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回府當日,夫君冷眼遞上和離書。
「我贅的是孫家,不是你。」
這種不聽話的,不要也罷。
我轉身又找了個忠犬。
後來敵軍壓境,我從軍赴邊。
才發現那個沉默跟隨我的男人,竟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將軍。
他掏出祖傳玉佩,耳尖泛紅,
「你若不願嫁,我入贅也行。」
1
書本子上的戲碼竟然讓我遇到了。
做了十多年的孫府千金,突然有一天告訴我是占了別人的位置。
將我和真千金調包的嬤嬤說。
我是她當年隨手買來的,根本不知來歷。
爹娘覺得無所謂,養一個是養,養兩個也是養,勸我安心住下。
可我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
特別是看到真千金那瘦小的身軀,皮膚黝黑,笑起來一口白牙明晃晃的。
她得吃了多少苦啊!
我心裡不痛快,就喜歡往醉香樓跑。
點上一盤花生米,以茶代酒,靠著窗戶邊試圖將自己喝撐。
今天似乎格外熱鬧。
「新到的賤奴,絕對是看家護院的好手,夫人,您看看這身材。」
人牙子將最高的那個賤奴推了出來。
肩寬腰窄,雖然頭髮凌亂全身髒兮兮的,也擋不住凜冽的氣勢。
我原本還傷心著,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醉香樓緊挨著怡香院,時常會有人牙子出沒。
所以這樣的場景不算稀奇。
崔湛當年就是這麼被我買下來的。
想到崔湛,我心裡又是一痛。
三年前,他從怡春院偷跑出來,被抓住後差點丟了性命。
「我不會跟你們回去的,我崔家人絕不做胯下玩物!」
崔湛嘔出一口鮮血,濺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我當時被他這股子傲氣折服,花了五百兩為他贖身。
見他長得不錯,給了他兩個選擇。
要麼隨我回孫府,入贅到我孫家,我保他吃喝不愁。
要麼簽下欠條,日後連本帶利還我。
崔湛背脊微彎,指尖凍得青白。
我以為他會選第二條的。
等崔湛抬起頭,眼裡的不甘化成利刺,「我隨你回孫府。」
就這樣崔湛成了我的贅夫。
可他從不願讓我碰,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不明白,既然不願意,當初為何要隨我回府。
他咬緊牙關,半晌才扭過頭說:
「我不想欠你恩情。
「而且,我早有心上人。」
不想欠我恩情,還錢即可。
他又不願。
「有心上人為何不早說?現在婚也成了,你這不是耽誤我?」
我心裡有些煩躁,看見他俊美的容貌強行壓了下去。
崔湛臉色慘白,成了啞巴。
他是個很擰巴的人。
一邊念著我的恩情,一邊又不願寄人籬下。
久而久之,整個人都有些扭曲。
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我一直在等哪天他能自己想明白。
可崔湛越發厭惡我。
與同窗閒聊時,他對我的存在避而不談。
我親手撈出的珍珠,他轉手送與他人。
我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崔湛斜眼看來,眼底一片冰涼。
「這等俗物,也配沾我的身?」
「你有這折騰的工夫,不如去多救兩個災民。」
「也是,你這樣的女子,眼裡橫豎只裝得下這些兒女情長。」
可這顆珍珠,正是我去賑災的路上,路過南海順手撈的。
我離府三個月之久。
他對我的去向竟從未在意。
後面更是在得知我是假千金後,悄悄鬆了口氣。
真千金回府那天。
一向沉穩的崔湛失手打碎了我最心愛的琉璃盞。
我清楚地看見他眼裡流露出異樣的神色。
有幾分溫柔,有幾分眷戀。
總歸不是面對我時的淡漠。
當晚,崔湛第一次主動找上我。
「我贅的是孫家,不是你孫時予。」
「你既不是真千金,那我的妻主也另有其人,以後不要再來找我,讓人誤會了不好。」
「更何況,我早就愛慕真千金許久。」
相處了三年,我對他並非沒有感情。
並且我自認為這些年對他也十分不錯。
不曾逼他隨我改姓。
賤籍改為良籍,供他繼續讀書,給他請最好的夫子。
穿的是綾羅綢緞,用的是金杯玉盞。
爹娘慣著我,連帶著對崔湛的所作所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說他是孫家另一個主子也不為過。
三年之久,崔湛對我竟沒有一絲真情。
這叫我如何不心寒?
2
我走神時,人牙子那邊吵了起來。
「不長眼的賤奴!驚了貴人還敢瞪眼!」
人牙子高高舉起麻鞭。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聲音沉悶刺耳。
聽得我心頭一緊。
那賤奴硬是一聲不吭。
人牙子見狀更是氣急敗壞,「你個作死的賤蹄子,看我不打死你!」
賤奴那份倔強,像極了三年前雪地里的崔湛。
卻比崔湛更多了幾分野性和兇悍。
聽了前因後果。
原來是那高大威猛的賤奴臉上有道猙獰的疤,嚇哭了貴家小姐。
眼見那鞭子又要落下,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我鬼使神差地開口:
「住手!」
那邊的嘈雜靜了一瞬。
人牙子詫異地回頭看我。
臉上立刻堆起諂媚的笑,「這位小姐可是看上哪個了?這個模樣雖凶了些,但力氣大能幹活。」
我沒理他,徑直走到賤奴面前。
我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污垢和血痕交錯,那道疤從額角划過眉骨,沒入雜亂的鬢角。
我問他:「為何不道歉?」
他眼皮都沒抬,像是沒聽到我的話。
我淡淡道:「嚇哭人了總歸是你的不是,低個頭,或許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他終於有了反應,聲音沙啞:「對不起。」
「晦氣!」
貴家小姐低聲罵了一句,捂著手帕扭頭走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跟這個賤奴一樣,喜歡認死理。
同一件事,明明只要稍微改個態度,便是另一個結局。
就像我跟崔湛。
既然始終無法將他捂熱,那我吃個虧,不要他了便是。
為何非要讓自己吃苦?
三年的付出我全當喂了狗。
這世間哪裡尋不到聽話的夫君。
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
我眯著眼打量眼前的男人,「多少錢,我要了。」
人牙子報了個數。
買倒是買得起,只不過日後得喝西北風了。
咬著牙付了錢。
回頭看去,男人還站在原地。
我挑眉,「怎麼,還不想走?」
他身體僵硬了一下,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邁開了腿。
步履沉穩地跟在我幾步遠的地方。
3
我給他取名孫安,跟我姓。
問他是哪裡人,可曾有其他親人。
孫安眼裡閃過迷茫。
「罷了,我給你兩個選擇。」
「一,嫁給我做贅夫。」
「二,簽下欠條,日後還錢與我。」
我將曾經對崔湛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孫安沉默了片刻,做出了一個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後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地。
「您買下的是奴隸,那便是奴隸。
孫安沒有選擇,此生都是您的奴。
「我會用性命護主人周全,至死方休。」
我愣住了。
震撼之餘,是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忠誠嗎?
「起來吧,記住你今天的話。」
「只要聽話,我自然不會虧待你,若有二心……」
我沒有說下去,但他應該明白。
孫安站起身,姿態全然臣服。
目光垂落,不再與我對視,「是,主人。」
我帶他回了孫府。
又命兩個得力的小廝帶他去沐浴換衣。
沒有刻意隱瞞,孫家假千金帶回一個男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府內。
此刻我正坐在院裡喝茶,心裡盤算著該怎麼安置孫安。
要不讓他同我一起參軍吧。
無論如何我都不好意思再留在孫府。
爹娘的愛本來就該獨屬於真千金一人,我沒臉再分一杯羹。
正想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崔湛直接掀簾闖了進來,手裡緊緊捏著一捲紙。
他甚至連基本的禮節都忘了。
語氣隱隱有些怒氣,「你怎麼能隨便帶來歷不明的男人進府?」
「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從前他對我冷淡疏離,視若無睹。
如今我帶回個人,他倒擺出一副關心我安危的架勢了?
我慢條斯理地放下花枝,語氣譏諷:
「你以什麼身份來過問我院子裡的事?」
「我既然敢買,自然也擔得起,你少管閒事。」
崔湛被我的話一噎,臉色更加難看。
他定定地看了我幾秒,似乎在強行壓下怒火。
最終將手裡的那捲紙「啪」地一聲拍在石桌上。
仔細一看,是一封和離書。
崔湛冷笑一聲,「好,好得很。
「我們還未和離,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另尋新歡。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給你留什麼體面,這和離書,你簽了罷。
「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我看著他如此理直氣壯的模樣。
心底最後一絲不舍和難過徹底消散了,只剩下荒唐和可笑。
崔湛是不是忘了,他是入贅我孫家。
贅夫有什麼資格提和離?
只有被我休棄的份。
我小抿了一口茶,「把東西拿走,我是不會和你和離的。」
崔湛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眼神輕蔑。
「你為何非要糾纏我?
「我並不愛你,當年的恩情,這三年來我已經還完。
「求你成全我和念可。」
他口中的念可,正是真千金。
心裡一片荒謬感。
我正要開口,門外傳來通報。
「小姐,孫安帶來了。」
帘子被丫鬟撩開,一個高大的身影邁了進來。
「主人。」
孫安朝我行禮。
我抬眼看去,呼吸不由得一滯。
方才那個髒污狼狽的男人消失了。
站在那裡的孫安,換上了一身深青色的乾淨布衣。
布料普通,卻被他挺拔魁偉的身軀撐得極有氣勢。
疤痕之下的五官深刻如刀削。
他站在那裡,就自帶一股沉穩而可靠的氣場。
與一旁穿著綾羅綢緞,滿身書香氣息卻尖酸刻薄的崔湛相比……
高下立判。
我毫不掩飾目光里的驚艷。
崔湛也看到了孫安,皺起眉,「孫時予,你別以為隨便男人回來就能刺激到我。
「就算你找遍天下所有的男人,在我眼裡,你也永遠一一」
「崔湛。」我打斷他,聲音平靜。
我拿起那封他所謂的和離書。
直接用力撕成兩半。
崔湛驚愕地看著我的動作。
我抬起眼,直視著他難以置信的眼睛。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崔湛,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
「你如今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談什麼風骨清高,靠的是我孫家的錢財和地位。」
我指向地上那些碎紙片,「在我這裡,沒有和離,只有休夫。你若真想求個自由身,可以。」
我頓了頓,繼續道:
「回去重寫一份像樣的休夫書來。
「寫明是你崔湛才德有虧,自請下堂,求我孫時予休了你。」
最後三個字,我說得極慢。
「頑固不冥!」
崔湛大概是氣極了,甩袖而去。
4
我沒有閒工夫和崔湛繼續掰扯下去。
隨便擬了份休夫書去了真千金的院子。
我找到孫念可的時候她正在給菜澆水。
她雖回府,卻依舊保持著曾經的生活習慣。
孫念可見是我,咧嘴一笑,「姐,你找我?」
我沉吟了一下,直接開門見山,「你要男人不要?」
孫念可疑惑地挑眉。
我解釋道:「我打算把崔湛休了。」
「我沒碰過他,還是乾淨的,模樣你也見過,長得還行。」
「你要不要留個面首玩玩?」
孫念可聽完,噗嗤一聲笑出來,「我不要。」
她擺擺手,像是要揮開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你自己不要的我也不要,對自己主子都不忠誠的東西,能是什麼好東西?別什麼垃圾都往我這裡塞。」
孫念看向我身後,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不過我瞧你新買的這個還挺不錯的,要不讓我試試?」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孫安擋在身後,「不行,你要什麼我都能給,這個不行。」
我的反應似乎取悅了她。
孫念爆發出了一陣爽朗的大笑,「我才不要,逗你玩呢。」
她笑夠了,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淚花,
「你不在的這兩天,崔湛可沒少往我院子裡跑,煩都煩死了。
「還說要改贅,你說稀不稀奇?」
提起崔湛,孫念可也是嫌棄地要命。
「整天擺著張清高才子的臉,做的事卻沒半點分寸。
「要不是看在他是你贅夫的份上,我早找人給他套麻袋打一頓扔出去了。」
她這話說得兇悍,配上她淳樸的神情,有種奇異的反差感。
我突然想起來件事,「你和崔湛是不是之前就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