頭髮花白,卻在府中幹著苦力。
杜景山原是窮苦出身。
靠著我家資助方得讀書中舉。
如今所食所衣所居所用,哪一樣不是我家置辦的?
要不是我家不惜代價為其打點,他官途豈能如此順遂?
若我死後一年便新娶,待我歸來又冷語相向,是無情。
那他如此苛待沈家忠僕,便是無義。
從前他偽裝得太好。
直到如今我才看清,他那忘恩負義的虛偽面孔。
我剛想上前,福伯已被幾個僕役粗暴地趕開。
我攥緊拳頭,強忍心痛,又想起廳堂上玉兒的神情,心緒紛亂。
恩人救我性命,三年間悉心照料。
我恢復記憶後,因牽掛孩子沒有立馬答應他的求娶。
他說會等我,直到我心甘情願以身相許的那一天。
杜府之行,讓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可是,即便兒女已經與我離心,福伯我卻不能不管。
咬咬牙,我暫時壓下離開的念頭。
想到恩人,心中湧起暖意,提筆修書一封:「事畢即赴,誓不相負。」
5
夜色深沉,我憑著記憶摸到下人院落,翻身躍過高牆。
失憶養傷那段日子,為自保我苦練武藝,如今總算派上用場。
屏住呼吸,我從恩人給我備下的包袱里取出迷香點燃。
那些護院果然很快就被我放倒。
潛入後院,只見福伯蜷在牆角破草蓆上。
喂他服下解藥,他悠悠轉醒,看清是我,眼中迸發出驚喜。
「小...小姐!」
「噓」
我連忙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是我,福伯。」
他喉頭滾動,突然「噗通」一聲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老淚縱橫,聲音沙啞。
「小姐!是老奴沒用!護不住小主子,守不住您的家業啊......」
我慌忙扶他起來,看著他額角的血痕,鼻尖一酸:「福伯,這不怪你。」
福伯粗糙地抹了把臉,強壓悲憤。
「小姐,您不該回來的......如今這杜府,早不是從前了。」
我看向被放在一邊的髒污包袱,滿心苦澀。
「福伯,我也只是想回來看看孩子們,可如今軒兒不認我,玉兒...也Ṫṻ₊叫我走...」
「小姐。」
福伯溫聲打斷我,像是憶起了不好的事情,眼中悲戚更甚。
「您別怪小小姐,是老奴無能。」
他聲音發顫:「那趙氏人前裝得賢良,私下裡卻對小小姐冷嘲熱諷,經常當眾說小姐『到底是商戶女生的,上不得台面』,若小小姐流露一點對您的思念,她就指桑罵槐,說她是個白眼狼。」
我的心像被狠狠揪緊,福伯哽咽難言。
「後來,她竟假借教養之名,對小小姐用刑!我那老婆子......就是為了替小小姐擋罰,被她安了個偷盜的罪名,亂棍打死了。」
「許嬤嬤?!」
我驚叫出聲,眼中瞬間盈滿淚水。
福伯急忙安慰我。
「小姐莫哭......我們這把老骨頭,早不在意生死,老奴苟延殘喘,只盼能再為小小姐擋一劫,只是可憐小小姐自那之後,再也不敢反抗了。」
「小姐,小小姐那樣對您,應該也是怕,怕您和我那老婆子一樣,被那黑心肝的趙氏......」
「福伯,您不用說了。」
我打斷他,恨意不斷上涌,眼中的淚還是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目光射向內院。
再開口時語氣冰冷堅定:「我這就去,帶玉兒走。」
6
玉兒的院門外,幾個壯碩家丁如鐵桶般把守。
我迅速點燃迷香,守衛應聲癱倒。
衝進裡屋,微弱燭光下,玉兒蜷縮在床角,睡得並不安穩。
「玉兒。」
我輕喚。
她緩緩睜眼,迷濛中見到我,聲音輕得像嘆息。
「母親...您又來夢裡了...白日見到您,對不起,玉兒不是故意...那樣對您的...」
看著她懂事的模樣,我聲音發顫,攥緊她冰涼的小手。
「玉兒,不是夢,娘來了,娘來帶你走。」
玉兒愣住,淚水無聲決堤。
「母......母親?」
我抱住她,瘦小的身軀硌得我心如刀絞。
「對不起......娘來遲了。」
懷中小人兒身形猛地一顫,如夢初醒,驚恐地推我:「母親快走!留在這裡會死的!」
「玉兒!」
我緊緊抱著她:「娘知道!娘帶你出去,我們再不回來。」
安撫許久,懷中人兒才漸漸冷靜。
「母親,我沒有管教好弟弟,還有,還有許嬤嬤......」
她泣不成聲,滿是委屈與自責。
「娘知道,都知道......」
我溫聲勸慰,指尖卻觸到她單薄衣衫下凹凸的傷痕。
恨意遊走全身,我知道不能再等。
我捧起玉兒淚痕交錯的臉,直視她驚惶的眸子,一字一句:「玉兒,我們現在就走!等安頓好了,娘定讓那些惡人付出代價!」
玉兒堅定地點頭,眼中微光閃爍。
我拉起她,叫上福伯,三道身影朝著那後園深處奔去。
「喲——」
一個慵懶刻薄的女聲驟然響起。
「深更半夜,姐姐這是帶著我杜家的女兒和家僕,去哪兒散心呀?」
7
趙婉憐從黑暗中走出,嘴角噙著惡毒的笑意。
身後,幾個粗壯婆子和家丁提著棍棒,面目兇狠。
「娘...娘親...」
玉兒小臉慘白,渾身顫抖,驚恐地縮到我身後。
我毫不猶豫地上前,將她牢牢護住,聲音冷硬如冰。
「趙婉憐!」
「繼母殘害嫡女,你就不怕傳出去被世人唾罵?!」
她嗤笑一聲,尖利刺耳。
「傳出去?能傳話的都成了亂葬崗的野鬼!我怕什麼?」
她嫌惡地掃視我們。
「倒是你,一個早該爛在泥里的死人,也配跟我叫囂?你們母女倆,一身銅臭,看著就噁心!」
她一揮手,惡僕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