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翎連忙阻止,好笑道:「別哭了,我不會說出去。」
「這是你的好姐妹?」
我想了想,搖頭,「是我的死對頭,天天暗地裡給我下絆子,我盼她死好久了。」
蕭翎的神情變得一言難盡,「那你哭什麼?」
我嘆了口氣,「我哭我自己,進了公主殿里的人都沒出來,明日就輪到我,我怕不是也要死了。」
蕭翎瞬間沉了臉,眯了眯眼,細細打量我。
「你知道胡亂攀咬公主是什麼罪名嗎?」
我裝作看不懂他的意思,「這是事實,誰知道她們怎麼死的,或許是因為不懂規矩?春香是第十七個,我就是第十八個,總歸這數不好,嬸子們說到了地底會投胎到畜生道。」
「算了,和你說你也不懂,我要走了。」
我沒給蕭翎反應的機會,轉身朝長樂殿跑過去,一路跑到狗洞,鑽了進去。
【女主是白切黑???我怎麼剛剛都不認識她了,她這是打算勾引蕭將軍嗎?】
【那她可完了,這位向來不近女色,昭元追了他這麼多年,還是近日皇帝百般暗示,他才對昭元有些不同。】
【女主自作多情,可笑得很。】
我撇了撇嘴。
昭元是他的責任,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就不是了?
他們當真小看了一個正直之人,只用男女關係衡量,可笑了些。
光靠說的遠遠不夠。
7
有件事我騙了蕭翎,明日去的並不是我。
我日日將所得的銀錢東西都給了嬤嬤,還幫她暗中傳信,她將我排到了最後一個。
但這遠遠不夠。
我按照嬤嬤的吩咐,按照昭元的吩咐做各種事,宛如長樂殿一個普通的宮女一般。
那夜又死了一個宮女,我甚至不記得她的姓名。
沒過三日,蕭翎來了長樂殿,他和昭元爆發了巨大的爭吵。
我們這些宮女不得靠近,聽不清他說什麼。
但近日昭元的病有所見好,長樂殿的花開得也更艷麗了些。
我抬手數了數,還有八個宮女。
最遲八日,我也活不成了。
蕭翎冷著臉從殿里出來時,瞧見了我,頓了頓,咬牙叫我。
「你,跟我出來一下。」
我怯懦地抖了抖,連忙跟上去。
直到沒人時,才漸漸放鬆。
蕭翎質問我為什麼沒死,是不是故意騙他的,春香是不是我的親姐妹。
我搖了搖頭,春香要是我的親姐妹,我就是蕭翎的親爹。
「我討好了嬤嬤,可以晚些入殿。」
「倒是你一個小侍衛,對公主大呼小叫的,你肯定死在我前面。」
蕭翎氣笑了,鄭重其事地告訴我,他會想辦法救我。
我很感動,跪下說可以以身相許。
蕭翎黑了臉,讓我少說話。
他不知道,我是說給暗處那人聽的,但說的也是實話。
蕭翎臨走前嘆了口氣,神色有些落寞,語氣帶著他自己都沒感覺到的關心。
「你叫什麼?」
「程錦。」
「程錦,我不會讓你死的,昭元她……她只是生病了。」
才不是,她是想死了。
這人真是的,怎麼到現在還想著昭元?
8
我伺候昭元的時間提前了。
嬤嬤來通知我時,眼中凝著看不透的冷霜。
我愣了愣,「哦」了一聲。
她反而來了興致。
「程錦,你不害怕嗎?」
「害怕就不用去了嗎?」
嬤嬤語重心長地看著我,「在宮裡,命不由自己,你怕不怕都得去。」
我垂下頭,「可我還沒掙到銀子,我娘的病也不知好了沒,我規矩學得不好,去了就不一定留下來,嬤嬤,你可不可以和公主求求情?聽聞你是她的奶娘,她一定聽你的。」
屋裡的炭火燒得不旺,嬤嬤的臉慘白無比,偏偏嘴裡念著。
「嬤嬤也沒辦法啊,阿彌陀佛。」
我嘆了口氣。
我總想著給她一個機會,可嬤嬤似乎很喜歡念經,並不在乎我給的機會。
是夜,我從狗洞鑽了出去,一路悄悄跑到了延禧宮外,學了幾聲布穀叫,將信扔在延禧宮殿外。
入夏熱得很,下人們沒有冰塊,裡衣都濕透了。
而我手持茶盞,濕透裡衣,平白毀了昭元公主的一壺好茶。
公主先讓人剝了我的衣裳,瞧了我背後一遍,而後失望地賞我五十大板。
莫說五十,三十下來我就是個廢人了。
我沒有辯駁,而是一直流眼淚。
昭元看得有趣,笑了起來,好奇地問我。
「你怎麼不求饒?」
我匍匐在地上,顫巍巍道。
「公主所賜,是奴婢的福氣。」
昭元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還是嬤嬤扶著她,昭元慢慢平穩呼吸,眸中閃過異色,喃喃道。
「她是不是也和你一樣,卑微弱小,像螻蟻一樣。」
「可惜,我終究不放心。」
昭元動了動手,我背上就傳來劇烈的疼痛,一下一下,砸入骨髓。
昭元慢悠悠地喝著茶,誇我身上炸出來的血花像極了御花園的山茶。
嬤嬤柔聲附和,仿若根本不認識我一般。
我深知宮中許多人都有病,昭元也有,不過她得的並非什麼絕症,而是心病。
這心病一日不出,她就要夢魘一日,日日不得安眠。
【女主要死了!太子快來救她啊!】
【樓上的,太子剛剛都來過了,看女配「在忙」就走了。】
【天啊,以後他要是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會不會氣死,想想都好想哭,女主快跑,快去求救!】
我根本沒空理會黑字,靜靜數著,十五,十六。
再不來,我就要交代在這了!
終於,在我奄奄一息地數到二十時,皇后的人和蕭翎同時到了。
門口一陣騷亂,昭元臉色大變,連忙叫人處置我。
可血跡太多,來不及反應,幾人已經站在了殿內。
皇后的人敲了敲蕭翎,又瞧了瞧我。
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
蕭翎也不說話,沉著臉盯著昭元。
一片寂靜中,我默默舉起了手,哭著喊了聲。
「蕭將軍,若非你召我單獨說話,我也不會遭這難。」
「你是來救我的嗎?」
9
皇后回過神來,怒聲斥道。
「昭元,你這是在做什麼?枉顧人命,人在做天在看,你不怕有報應嗎?」
「來人,去請陛下!」
我死死扒著蕭翎的褲腳,紛亂的鞋履踏在我的血上,留下一朵朵印記。
皇后的怒吼聲和昭元冷靜的辯駁不停交替。
我只覺得噁心想吐,有衣裳落在了我的背上,仰起臉,看見蕭翎精緻的眉眼。
是他脫下披風,套在了我身上。
「我好像要死了。」
蕭翎抱起我,朝著外面跑去。
「不會。」
他眉眼清貴,瞳仁漆黑澄澈。
只可惜,我要利用他了。
六歲那年,我遇見了好心人,鄰居看我可憐,喂了我一塊肉。
其實做得不大好吃,很膩,但我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長久不吃肉的人,吃不了葷腥,那天晚上我吐了很久,差點死了。
我娘跑到鄰居家大罵,訛了她們幾十個銅板。
那之後,鄰居見了我眼中只有厭惡,再無同情。
貪戀旁人的溫暖是沒有好下場的。
我早就深知這一點。
醒來後,我繼續裝睡,迷迷糊糊地尖叫了幾日,叫春香的名字,叫其他宮女的名字。
叫昭元,求她不要殺我。
這些日子,我被好心的皇后帶回宮中照顧,蕭翎來看過我一回,我拉著他的手說自己不想死。
清醒過來已經是半月後的事情了。
皇后叫我過去,笑著品茶,柔聲說昭元害死了不少人,陛下大怒,連太子求情也不管。
陛下讓蕭翎徹查,在花園裡挖出了二十具屍首。
這事像生了腿似的,爬遍了後宮,有人說先皇后仁善,昭元做了惡,必將報應到她身上,轉世也不得安生。
陛下氣得吐了血,太子懲治了宮人,可流言蜚語止不住。
於是昭元被禁足了,還差點撞柱而死,陛下不許任何人去查看,包括太子。
他說,若有人暗中幫扶了昭元,便將那人賜死。
公主做出這事到底難看,於是錯都到了嬤嬤身上,當日嬤嬤就被賜死了。
皇后嘆著氣,疑惑道。
「因為昭元寧可死也不願說出為何要折磨這些人,程錦,你說是為何?」
我恨恨道:「定然是公主怕我們勾引了太子或是蕭將軍,又礙於顏面不肯說出!」
皇后不再言語,叫我滾下去,說是見了我平添晦氣。
我滾下去時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從長樂殿的狗,變成了延禧宮的狗。
還是闔宮上下心照不明的,皇后娘娘的人。
幸運的是,我見到蕭翎的次數變多了,他一腔苦悶無從訴說。
有人說,昭元變成這樣是愛蕭翎入骨,想用人血維持自己的美貌,沒想到心上人愛上她身邊的宮女,這才瘋了。
蕭翎苦於流言,想躲著我,但我鄭重其事地告訴他。
「清者自清,躲了的才是心虛的,難道你真喜歡我?」
他腳下像是粘在地上,動彈不得。
10
我和蕭翎的關係愈發緊密。
主要是他一個大將軍,常常很無聊,對我這個普通宮女的生活有些感興趣。
他給我講兵書,講史記。
我聽不懂,但我會批判,因為我發覺,批判能讓別人持續和我聊天。
所以蕭翎面紅耳赤地和我聊了許久。
不是心動了,是氣的。
可惜好景不長,昭元還沒出來,太子逮住機會讓我去了東宮。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那些黑字興奮了。
【認出來了嗎?他一定很愛吧?!】
【妹控啊,我的病嬌妹控太子,女主解決了女配,也是時候和男主袒露身份了!】
【不說就是死,太子這些時日接到不少女配的信,心疼得要死,就等著殺女主哄假妹妹開心呢。】
【現在看見女主,他一定是因為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才沒有下手。】
彈幕說的也不無道理。
我幫皇后扳倒了昭元,還讓陛下痛斥了太子一番,她最近對我還算不錯,延禧宮的吃食也比長樂殿強上許多。
我慢慢圓潤了不少,甚至在宮中走路都低著頭,生怕旁人一句長得像先皇后,倒了霉。
太子盯著我這張臉,沒什麼神情變化。
我窺見他手腕上暴起的青筋,看來我這位兄長同我不一樣,他沒什麼耐心。
他這樣的人都能坐上這個位置,我也能。
「你膽子很大。」
我垂首,聲音平靜。
「太子殿下說笑了。」
「昭元貴為公主,想殺你們只是她一句話的事,你卻鬧到陛下和皇后那裡去,是想孤的妹妹怎麼樣?」
那些黑字瘋狂抖動,他們說太子是妹控,是病嬌。
我聽不懂,在民間,這叫癔症,是要浸豬籠的。
「奴婢只想活著,陛下說,奴婢會活著的。」
這話我沒騙他,我那位親爹看起來比他們懂事很多,是會裝的。
可他有權有勢,他說的話,沒人敢反對。
太子也不行。
他忽然笑了,命人拿著板子進來,狠狠打我的嘴。
「父皇說要你活著,孤不會忤逆他,且掌嘴二十吧。」
那天我回去的時候,滿臉是血,腫得高高的,牙差點掉了一顆。
皇后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沒多講話,我四處找藥,勉強鎮住臉上的傷。
還是當夜去密林碰見蕭翎,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為我上藥,詢問我怎麼搞成這幅樣子。
我現在不想聊這個,拿著樹枝歪歪扭扭地給他寫字,問他知不知道十五年前欽天監的預言是什麼。
蕭翎猶豫了片刻,說了他聽到的故事。
11
蕭翎說,當年昭元快要出生,太子堪堪七歲,他去欽天監那裡看了天象後,提劍斬殺了大臣。
聽聞消息的先皇后失足跌了一下,這才早產,產下了昭元。
雖說欽天監已死,但有和他相熟之人說他當初預測了帝位,是還未出生的小公主。
講完這個故事,蕭翎輕輕敲了下我的頭,神色有些奇怪。
「也不知怎麼了,我怎麼和你說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流言,讓人聽了去可是要掉腦袋的。」
「上了藥趕緊回去吧,我會找個機會讓你出宮,日後……有些營生,想必不會太難過。」
後面的話他沒說完,但我卻聽出了其中未盡之意。
蕭翎對我的態度很好,這是我願意看到的,但他不大聽我的,我不是很喜歡,因此躲開了他的手。
他和我說這些,也是因為我香囊里配了藥。
當初問吳娘子要的配方,引人躁動。
能藥到那位金吾衛,我便也拿來給他們首領試了試。
我在地上比划著,「太子會殺了我的,怎麼辦?」
蕭翎目光溫柔,「我會保護你。」
「怎麼保護?」
「太子縱然有私情,也是未來的儲君,他會以大局為重,今日為難了你,他日他定不會再如此。」
好天真的將軍。
我恍然大悟,蕭翎對太子有期待,將他視作未來的主子,自然不會站在我這邊。
找到昭元時,她在殿里陰森森地掌摑婢女。
「賤人,等我出去,一定要弄死你!」
我背後發涼,不必細想她罵的是誰。
只是拿著這些時日攢下來的銀兩,打點宮中供應炭的小太監。
從前昭元跋扈,不得人心,現在她失寵,太子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只敢與她私下聯繫。
昭元看上去毫無依仗,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
我只讓那人將上好的炭換掉,飯菜變成餿了的,人吃不飽,穿不暖時,腦子就會不好使。
當然,剛剛那婢女我也買通了。
只花了一兩銀子,她說只要昭元死,因為她最近瘋癲得很,不慎說出自己早就殺了宮女全家。
昭元不在意,一個下人而已,知道了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