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老侯爺與老夫人忠義。
他們將我養在莊子上,自小便以世子夫人栽培。
離世以前拉著如今侯爺的手再三叮囑。
誰娶我,誰才能做世子。
清遠侯府三代忠義,官運亨通,很被陛下看重。
故而沈鶴歸為了利益娶我,名正言順得了世子的位置。
如今說起來,便宜好像只讓我一個人占了。
「我瞧那伯府的蘇大小姐,很是強勢。」
「夫君你與蘇二小姐情同手足,不如請蘇二小姐以兄長的名義邀你過府小住。」
「姐妹之間喊打喊殺,許是有誤會呢?」
「畢竟你們是一同長大的。這樣,也能幫忙調和她們姐妹的關係。」
我看似漫不經心地提議。
回府後,沈鶴歸連夜寫了書信送到承恩伯府。
次日,他就打包行李去了伯府小住。
侯爺問起來時,我還替他遮掩說他是去伯府與公子討論學問。
至於什麼學問不能歸家再去,我一問三不知。
於是,清遠侯便將操持沈知節回京的接風宴,交給了我。
沈知節是清遠侯器重的長子,與承恩伯府不同。
清遠侯夫人出身大家,對待兒女一視同仁。
於官職亦是能者重任。
當初與我結親的,本該是沈知節。
因他是長子,又身負軍功,即便是庶出,對世子一位也有一爭之力。
奈何就是太過孝順,不願兄弟相爭,於是自願外放。
而恰好沈鶴歸又跪在快要病逝的祖母榻前以性命起誓,定然會全心全意對我。
清遠侯才破格,立了沈鶴歸為世子。
如今距離他離京也差不多快五年光景。
若沈鶴歸知道自己這位得寵的兄長要歸來,也不知作何感想?
不過他現在顧著遊走在伯府兩位小姐之間。
恐怕是無暇阻止了。
不曾想,接風宴當天,住在承恩伯府已經小半月的沈鶴歸,竟然回來了。
他滿臉疲憊,看著滿堂華彩,如懵懂孩童一般:
「家中何種喜事?我因何不知?」
他抓住一個下人隨口問詢。
沈鶴歸當然不知了,因這三年來,我也不是白做這個世子夫人。
他帶去伯府的下人,皆由我一手調教。
什麼消息能說,什麼消息不能說,皆會經過我的點撥。
見著他回來,我也不驚訝。
帶著已經接進門的沈知節欣然大喜:
「夫君,你回來了。」
「大哥也正好到,你們兄弟許久未見,正好敘舊!」
5
沈鶴歸的臉色難看極了。
比之蘇扶楹與蘇聽瀾重新相見那日,不知難看多少。
也怪不得他能喜歡蘇扶楹,原是同病相憐。
男子之間的爭鬥,往往比女人間更加厲害。
他們要爭品行外貌,爭家世才華,爭地位,爭家產。
事事要論高低,才能彰顯自己是最好的。
沈鶴歸就是如此。
事事都想壓過他大哥一頭。
卻偏偏事事都不爭氣。
還要裝得大度從容、溫文爾雅。
裝得不在意名利,彰顯自己多有能力。
「大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怎麼我都沒得到消息?」
沈知節不是沒看到沈鶴歸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
不過他不在意。
自顧自解釋著:
「是陛下召我,我回來得急,只給父親送了信。」
「也辛苦弟妹竟然出城迎我。」
「我需先入宮一趟,便先不吃飯了,等晚上再回來,同二弟把酒言歡。」
說著,沈知節伸手拍了拍沈鶴歸的肩膀便走了。
獨留沈鶴歸看著沈知節離開的背影兀自發怒。
他也不敢再明面上撕破臉,只敢關起門來砸東西。
上好的硯台、進貢的狼毫,連同屋中瓷器玉石,但凡經他手的,皆不能完整。
而我就站在屋中,聽著他隱忍的抱怨:
「楚之蘊,沈知節要回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沈知節為什麼要回來?楚之蘊,你看見他方才囂張的神情了嗎?」
「他既然要入宮,為何還要回來。」
「不就是來我眼前炫耀他可隨時入宮覲見陛下,而我這個世子尚且不能嗎?」
「他為什麼要回來。」
「回來搶我風頭?搶我的世子之位?」
「這個假惺惺、假仁假義的偽君子……我還當他真的為我好,當初明明說了不會再回來,如今不還是回來了!」
沈知節多有能力啊,不靠侯府,靠著自己一身血肉一桿銀槍。
在戰場上拼出的軍功,得來實打實的官職。
他的存在就足夠讓沈鶴歸忌憚。
當然也不是沈知節自己要回來的。
是我在見過蘇扶楹之後,開始頻繁在侯爺面前提起已經五年沒見的沈知節。
對於這個優秀的長子,侯爺心裡定然惦念。
所以在我若有若無提起他時,侯爺便已經想見他了。
在皇帝面前提一嘴,將孩子調回自己眼皮底下任職,並非不可能。
可僅僅這就受不了了?
沉迷情愛的時候,可沒有見他這般緊張。
現在想起來自己的世子之位並不穩固了。
我在心中嗤笑。
他砸完了東西,發泄完情緒,終於想起自己世子的體面。
從容地理著衣衫,帶著我如期赴約沈知節的接風宴。
等散席,我才想起來問他,今日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本打算等夜間宴席再去請他,不曾想他自己回來了。
而他打著酒嗝,擺擺手似是不願提及。
僅僅小半月就這樣心煩意亂?
我沉默不語,在他沉沉睡去後。
將跟著他去伯府伺候的小廝喊了過來。
6
「這小半月來,世子住在伯府並不順心。」
「伯府的兩位小姐動不動便大打出手。每每發生爭執,蘇二小姐便要大哭特哭一場。」
「一哭便要找世子主持公道,時間久了,世子有些厭煩,但卻不得不容忍。」
「直到前些時候,蘇大小姐連著世子一塊罵。世子實在頭疼,就帶著我們先回來了。」
我聽得好笑,原來是桃花劫。
原先看他們在樹下互訴衷腸,還以為沈鶴歸本事很大。
沒想到這便接受不了了。
隔日一早,我和沈鶴歸在房中同時醒來。
畢竟是夫妻,他看見我守在床邊為他守夜,到底沒說什麼,只是一味地頭痛。
而府中早有人為他備好醒酒湯。
不似他在伯府做客那般受冷待。
用完早膳後,承恩伯府來人說他們大公子請沈鶴歸過府探討策論。
沈鶴歸沉默了一瞬。
如今沈知節在府中,他若離開太久,恐怕清遠侯府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變成沈知節的。
他便敷衍地說自己沒空,將人打發走了。
只是他不去,有人便會找上門。
午後時分,蘇扶楹帶著帷帽來到了清遠侯府。
剛見面,便摘下帷帽,飛撲上前伏在沈鶴歸膝上流淚。
「兄長,姐姐她實在太過分了。」
「她如今不僅搶了我的院子,還打傷了我的奶嬤嬤和貼身丫鬟,連我弟弟也為護著我斷了腿。我真怕有一天會和五年前一樣,要了我的命!」
「她真的要逼死我!」
「兄長!鶴歸哥哥,你從來最疼我,你幫幫我。」
「我不要再住在伯府,你休了那個賤人,上門提親將我娶進門,好不好?」
她微微上揚的面孔上,赫然是一道五指掌印。
卻始終沒有看見她口中的賤人。
此時正站在一邊,為她一口一個的鶴歸哥哥按頭。
蘇扶楹才似大夢初醒一般,發覺我的存在。
她著急忙慌地擦著淚,眼中的淚珠卻已經連連滾落:
「姐姐、姐姐對不起,我是被欺負得狠了,慌不擇言。」
「姐姐不要怪我,我只是……嗚嗚……」
話沒說完,她嚶嚀地哭起來。
似乎還想讓我安慰。
可惜我裝得木訥,不接她話。
我悻悻然收回手,作勢輕咳一聲便往外走。
沈鶴歸卻反手將我拉住,也將此時還伏在他膝頭的蘇扶楹輕輕推開。
被推開的蘇扶楹臉上仍掛著迷茫:
「兄長?」
沈鶴歸嘆息:
「扶楹,我夫人助我良多,我斷不可能將她休棄。」
「否則我與小人又有何差別?」
我面上不顯,心中卻在嗤笑。
沈知節回來這樣緊要的關頭,沈鶴歸沒膽子休我。
他今日敢休我,明日,清遠侯就會上旨罷免他的爵位另立長子。
在權力與女人面前。
多數人都會選擇前者。
蘇扶楹想要說什麼,卻被沈鶴歸打斷。
「你與聽瀾之間的誤會,終究還是要用時間來解決。」
「你們姐妹之間的事情,我不好再插手了。」
「你往後,也不要再來找我。」
蘇扶楹聽完眸中滿是震驚。
她沒想明白,自小疼愛她的鶴歸兄長怎麼突然之間就變了。
突然之間就不愛她了。
而她突然之間變成了孤立無援的那個。
可是無論她怎麼哭鬧,卻還是改變不了沈鶴歸的決心。
7
蘇扶楹被馬車送回了承恩伯府。
她被送回伯府的當夜,我收到了蘇聽瀾的來信。
曾經他們二人相鬥,為了汙衊蘇聽瀾,蘇扶楹曾給自己下毒。
誰知弄巧成拙,真將自己毒倒。
這也是她們二人成為仇家的原因。
如今蘇扶楹事情敗露,失去了承恩伯的信任,任她處置。
蘇聽瀾說起她這些時日將人將蘇扶楹的奶娘和貼身丫鬟吊起來打。
還是當著她本人的面。
蘇扶楹的同胞弟弟想要為姐姐出頭,也被她用計跌斷了腿。
許是玩得有點狠,她幾日沒睡好覺了。
夜裡驚醒,府中都是蘇扶楹的慘叫聲。
蘇扶楹應當是要鬧事,但是蘇聽瀾不知道她要怎麼鬧。
大機率與沈鶴歸有關。
讓我早做防範。
身後的窗框,有人翻窗而入。
此時單膝跪在一邊,聽候指示。
「如何?」
「將軍舊部已經喬裝入京,昔日在清遠侯面前露過臉的,屬下將他們安置在了京中各處。」
「很好。」
我用帕子擦著濕潤的頭髮,將報信的紙條燒盡,轉身看著此時跪在地上的人——前幾日入京的沈知節。
眼前的沈知節,早已不是五年前從侯府出去的沈知節了。
從前那個一心只有父母兄弟的沈知節,被我父親的舊部在臨近上任的邊塞截殺。
易容替成了身經百戰的我父親的親信。
如同清遠侯祖父昔日對我父親那般。
二十年前,我父親為救清遠侯的父親戰死。
我被清遠侯府圈養在偏遠的莊子上。
起初,我真的以為父親的死是一場意外。
感激涕零地叩謝過清遠侯的養育之恩。
後來,我父親麾下副將死裡逃生找到我。
我才知,什麼救命恩人,什麼忠義難全。
通通都是騙人的鬼話。
清遠侯父親明知敵軍設有重重埋伏的情況下,不顧我父勸阻,毅然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