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待我,也似乎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縱容。
但這縱容,並非毫無邊界。
那份歲月靜好下,藏著深不可測的暗流。
有時我過來,會撞見她的心腹宮女或內侍正低聲回稟著什麼,見我來了便立刻噤聲,垂首退下。
皇后娘娘面上依舊平淡,只抬手讓我坐下,遞過一本閒書或一碟點心,仿佛方才只是尋常吩咐。
可那瞬間的審視,卻讓我有種如芒在背的興奮。
這才對嘛。
一個午後,我在鳳儀宮犯起困來,竟被皇后留下來午睡。
午睡醒來,我微理鬢髮,從偏閣往正廳走。
一路寂寂無聲。
到了正殿外,我下意識地想喚人,卻猛地頓住腳步。
因為隔著窗,我看見皇后娘娘清瘦的側影。
她手中輕輕摩挲著一隻有些舊了的虎頭布鞋。那尺寸,分明是嬰孩所用。
彈幕無聲卻洶湧地飄過我的眼前:
【唉……】
【是大皇子的虎頭鞋。】
【要是那孩子沒夭折就好了。】
我不敢再多看,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退後,回到偏殿,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等我再次醒來,皇后娘娘坐在我的榻邊,拿著把團扇,為我輕輕扇風。
我驚得一愣:「娘娘,怎麼是您做這個?」
皇后倒是態度尋常:「說你還是個孩子吧,小心思比誰都多;說你是個大人吧,大人可不會睡成這樣。」
我一雙眼無辜地看著她:「可是娘娘不討厭臣妾這般吧?」
皇后失笑:「不是誰都能睡在鳳儀宮裡的。」
我得寸進尺地挪過去,將腦袋挨著她的膝蓋:「娘娘最好了,臣妾會乖乖的。」
她沉默許久,手放下團扇,輕輕撫摩我落在榻上。
10
自打那日賞畫會後,皇上對我漸有恩寵。
他不時召我伴駕,賞些珠玉綢緞。
我婉轉承歡,如所有妃子在他跟前表現出來的那般恭敬愛慕。
一次閒談間,他忽而問道:「朕瞧著,你總往鳳儀宮跑得勤?皇后那般穩重性子,倒與你投緣?」
我面上綻開甜笑,順勢歪倒在他身側,嗓音軟糯:「陛下您不知道,宮裡就數皇后娘娘小廚房的點心好吃。娘娘她從不拘著臣妾,臣妾在那兒打瞌睡、偷吃點心了,娘娘也只當沒看見,比在自己宮裡還自在。而且娘娘懂得可多,臣妾笨,好多規矩都不懂,闖了禍娘娘還會幫臣妾遮掩一二。有娘娘在,臣妾才不怕被嬤嬤們罵呢!」
皇帝聽罷笑了笑:「是嗎?皇后倒是越發會調理人了。」
他語氣平淡,我卻聽出了一絲複雜的意味,似是放鬆,又似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晦暗。
我專注凝視他,仿佛眼底心底都只裝著他,燕語:「皇上若是不樂意見臣妾去煩皇后娘娘,那臣妾就少去些。畢竟在臣妾心裡,皇上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的指尖划過我的下巴:「朕可沒有說過,既然皇后樂意讓你去,你就多去陪陪她。」
我這才乖乖點頭,輕輕在他手背上啄了一口。
彈幕都笑瘋了:
【我天,這也太能釣了。】
【小綠茶的嘴,騙人的鬼。】
【好傢夥,還有兩幅面孔呢。】
11
半載多時光,皇上將我晉為美人,近日又發話抬我作婕妤。
這番眷顧與寵愛,無疑礙著了玉貴妃的眼。
彈幕提前幾日就在瘋狂提示:
【玉貴妃這是在吩咐太監給小綠茶設套?】
【玉貴妃讓眼線偷一根小綠茶常戴的簪子!】
【侍衛也被用全家性命要挾,這是要扣死小綠茶和人私通啊。】
而我看著彈幕,一個大膽的想法竄入腦海,這是個危機,也是一個絕佳的試探機會。
依著劇透,我孤身來到聽箬館中,踏入玉貴妃布下的局。
玉貴妃從偏處走出,派人將我拿下:「好個白婕妤!竟敢在此私會外男!」
另一邊,我提前安排好的心腹太監,趕緊跑去鳳儀宮向皇后求救。
皇后趕來,瞧見的便是皇上面色不虞地高坐正位,玉貴妃明艷的臉上全是得意,在一旁繪聲繪色地說著,她是如何察覺有侍衛行為不端,暗中查探多日。今日布下此局,引我自投羅網。
一個侍衛被押在一旁,面如死灰,低頭默認。
而我形容狼藉,在地上嚶嚶哭泣,喊著臣妾冤枉。
皇后娘娘也坐下,聽了一會,聲音平穩地開口:「陛下,茲事體大,單憑白婕妤現身此處,便定她重罪,是否過於武斷?事情還未查清,便將人扭打成這般,又是哪裡的規矩?」
玉貴妃立刻反駁:「宮中誰人不知,白婕妤是鳳儀宮的常客,娘娘這話,恐怕有失偏頗。若非心中有鬼,白婕妤為何孤身來此偏僻之地?」
12
幾人齊齊看向我,我驚惶道:「臣妾的宮女陪臣妾散步,忽感腹痛,留臣妾一日在園子裡。接著臣妾發現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不意被他引來此處。」
玉貴妃輕呵一聲:「這也未免太巧了。若是被人引來,那小太監如今何在,為何本宮沒有瞧見?何況此事可不止是巧合,本宮的人還在那侍衛處搜出了物證。」
說著,她的宮女呈上一封信和一根金簪。
那根金簪在場之人都頗為眼熟,是我入宮之後常戴在鬢邊的。
皇帝臉色更加凝重,交代一句,讓人去我宮裡搜查那根簪子是否還在。
玉貴妃則吩咐手下念出那份書信。
宮人念完後,玉貴妃冷笑:「這簪子,可是你日常佩戴之物?信中寫明『上月廿二午後一會』,白婕妤可有人證能證明當日行蹤?侍衛秦無量也已招認!白婕妤還有何話說?」
我淚水滾滾地落:「臣妾、臣妾真的沒有同人私通……」
彈幕實時更新著:
【完了完了,那天的小綠茶沒其他人可以證明她的行蹤。】
【玉貴妃的眼線掌握了小綠茶的日程,故意挑的那個時間栽贓。】
【這個局還挺周密的,小綠茶不會要遭殃了吧。】
時間、地點、物證、人證,似乎鐵證如山。
皇帝看著那封時間地點詳實的信,又看看那支眼熟的金簪,再看向那認罪的侍衛,臉色鐵青,眼中怒火翻騰,顯然已信了八九分。
卻聽皇后娘娘不急不緩地開口,聲音清晰落地:「陛下,臣妾或許可為人證。」
滿室皆是一靜,連玉貴妃都愣住了。
13
皇后看向皇帝,語氣從容:「若臣妾沒記錯,信中所提之日,白婕妤應是在靜太妃處陪侍。靜太妃近來抄寫佛經,眼睛不適。臣妾便讓白婕妤代本宮前去探望。此事,靜太妃處應有記錄,守宮門的內侍也應見過白婕妤出入。」
靜太妃?那位長年禮佛、不問世事的前朝妃嬪?竟是皇后的人。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驚疑,立刻揮手:「立刻去靜太妃處問問!」
玉貴妃臉色瞬間白了,強自鎮定道:「皇后娘娘或許記錯了時日。」
皇后淡淡瞥她一眼:「是與不是,一問便知。」
很快,內侍回稟:「陛下,靜太妃說,那日白婕妤確在她宮中,為自己誦讀《地藏經》,接近落鑰才歸。守門內侍也確認見過白婕妤出入。」
彈幕在眼前跳著:
【靜太妃:頤養天年沒想到還有活干呢。】
【女主:不許欺負我的貓!】
【啊啊啊不愧是女主,這麼短的時間就安排好了一切。】
皇后好快的手腳。
皇帝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猛地看向玉貴妃。
玉貴妃有些慌了神:「那簪子總是白婕妤的吧,秦無量也認了!」
恰在此時,去我宮中搜查的內侍回來了,手裡赫然捧著一支與貴妃手中一模一樣的並蒂蓮金簪。
13
皇后上前,拿起兩支簪子細細對比片刻,呈給皇帝:「陛下請看,貴妃手中這支,蓮花疊瓣處工藝略顯粗糙,花心米珠光澤呆滯。而白婕妤宮中尋得這支,金亮工精,米珠瑩潤。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玉貴妃滿臉不可置信,怔愣在當場。
彈幕刷瘋了:
【可是確實是玉貴妃的眼線從小綠茶的妝奩拿的啊。】
【難道是小綠茶發現了眼線,故意給偷去的?】
【難怪你們說小綠茶有手段!】
【如果小綠茶已經發現了,為什麼還要任貴妃栽贓呢?】
到了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此時不演,更待何時。
我瘋狂加戲:「皇上、皇上,臣妾此身份明了。貴妃娘娘,臣妾自入宮以來,待你一向恭敬有加,你為何要這般陷害臣妾?」
皇帝胸膛劇烈起伏,猛地將那隻假簪摔在貴妃面前。
他聲音如同雷霆:「你還有何話說?!串通侍衛,偽造證物,捏造時辰,構陷妃嬪!你當朕是昏君嗎?!」
玉貴妃徹底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再也無法辯駁。
皇帝聲音冰冷:「傳朕旨意,玉貴妃馮氏,心術不正,嫉恨成性,即日起降為妃位,閉門思過半載。非詔不得出!」
皇帝厭惡地看了一眼那侍衛:「拖下去,嚴加審問。」
我在心底一嘆,到底是輕輕放下了。
他又對委屈巴巴的我說:「你今日受委屈了,晚點朕會去看你。」
我輕輕點頭,仍用帕子捂著臉哭。
最後,他想對皇后說點什麼,可目光落在皇后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到底什麼也沒說出來,拂袖而去。
14
回到鳳儀宮,殿門合上,皇后屏退左右。
我跪坐在她腳邊,心中翻江倒海。不是因為玉妃的誣陷,是因為皇后今日展現的手段,遠超我的想像。
她靜靜看著我,目光帶有洞悉一切的冷厲。
她開口,是陳述:「今日這局,你是故意入的。玉貴妃既然有心栽贓你,連你的行蹤都打探得一清二楚,自然不可能在物證上犯這樣的錯誤,尋一根粗製的假簪子來。她必是以為自己弄到了真簪。你在試探本宮,也想藉此扳倒貴妃。那仿製的簪子,便是後手。」
我心臟猛縮,所有心思在她面前無所遁形。
我仰頭,眼中水光未退,全然是坦然與敬畏:「是,臣妾是想知道,臣妾在娘娘心裡,有沒有一點點地位,會不會為臣妾出手,也想著,為娘娘剪除一害。」
皇后靜默片刻:「那你現在,可知道了?」
我重重點頭:「臣妾知道了,娘娘才是臣妾唯一的依靠。」
她聲音低沉:「知道就好,本宮能給你的,遠比你能想像的更多。但代價是,絕對的忠誠和服從。從今日起,你的聰明,你的手段,乃至你的性命,皆要為本宮所用。你可能做到?」
這是最終的招攬,亦是警告。
我看著她,心臟狂跳,最終化為無比的堅定。
我鄭重行了一禮:「臣妾日後定為娘娘馬首是瞻。」
皇后聲音緩了一絲:「起來吧,記住今日。」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真正踏上了她的船。
15
皇后的勢力,比我想像的更為龐大和隱秘。
起初,她只是讓我傳遞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消息。
我從不多問,每次都辦妥。漸漸地,我接觸到的層面越來越深。
陛下身邊負責研磨鋪紙的小太監,會在替陛下送東西來鳳儀宮時,留下一個只有皇后才懂的眼神。
皇后足不出戶,卻對京城市井間的一切一清二楚。有一次,她提及近日京中似乎盛行南珠首飾,沒過幾天,彈幕就劇透某位官員因收受的賄賂中有違禁的南洋珍珠而被參劾。
還有來鳳儀宮請安的誥命夫人,她們中的有些人只待一刻鐘,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便又急匆匆去給別的嬪妃請安。但她們離開後,皇后又對某位大臣家後院的紛爭、或是地方上某項工程的進展多了一分了解。
皇后的手,通過聯姻、恩惠、舊情、乃至拿捏的把柄,悄無聲息地伸向了宮廷的每一個角落,還觸及到前朝的脈絡。
而我,成了她手中一枚好用的棋子。
爭寵的戲碼仍需上演,皇上畢竟還是這宮裡最大的權力象徵。
我依舊會為他精心準備羹湯,會在他來時笑得最甜,會恰到好處地吃些小醋,扮演一朵完美解語花。
每次我辦成什麼事,要向娘娘討好處,彈幕總是格外快活:
【小貓又叼回來東西了。】
【圍著女主轉圈圈等著誇獎的樣子可愛呢。】
【哎,我都快忘了小綠茶以前是反派定位了,改得好啊。】
我在心底哼了聲,我才不是狸奴。
16
因為彈幕的預警,對於書中會發生什麼,我總比別人快一步知道。
比如這日,從晨間起,彈幕便開始跳出:
【肅王要作妖了。】
【肅王是誰,為什麼要給女主爹使絆子?】
【肅王是皇上的弟弟,也是個野心勃勃的,想染指邊關事務,女主爹作為大將軍擋了他的路。所以他要用偽造的軍餉帳冊和邊民血書,彈劾女主爹擁兵自重,剋扣軍餉,縱容部下劫掠邊民。】
【皇帝信沒信啊?】
【信不信都不妨礙他利用這個機會打壓女主爹,收回兵權。畢竟他知道自己弟弟蠢,根本掀不起什麼水花。】
過得幾日,我去鳳儀宮請安。
殿內暖意融融,皇后正對著幾幅新呈上的歲貢錦緞花樣凝神細看,我在一旁殷勤地捧著茶盞,說著些「這匹襯娘娘氣度」、「那匹花樣太俗」的閒話。
正說笑著,我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哎呀一聲,放下茶盞,臉上露出幾分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
皇后抬眸,投來詢問的目光。
我撅起嘴,帶著點家中女眷抱怨不成器男人的親昵口吻:「娘娘,前兩日臣妾嫂子入宮來請安,拉著臣妾好一頓念叨,可把臣妾愁壞了。」
皇后仿佛也被勾起了聽家常的興趣,順著問道:「哦?所為何事?」
17
我蹙起眉頭,學著我嫂子的語氣:「還不是為著臣妾那個不爭氣的哥哥!嫂子說,他近來又不知著了什麼魔,三天兩頭便出去與人吃酒,回回醉得不省人事。嫂子勸他,他反倒振振有詞,說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氣吞千壇方顯豪邁,醉臥沙場才是真風流』!您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麼渾話!」
我邊說邊搖頭,一副無奈至極的模樣。
皇后聽著,唇角微微彎起,等我的下文。
我話鋒一轉:「他還嘟囔什麼『前幾日肅王府大宴,特意請了好幾位從邊關回來的將軍,席間推杯換盞,肅王還連連誇讚邊將海量,頗有古之猛將之風呢』。臣妾聽著,都覺得哥哥這醉話說得沒邊兒了,怕是連肅王府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呢!」
皇后神情未變,只是輕聲點評:「回頭讓你父親多拘著他些,總是醉酒,到底不像話。」
我乖乖應了一聲。
過了幾日,彈幕帶來新消息:
【肅王這就這樣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