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知穆芊芊絕不會善罷甘休,自己稍有不慎便可能萬劫不復,必須萬分謹慎。但一味躲藏絕非長久之計,加之穆芊芊身懷那詭異的「系統」,宋清梔心中愈發不安,深知必須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徹底解決隱患。
直至一日,她從下人口中聽聞,太子近日突發心疾,宮中太醫束手,正廣尋天下名醫。
宋清梔心中一定,有了計策。
第二日,她便與阿蓮在城中重新掛起「吉尚堂」的招牌,雖雙手已無法施針,但憑藉精湛的醫術,把脈診病、開具藥方依舊綽綽有餘。
她更僱人宣揚,免費為老弱婦孺診治,很快便贏得滿城讚譽,百姓皆稱其「活菩薩」。
穆芊芊聽聞此事,見她非但未銷聲匿跡,反而名聲更盛,忍了三日終是按捺不住,再次帶人闖入了吉尚堂。
她環視著堂內,語帶譏諷:「喲,宋姐姐這雙手連針都拿不穩了,還學人開堂坐診?可別誤人性命才好。」
宋清梔並未動怒,只平靜地看著她,淡淡道:「我且容你再得意一陣。很快,你便只能匍匐在我腳下了。」
穆芊芊一愣:「你什麼意思?」
「太子心疾,廣尋名醫。」宋清梔語氣淡然,「若我能治好太子,陛下論功行賞,封個郡主也未可知。到那時,你見了我,豈能不跪?」
穆芊芊臉色一僵,氣急道:「你手都廢了!拿什麼治?簡直是異想天開!」
宋清梔勾起唇角:「愚不可及,醫道豈止銀針一端?我精深藥理,足以對症。穆芊芊,你就等著向我俯首稱臣吧。」
穆芊芊被徹底激怒,竟然猛地揮手打翻一旁晾曬的藥材,手指顫抖地指著宋清梔:「你休想!你給我等著!我絕不會如你所願!」說罷,氣得臉色鐵青,轉身大步離開。
身旁的阿蓮比划著手勢表示:「小姐,你到底要做什麼?」
宋清梔笑了笑:「看一齣好戲。」
第十七章
第三日一早,阿蓮便急匆匆打探回消息,穆芊芊大張旗鼓,在皇家祭壇設下法陣,聲稱要為太子驅除心魔,此刻祭壇周圍已是人山人海,朝中重臣與城中百姓皆蜂擁前去圍觀。
宋清梔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心疾之症最忌喧譁吵鬧,更遑論這等裝神弄鬼的折騰,穆芊芊稍有不慎,引得太子情緒激動......那便是萬劫不復的死罪!
她立刻換上整潔的衣衫,帶著阿蓮駕車直奔祭壇。
祭壇四周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旌旗招展,御林軍肅立。
皇帝與後宮嬪妃端坐高台,面色凝重。
沈文舟身著官服,正站在御前,胸有成竹地稟奏:「陛下,芊芊確有通天之神力!昔日邊關之戰,她提前預知敵軍埋伏,助臣反敗為勝;不久前的滔天水患,亦是她提前預警,救萬民於水火!此乃天佑我朝,賜下神女!」
底下的永榮王爺也立刻附和:「陛下,確有此事,臣那幼子染上天花,群醫無策,正是穆姑娘以神血相救,方才起死回生!穆姑娘之神力,臣親眼所見!」
不少趨炎附勢的朝臣也紛紛出聲追捧,圍觀的百姓更是被氣氛感染,激動地高呼「神女」、「天佑大庸」,聲浪震天。
穆芊芊身著繁複華麗的祭服,立於法陣中央,享受著萬眾矚目,臉上帶著矜持而自信的笑容,朝高台行禮,揚聲道:「民女定不負陛下與諸位厚望,必竭盡神力,為太子殿下驅除病魔!」
宋清梔冷眼看著她,靜待其變。
穆芊芊在祭壇中央焚香起舞,口中念念有詞,一番裝神弄鬼後,將幾張畫得鬼畫符般的黃紙燒成灰燼,小心地兌入一碗清水中。
她端著那碗渾濁的符水,姿態恭敬地遞給一旁的宮人,宮人小心翼翼地將符水喂入鑾駕中虛弱不堪的太子口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
然而,太子剛咽下幾口,猛地劇烈咳嗽起來,臉色瞬間憋得青紫,身體痛苦地蜷縮,下一秒,「噗」地一聲,竟直接噴出一大口暗紅的血水!
「啊——!」
「太子殿下!」
......
現場頓時一片譁然,驚呼聲四起。
高台上的皇后猛地站起身,臉色煞白,聲音尖利顫抖:「怎麼回事?!穆芊芊!你不是說能驅除心魔嗎?太子為何反而吐血了?!」
穆芊芊臉色驟然一僵,她強自鎮定,聲音卻有些發虛:「回、回稟娘娘!定是太子殿下心魔頑固,邪氣深重!方才的符水之力尚不足以驅散,反、反而激得邪氣反撲!需......需再飲更多符水,加強神力方可!」
皇帝眉頭緊鎖,沈文舟也面露焦急,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示意她繼續。
穆芊芊手忙腳亂地又燒了厚厚一疊符紙,灰燼幾乎將水染成墨色。
第二碗濃黑的符水被灌了下去。
太子身體猛地一顫,比上次更劇烈地咳嗽起來,隨即又是「噗」一大口鮮血嘔出,甚至帶著些暗色的血塊!
「皇兒!」皇后幾乎要暈厥過去。
「不......不會的!」穆芊芊徹底慌了神,臉色慘白如紙,眼神驚恐萬狀,嘴裡語無倫次,「是量不夠!一定是量還不夠!神明莫怪!莫怪!」
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近乎瘋狂地將剩下的一厚沓符紙全部丟入火中,火焰騰起,灰燼瀰漫。
第三碗幾乎全是紙灰的水被強行灌入太子口中。
這一次,太子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隨即頭一歪,徹底癱軟在鑾駕上,生死不知。
整個祭壇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被這駭人的一幕驚呆了。
穆芊芊看著太子毫無生氣的臉,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腦中一片空白......
第十八章
「穆芊芊!」
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御案,聲如雷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穆芊芊被吼得渾身一顫,幾乎魂飛魄散。
太醫連滾帶爬地衝上前查看太子,手指探向鼻息,臉色瞬間慘白,顫聲道:「陛、陛下!太子殿下氣息極其微弱,危在旦夕啊!」
沈文舟也徹底慌了神,衝到穆芊芊面前,厲聲呵斥:「芊芊!你到底做了什麼?!太子為何會如此?!」
穆芊芊驚恐萬狀,心神早已崩潰,竟不顧場合地喃喃自語起來:「系統!系統!這到底怎麼回事?!原小說里太子明明是在這個時候心疾開始好轉的!怎麼會變成這樣?!你騙我!」
那個冰冷的機械音立刻在她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推諉:【宿主,原劇情中太子是因靜心休養、用藥得當才逐漸好轉。您此番開設祭壇,太子舟車勞頓,情緒激動,又接連灌下大量蘊含紙灰的污水,加重心肺負擔,病情自然急轉直下。】
「那你為什麼不早提醒我?!你是在害我嗎?!」穆芊芊幾乎是嘶吼著,面容扭曲。
系統音冷硬地反駁:【宿主,本系統只提供原劇情信息輔助。如何行動、能否成功,取決於宿主自身的判斷與選擇。】
穆芊芊如遭雷擊,徹底癱軟在地,面無人色。
沈文舟見她這般失魂落魄、胡言亂語的模樣,心中那份殘存的僥倖和信任瞬間涼了大半。
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幾乎是咆哮著吼道:「穆芊芊!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快想辦法救太子!快啊!」
穆芊芊被他吼得渾身劇顫,猛地抱住頭蜷縮起來,精神徹底崩潰,哭喊著脫口而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救!我都是作弊的!我根本不是什麼神女!我之前都是靠...靠...我不知道啊!嗚嗚嗚......」
她這番話引得底下的百姓紛紛交耳:
「她怎麼回事,作弊?她不是神女嗎?」
「一看就是假把式,真正的神女怎麼會被嚇成那樣!」
「竟然敢愚弄聖上,她真是不要命了!」
......
皇后早已哭成了淚人,撲到太子鑾駕前,看著兒子氣息奄奄的模樣,心痛欲裂,轉身跪倒在皇帝面前,泣不成聲:「陛下!救救我們的皇兒!求求您快救救他啊!」
皇帝臉色鐵青,他猛地抬手指向面如死灰的沈文舟,聲音是極致的憤怒:
「沈文舟!這就是你力薦的神女?!這就是你口中能預知天機、起死回生的天佑之人?!你竟將這樣一個裝神弄鬼、禍亂宮闈的妖婦引薦於御前,害得太子至此!你該當何罪!」
沈文舟雙膝一軟,直直跪倒在地,聲音發顫:「臣罪該萬死!臣識人不明,輕信妖言,致使太子殿下身陷險境!臣萬死難辭其咎!求陛下息怒!」
皇帝尚未開口,一旁負責救治的太醫猛地發出一聲驚呼:「陛下!太子殿下......殿下他......鼻息已絕!」
「皇兒!」皇后聞言,慘叫一聲,承受不住這致命打擊,眼前一黑,直直向後暈厥過去,被宮人慌忙扶住。
祭壇上下頓時亂作一團......
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女聲穿透嘈雜,清晰響起:
「陛下!民女或可一試,救治太子!」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宋清梔不知何時已走出人群,神色鎮定,目光澄澈。
皇帝此刻已是心急如焚,見有人出聲,雖見是一女子,仍抱著一線希望急問:「你是何人?當真能救太子?」
不等宋清梔回答,周圍圍觀的百姓中竟爆發出陣陣呼聲:
「是吉尚堂的宋神醫!」
「陛下!宋夫人是活菩薩!她的醫術高明得很!」
「求陛下讓宋神醫試試吧!」
......
民心所向,呼聲越來越高。
皇帝不再猶豫,咬牙道:「准!快!若能救回太子,朕重重有賞!」
宋清梔快步走到鑾駕前,仔細為太子探脈,面色凝重。
她隨即轉向一旁冷汗涔涔的太醫,語速極快卻條理清晰:「大人,請即刻以毫針,取太子殿下膻中、內關、神門三穴,深三分,捻轉瀉法!快!」
太醫見她指令明確,不敢怠慢,立刻依言施針。
第十九章
時間仿佛凝固,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鑾駕上毫無聲息的太子。
就在一片死寂中,不到半刻鐘,太子毫無血色的嘴唇忽然輕微地動了一下,隨即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聞的輕咳!
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高台上的皇帝猛地站起身。
「繼續!」宋清梔聲音冷靜,毫不遲疑地繼續下達指令,「取穴百會、足三里,補法,淺刺留針!」
太醫此刻對宋清梔已是心悅誠服,手下動作飛快,精準落針。
隨著銀針的刺入,太子灰敗的臉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恢復了一絲血色,胸膛的起伏也變得明顯起來。
緊接著,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太子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竟然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眼!眼神雖然虛弱迷茫,卻確確實實是醒了過來!
太醫連忙上前再次仔細切脈,片刻後,他臉上狂喜,轉身撲通一聲跪倒在皇帝面前,聲音激動:「陛下!陛下!奇蹟!真是奇蹟啊!太子殿下脈象雖仍虛弱,但已有根底,生機復燃!殿下......殿下真的救回來了!」
祭壇上下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和驚嘆聲!
「活了!真的救活了!」
「神醫!真是神醫啊!」
「天佑太子!天佑大庸!」
......
百姓們激動地呼喊,朝臣們也紛紛面露敬佩。
皇帝長長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宋清梔:「你......是何人?竟有如此高超的醫術。」
「民女宋清梔,只是民間一名普通醫者。」
一旁的太醫也忍不住好奇,恭敬又帶著幾分不解地問道:「姑娘醫術精湛,指令精準無誤,老朽佩服!只是......方才情勢危急,姑娘既深知針灸之法,為何不親自施針?豈不更快更穩妥?」
宋清梔聞言,沉默了片刻,緩緩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當那雙傷痕累累的手暴露在眾人眼前時,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只見那十指之上,布滿了猙獰的、尚未完全癒合的傷疤,尤其是指甲邊緣,更是透著深色的淤紫,顯然是不久前遭受過極其殘忍的酷刑。
「並非民女不願,」宋清梔的聲音平靜,「而是無法施針。」
沈文舟跪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她那雙手,無邊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了他全身。他想起那日她絕望的哀求,想起自己冷酷的默許......原來,他親手毀掉的,不僅僅是她的一雙手,更是她救死扶傷的倚仗......
而癱軟在一旁的穆芊芊,在看到那雙手時,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她驚恐地低下頭,身體不受控制地瑟瑟發抖。
皇帝眉頭緊緊鎖起,聲音沉了下去:「這傷......是怎麼回事?」
底下許多參與過侯府「喜宴」的大臣們面面相覷,神色尷尬,當時宋清梔被當眾施以針刑,他們不少人可是親眼目睹了全程,此刻卻無一人敢出聲。
宋清梔垂著眼睫,唇瓣微動,卻遲遲沒有開口。
她心知,一旦由她說出真相,沈文舟難辭其咎......
現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而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自人群外響起:
「皇兄,此事,臣弟或可知曉一二。」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謝宴川不知何時已然到來,正信步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
他走到御前緩緩向皇帝行禮。
皇帝看向他:「景王?你知道?」
「是。」謝宴川直起身,目光掃過宋清梔的手,語氣平靜,「半月前,臨安侯迎娶身邊這位神女為平妻。侯府原配夫人宋氏,因屢次受穆芊芊陷害,於婚宴上欲求公道。」
他頓了頓,聲音微冷:「豈料,穆芊芊便指控宋氏心懷嫉妒、褻瀆神明,蠱惑臨安侯,稱需以酷刑懲戒,方能平息神怒。於是......」
謝宴川的目光轉向宋清梔的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色:「便當著滿堂賓客的面,命人以細針,一根一根,刺入宋氏十指指甲縫中。而臨安侯,」他又看向面無人色的沈文舟,「並未阻攔。」
寥寥數語,已將當日慘狀勾勒得清清楚楚。
皇帝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第二十章
皇帝聽完,震怒的目光射向沈文舟:「沈文舟!你真是朕的好臣子!縱容一個來歷不明的妖婦,在侯府之內動用如此酷刑殘害髮妻!你眼中可還有王法?可還有綱常倫理!你太讓朕失望了!」
沈文舟嚇得周身一顫,立刻磕頭急辯:「陛下息怒!是臣糊塗!全是這妖婦穆芊芊以蠱惑臣,臣也是一時被她蒙蔽啊!」
穆芊芊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沈文舟,尖聲哭喊:「沈文舟!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明明是你自己厭棄了她!是你默許的!是你說的只要我高興就好!如今出了事,你全都推給我?!你不是人!」
她狀若瘋癲,還想撲過去撕打沈文舟,卻被兩旁的侍衛死死按住。
皇帝看著這狗咬狗的一幕,臉色更加陰沉,眼中滿是厭惡。
皇帝目光掃過沈文舟,終究念及其軍功,只沉聲道:「沈愛卿,此事過後,罰你半年俸祿以示懲戒,自行閉門思過!」
沈文舟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他大吸一口氣:「謝陛下寬宥!」
皇帝看向宋清梔,語氣緩和了些:「宋氏,你這雙手是被那穆氏所害,朕便將她交予你處置。你想如何懲治,朕都依你。」
穆芊芊聞言,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立刻撲到宋清梔腳邊,抱住她的腿哭求:「姐姐!宋姐姐!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饒了我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你看在......看在我曾叫你一聲姐姐的份上......」
宋清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聲音冰寒刺骨:「饒你?那我那情同姐妹的婢女阿蓮又該如何?她被你動用私刑,生生割去舌頭!此痛此恨,我日夜難忘!今日,我只求陛下允我以牙還牙,替我阿蓮討一個公道!」
穆芊芊如遭雷擊,臉上瞬間血色盡失,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瘋狂搖頭:「不!不要!你不能......」
她還想求饒,卻被兩名侍衛毫不留情地架了起來。
皇帝面無表情,只揮了揮手:「准。」
「不!陛下饒命!侯爺救我!文舟!文舟!」穆芊芊絕望地哭嚎著,拚命掙扎,卻被死死按住。
一名侍衛捏住她的兩頰,迫使她張開嘴,另一名侍衛手持短刃,寒光一閃。
悽厲無比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只剩下模糊痛苦的嗚咽和湧出的鮮血。
穆芊芊癱軟在地,滿嘴鮮血,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這場鬧劇就此落幕。
宋清梔救治太子有功,龍心大悅,皇帝下旨,冊封她為「永安郡主」,享郡主俸祿。
近一個月,宋清梔又潛心研究,為太子寫出了能慢慢調理、根治心疾的詳細藥方,太子依方調養,身體日漸好轉。皇帝再次厚賞,賜下白銀三千兩。
宋清梔只取出其中一部分,在京城置辦了一處清雅安靜的宅院,足以安身立命。
而後,她將其餘的賞銀悉數捐給城中窮苦百姓。
「永安郡主近來忙得很吶,可是將本王忘到九霄雲外了?」
宋清梔正忙著曬草藥,一個清冽的聲音就從背後響起。
宋清梔動作一頓,轉過身,只見謝宴川正抱著雙臂,慵懶地倚在門邊,歪著頭看她。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草藥,恭敬行禮:「參見殿下。」
謝宴川隨意地擺擺手:「免了。」
他悠悠踱步到她身側,目光落在那些草藥上,語氣裡帶著幾分似真似假的幽怨:「本王今日來,只是有些好奇,不知從何時起,郡主似乎總在避著本王?」
他忽地俯身湊近,溫熱的氣息幾乎拂過她的耳畔:「怎麼,我是洪水猛獸,讓你這般躲著?」
宋清梔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急忙否認:「不是!殿下人中龍鳳,光風霽月,怎會是......」她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臉頰微微發熱。
其實自那日巷中分別,謝宴川那番曖昧不明的話語和逼近的身影,便時常在她腦中迴旋。
她心緒紛亂,一是深知彼此身份雲泥之別,她不敢高攀;二是這突如其來的、來自高位者的心意,讓她惶恐無措,不知如何應對。加之欠著他的恩情,種種情緒交織,她索性便選擇了暫時避而不見。
「那你為何避著我?」謝宴川問出這話時,收起了慣常的散漫,目光沉靜而專注,帶著一種不容閃躲的認真。
宋清梔被他看得心慌意亂,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直白的問題時......
「啊!啊!」阿蓮急匆匆地跑進來,滿臉焦急地對著宋清梔比划著手勢。
宋清梔一看便懂了,眉頭立刻蹙起,是沈文舟又來了。
自祭壇那日後,沈文舟便日日來訪,每次都帶著成堆的禮品,不是她從前愛吃的糕點,便是她喜歡的綾羅綢緞。他反覆訴說自己是被穆芊芊蠱惑,鬼迷心竅,如今幡然醒悟,追悔莫及......
但宋清梔從未聽進去半分,每次都是冷著臉驅趕,揚言再不走便報官,沈文舟才不得不暫時離開。
可沒想到他竟如此有耐心,這般糾纏持續了半月之久,送來的禮物幾乎要將她這小院堆滿,價值不菲,近乎搬空了半個侯府。
宋清梔心中煩躁,她知道這樣下去絕非長久之計,必須徹底了斷。
她立刻朝謝宴川行了一禮,語氣急促:「殿下,民女有些要緊事需即刻處理,先行告退。」
說罷,甚至不等謝宴川回應,便匆匆帶著阿蓮向院外走去。
謝宴川跟在她們身後,隨即就看見候在吉尚堂門口的沈文舟,眸色漸深,染了一層寒意。
第二十一章
院門外,沈文舟一見宋清梔出來,眼中一亮,卻又被她冰冷的目光刺得一縮。
他急切道:「清梔,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我帶你去個地方,若之後你仍不肯原諒我,我......我便徹底死心,再也不來擾你。」
宋清梔本欲直接拒絕,但看著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心知若不徹底斷了他的念想,日後恐永無寧日。
她沉默片刻,終是冷聲道:「好,就這一次。希望你言而有信。」
阿蓮焦急地拉扯她的衣袖,咿呀阻止。
宋清梔拍拍她的手,低聲道:「放心,我如今是陛下親封的郡主,他不敢對我如何。」
她隨即上了沈文舟的馬車。
馬車一路行駛,最終竟停在了春香樓前!
宋清梔臉色一沉:「沈文舟,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沈文舟不語,只示意她看向樓內中廳。
只見廳中央,一個身著透明輕紗、身姿曼妙的女子正隨著樂聲扭動取悅賓客。
那女子抬起頭,妝容濃艷,眼神空洞......竟是穆芊芊!
沈文舟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快意:「當日她陷害你,將你賣入此地。如今,我便讓她自食惡果,永生永世在此為你贖罪!清梔,我這都是為你......」
「你瘋了!」宋清梔難以置信地打斷他,「她懷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嗎!」
沈文舟嗤笑一聲:「那知道又如何?她根本不配生下我的孩子,我早已命人處置乾淨了。」
宋清梔只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看著他冷漠的側臉,內心五味雜陳。
當初他那般疼愛穆芊芊,如今卻又能如此殘忍地對她,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變得好陌生......
就在這時,中廳跳舞的穆芊芊似乎看到了門口的沈文舟,猛地停下動作,如同瘋了一般咿咿呀呀地哭喊著撲過來,卻被幾個下人粗暴地死死拉住,那崩潰的模樣令人不忍直視。
沈文舟卻仿佛完全沒看見一般,他的目光緊緊鎖在宋清梔身上,語氣忽然變得急切:
「清梔,」他聲音微啞,試圖靠近一步,卻被宋清梔冰冷的眼神定在原地,「你我青梅竹馬,相伴十餘年。那些過去,你都忘了嗎?」
「前年你染了風寒,咳得夜裡睡不著,我就整夜整夜守在你床邊,給你念話本子,陪你說話,你嫌藥苦,我就給你找全京城最好吃的蜜餞,哄著你喝藥......
「你不是說喜歡江南的杏花嗎?我帶你去看看,我們在湖邊蓋個小院子,你說好不好?」
他越說越急,仿佛要將所有美好的回憶都傾倒出來,「清梔,我知道我後來混蛋!我鬼迷心竅!我被豬油蒙了心!可那些美好的過去是真的!我對你的好也是真的!我們......我們忘了這些不愉快,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再也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我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你,只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眼中甚至帶上了卑微的乞求,試圖從宋清梔眼中找到一絲動容。
然而,宋清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她忽然覺得無比可笑又可悲。
她冷笑一聲:「是,從前你對我的好,都是真的。可後來你為了穆芊芊冷落我、責罵我、任由她欺辱我、甚至親手毀了我的手......這些,難道就是假的嗎?!」
她緩緩伸出自己布滿疤痕、依舊微顫的手,笑容淒涼。
「沈文舟,我的手永遠好不了了,阿蓮也永遠說不了話了......你還不明白嗎?」
她直視著他瞬間蒼白的臉,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我和你,也永遠不可能有以後了!」
說罷,她決然轉身,毫不留戀地離去。
沈文舟僵在原地,臉色慘白,看著她決絕的背影,他踉蹌一步,猛地一拳砸在木柱上,手背瞬間滲出血跡,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他覺得心臟疼得厲害,他忽然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那般鬼迷心竅,竟然做了那麼多傷害宋清梔的事,明明在遇見穆芊芊之前,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她,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可後來又那般無情無義,到最後摧毀了自己最心愛的一切......
他崩潰了,癱倒在地上不斷捶打著自己的頭,忽而他瞥向中廳被人按住的穆芊芊......
都是因為這個妖女!
他胸口怒火沸騰,竟然直接抽出腰間的佩劍,怒不可遏地躍身上前,一劍刺向那人的喉間......
霎時鮮血噴濺,整個春香樓尖叫聲四起,亂作一團......
穆芊芊在血泊中合了眼,恍惚間她又聽到那個冰冷的機械聲:
【宿主攻略任務失敗,即將回到現實世界。】
第二十二章
宋清梔回到吉尚堂時,已是夜深人靜。
推開院門,卻見院中石桌旁,一道玄色身影正背對著她,獨自坐在清冷月色下。
是謝宴川。
阿蓮焦急地迎上來,咿咿呀呀地比划著,示意景王殿下已經在此等了許久,執意要等到她回來。
宋清梔心下瞭然,緩步走了過去。
聽到腳步聲,謝宴川並未回頭,只是冷冷開口,聲音裡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幽怨:「本王還以為,郡主今夜要宿在外頭了。」
宋清梔莫名有些心虛,在他對面的石凳坐下,執起茶壺為他斟了一杯熱茶,試圖緩和氣氛:「夜深露重,殿下不回王府,可是有要事相商?」
一聽這話,謝宴川猛地抬起頭來,眼眸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銳利,直直望向她:「宋清梔,你是真糊塗,還是跟本王裝糊塗?」
宋清梔心下一驚,下意識起身,「殿下恕罪......」
「你還放不下沈文舟,是嗎?」謝宴川打斷她,語氣冷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意。
宋清梔茫然抬頭,對上他隱含怒意的目光,這才恍然想起,在謝宴川看來,她是與沈文舟一同離去了大半日直至深夜。
難怪他......
見她遲遲不語,似是默認,謝宴川眼底最後一絲光亮黯了下去。
他猛地一拍石桌,霍然起身,聲音冰冷:「是本王多管閒事了。」
見他要拂袖而去,宋清梔一時心急,也顧不得禮數,竟下意識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兩人俱是一震。
謝宴川腳步猛地頓住,背影僵硬,卻沒有立刻甩開。
宋清梔抓著他手腕的手指微微顫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臉頰瞬間滾燙,卻也沒有鬆開。
夜風拂過,院中只剩下彼此有些紊亂的呼吸聲。
宋清梔啞著聲音開口:「我今日去見沈文舟,只是與他做了個徹底了斷。他......他日後答應不會再來了。」
話音落下,她自己先愣住了。她為何要如此急切地向他解釋?仿佛生怕他誤會一般......
謝宴川嘴角不覺微微翹起,他轉過頭來,牽起宋清梔的手,話語裡帶著笑意:「原來如此,那是本王誤會你了。」
宋清梔臉頰瞬間燙得驚人,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腔,下意識就想將手抽回來。
然而,謝宴川卻仿佛早有預料,非但沒鬆手,反而就著她後退的力道,猛地用力一帶!
宋清梔低呼一聲,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被扯得向前撲去,直直撞進一個堅實溫熱的懷抱里。
清冽的松木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宋清梔渾身僵住,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被他觸碰到的每一寸肌膚都像是在燒。
她下意識地抬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開,指尖卻軟得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感受到他胸腔傳來的、同樣有些急促的心跳聲。
「宋清梔,你還欠我一份恩情記得嗎?」低啞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宋清梔「嗯」了一聲,根本不敢抬頭。
「我心悅你、想要你......你......答不答應?」
宋清梔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大腦一片空白。
見她不應,謝宴川鬆開她,雙手握住她的肩膀直視她,這才發現她臉蛋燒紅得像個紅太陽。
他禁不住輕笑出聲,隨後與她拉開距離。
「你放心,我不會勉強你,一切遵從你的心意來,只不過,我希望你不會讓我等太久。」
後來的半個月,謝宴川幾乎日日都來吉尚堂。
他不提那晚的擁抱,也不曾再有過逾矩的言行,只是自然而然地留下幫忙,或是安靜地看她診病,或是幫著分揀、晾曬草藥,甚至學著處理一些簡單的藥材,做得有模有樣。
閒暇時,他便帶著宋清梔出去,有時是逛逛熱鬧的市集,有時是去京郊騎馬散心,有時則是尋一處清幽山水漫步賞景。
相處下來,兩人竟發現彼此意外地合拍,許多喜好與見解都頗為一致。
轉眼到了花燈節,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謝宴川與宋清梔並肩漫步在熙攘的花街上,四周是璀璨的燈火和歡聲笑語。
路過一個賣各式精緻腰帶的小攤時,一位老伯笑著朝宋清梔吆喝:「姑娘,來看看呀!買條好腰帶送給你心上人可好?」
宋清梔腳步微頓,竟真的停了下來,目光在那些琳琅滿目的腰帶上流連,仔細挑選起來。她拿起一條深藍底繡銀色捲雲紋的腰帶,質地做工皆屬上乘,雅致而不失英氣。
「就這條吧。」她輕聲道,付了錢。
謝宴川在一旁看著,心中微動,卻並未多言。
兩人繼續前行,漸漸走到河畔人煙稍稀處,他們一路沉默。
最終還是謝宴川先按捺不住,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條腰帶上,狀似隨意地問道:「這腰帶......你打算送給誰?」
宋清梔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面向他,微微踮起腳尖,親手將那條腰帶仔細地系在了他玄色衣袍的腰際。
她退後半步,借著月光和燈火仔細打量了一番,唇角彎起一抹笑意:「嗯,還挺襯你。」
謝宴川先是一愣,隨即眼底湧現一抹微亮,唇角揚起,幾乎要壓不住笑意。
他強自鎮定地挑了挑眉,俯身湊近她:「所以......我便是姑娘的那位心上人?」
宋清梔微微紅了臉,卻沒有避開他的目光,輕輕地點了點頭:「是。」
第二十三章
她那聲「是」字剛落,謝宴川眼底瞬間燃起灼人的亮光,所有克制土崩瓦解。
他抬手,抬手輕撫過她臉頰,俯身便吻了下去。
宋清梔呼吸一窒,腦中嗡的一聲,下意識地就想偏頭躲開,身子也微微向後縮去。
然而謝宴川另一隻手臂迅速環過她的腰肢,掌心緊緊貼在她後腰,將她整個人不容抗拒地攬回,更深地壓向自己,徹底斷了她逃離的退路。
這個吻不是淺嘗輒止,而是帶著霸道的占有和積壓已久的渴望,攻城略地。
宋清梔被他牢牢禁錮在滾燙的懷抱里,她緊張得指尖都在發顫,心跳如擂鼓,最終,生澀而羞怯地閉上了眼。
遠處人聲喧囂,河面碎光粼粼,唯有這一隅靜謐無人打擾。ŧúⁿ
雙唇分開,兩人氣息都有些不穩,臉頰染著相似的紅暈。
沉默片刻,宋清梔微喘著,終於問出心中積壓已久的疑惑:「殿下......是何時對我......」
謝宴川看著她羞澀的模樣,眼底笑意更深,聲音低沉而溫柔:「比你能想到的,都要久。」
宋清梔眼中疑惑更甚。
謝宴川輕輕嘆了口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原來......你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他目光投向粼粼河水,「六年前,我遭刺客暗算,墜落山崖,右腿骨折,奄奄一息。是那時上山採藥的你發現了我。」
他頓了頓,聲音更柔,「你不僅替我接好了腿骨,更不顧男女大防,日夜不休地照顧了我一天一夜。那時你眉眼專注,手法溫柔,明明自己累得臉色發白,卻還安慰我說『別怕,會好的』。」
他轉回目光,深深看著她:「便是那時,我便傾心於你。後來......因怕連累你,我不辭而別。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後,我第一件事便是想求皇兄賜婚。」
他語氣低沉下去,「卻沒想到,沈文舟已搶先一步......我得知他要求娶的人竟也是你,又聽聞你與他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終究是遲了一步。」
宋清梔怔怔地聽著,那段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六年前,她確實在崖下救過一個重傷的玄衣少年,他當時滿臉血污,眼神卻異常銳利明亮......
原來,竟是他。
六個月後,景王大婚,盛況空前。
十里長街紅綢鋪地,儀仗煊赫,喜樂喧天。
百姓夾道圍觀,皆嘆羨景王妃福澤深厚,得此良緣。
宋清梔鳳冠霞帔,端坐於華麗鑾轎之中。
迎親隊伍行至半途,忽然被一匹駿馬攔住去路,馬背上之人一身戎裝,風塵僕僕,正是沈文舟。
謝宴川勒馬,面色微沉, 冷聲道:「沈侯爺,本王今日大喜,你這是何意?」
沈文舟翻身下馬,單膝行禮, 聲音沙啞:「末將不敢。末將即將遠征匈奴,特來與故人道賀, 願王妃......一世安康。」他目光投向喜轎。
謝宴川眸光微冷,側首看向轎子, 轎內寂靜無聲。
他沉默片刻, 終是開口:「只予你一句話的功夫。」
沈文舟起身,快步走至轎前。
隔著轎簾,他淚眼模糊, 聲音哽咽:「清梔......此去兇險,恐難再歸。我在靈寺求了護身符, 佑你一世平安。」他顫抖著手, 將一枚大紅的平安符遞向前。
阿蓮站在轎旁,面色不悅, 但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沈文舟深深望了轎子一眼, 仿佛要穿透那重重阻礙, 最後烙下心上人的模樣。
他翻身上馬, 勒緊韁繩,揚聲道:「清梔!我願折盡後半生壽數, 換你此生平安喜樂!」
說罷,他猛地一夾馬腹, 策馬沖向城外方向,再未回頭。
轎內, 宋清梔始終一言不發,她透過珠簾縫隙,看著那枚被阿蓮遞進來的平安符,眼神平靜無波。她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平安符,隨即毫不猶豫地將它擲出轎外。
「起轎吧。」她的聲音透過轎簾傳出,輕柔卻堅定,沒有半分波瀾。
謝宴川聞言,唇角微揚, 朗聲下令:「起轎!」
儀仗再動, 喜樂重鳴。
那枚被遺棄的平安符孤零零落在紅毯上, 很快便被往來喧囂的車馬人流踐踏得污濁不堪, 最終深陷泥濘,再無蹤跡。
沈文舟永遠不會知道,他和宋清梔的這些話,竟一語成讖......
三月後, 邊關傳來噩耗,臨安侯沈文舟深入敵陣, 力戰而亡, 血染黃沙。
而他願以壽命相換的那人,於景王府中, 被她的夫君悉心呵護,眉宇間皆是安寧與恬淡,一世喜樂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