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精兵被殺到僅剩五百人。
他們被困峽谷,為脫險境。
清遠侯父親將餘下三百名將士,如貢品般獻給敵軍,換取他們父子二人活命的機會。
而我的父親,是被自己視作兄弟的清遠侯親手割斷了喉嚨。
前些年,他們將我視作恩人之女,遠遠養在外面。
眼見著長大了,清遠侯才將我接回上京。
那時候老夫人正在病中,也是虛偽得緊。
惺惺作態地要我做兒媳婦,哄我為她侍奉湯藥,跪請問安。
不過也是這般才讓我有機會在藥里動手腳,讓她在病中的身體日漸孱弱。
我有意無意在她耳邊提及民間話本。
據說枉死的怨魂會纏上害他們枉死的人,生生世世。
直到子孫斷絕。
老夫人嚇得日日無法安寢,病得更加重了。
所以才會在臨死前執拗地讓我嫁進清遠侯府。
他們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
我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好在這些年伏低做小,到底也還不算白費。
「這幾日,你多刺激刺激沈鶴歸。」
「別白費這個身份。」
「是。」
8
沈知節得了我的命令,開始頻繁進入書房與清遠侯見面。
清遠侯對這個剛回京就受封中郎將的兒子很滿意。
日日與他商討軍需。
而聞言前去求見的沈鶴歸,因自小未曾習武。
對於實戰演練很是生疏。
連插話也難做到。
一連幾日,沈鶴歸心急如焚,卻不得要領。
在前院溫吞做派,回到後院便開始發脾氣。
偶有一日,沈知節撞見沈鶴歸在後院之中懲罰下人,以為他心情不好。
正好近幾日兵馬司獻上一批新馬。
請示了清遠侯後,沈知節相邀沈鶴歸同往。
卻不料在馬場上,士兵只分外敬重沈知節。
對沈鶴歸這個世子,不僅愛答不理,還偷偷譏諷:
「這便是中郎將那沒大用的弟弟?」
「是呢,按我說,這清遠侯府的爵位應當傳給中郎將才是。沈二公子不僅拳頭軟綿綿的,連馬術也不精。如何能當大任?」
「噓——別叫人家聽見。」
「你懂什麼?正是因為中郎將能當大任,才不做這世子的。否則他這弟弟去做什麼?去街市上做生意?堂堂侯府之家,哥哥做將軍做侯爺,弟弟做三九流的商人?傳出去不笑掉大牙——」
這些話被沈鶴歸聽見,朝著多嘴閒話的人大打出手。
又為證明自己並非如世人口中的廢物,他不顧勸阻,奪過連沈知節也無法馴服的烈馬韁繩,想要證明自己。
結果,從馬上跌落。
手臂骨折,大腿被馬蹄踩斷。
人被送回侯府的時候,已經暈死過去。
太醫來時初步診斷,或許此生只有一條腿可用了。
清遠侯心頭大震,讓人將消息瞞了下來。
沈知節自認為沒有護好沈鶴歸,在書房門前自請罰跪。
可到底是沈鶴歸本人魯莽,沈知節也沒受什麼罰。
倒是沈鶴歸醒來之後,因丟了一條腿再也裝不回從前的溫吞模樣。
他捉著清遠侯的手臂怒喝:
「是他!是沈知節害我!」
「父親要為我討回公道!」
清遠侯卻訓斥他:
「如果不是你自己魯莽衝動,怎麼會如此?!你不反思也就罷了,反倒攀扯自己的兄長!你知道你兄長這幾日有多擔心你嗎?!」
一番質問,讓沈鶴歸徹底癲狂。
連我也很難近他身。
沒過幾日,承恩伯府與清遠侯府的香艷流言也傳遍了上京。
沈鶴歸去承恩伯府小住的那小半月,被有心人拿出來做文章。
說他與蘇扶楹之間早就私定終身。
定情玉佩至今帶在身上。
是我橫插一腳,壞人姻緣。
清遠侯聞言氣瘋了,差點將沈鶴歸另一條腿打斷。
承恩伯一家子,帶著那塊定情的玉佩就上門討要說法。
蘇扶楹看著臉色慘白的沈鶴歸,哭得悽慘:
「父親,鶴歸兄長,是姐姐,姐姐將我與你的事情公之於眾的。」
「如今我名聲盡毀,你若不娶我,我只能一死了之了。」
蘇聽瀾冷笑連連。
一腳踹在蘇扶楹的小腹上。
疼得蘇扶楹直不起腰。
「沒人想用你的名聲做壞事。」
「你跟沈鶴歸的事,是你自己抖出去的,別忙著害人。」
「怎麼?要我找來人證嗎?」
9
蘇扶楹聞言沉默。
承恩伯也汗顏:
「小女確實犯下醜事,不過既然確有其事,不若……求世子夫人大度,允小女入府。」
「否則,兩家聲譽都要毀了。」
清遠侯被氣到臉色鐵青,而我在承恩伯的「逼迫」下,涕淚連連。
當即跪在清遠侯面前叩首:
「蘇二小姐身份尊貴,為妾太過……為妻,兒媳心有芥蒂。」
「夫君既然已經心有所屬,之蘊願與君和離,一別兩寬,以全兩家名聲。」
我說的體面,甚至為了全兩家的名聲自請下堂。
沈鶴歸被從後院抬到前廳,想要站起來否決,卻實在力不從心。
「不行!」
「你是我的妻子,怎麼能說和離就和離?!」
「我不同意!」
他才說完,清遠侯一巴掌將他的臉都扇偏了。
「混帳東西,做下這種敗類事情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有今日?!」
沈鶴歸囫圇吐出一口血,連牙都被打掉一顆,卻依舊堅持不願與我和離。
可這件事,終究他說的已經不算了。
蘇扶楹被逼到這個地步,為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惜拖兩家人下水。
如今與我和離另娶,就是沈鶴歸的歸宿。
清遠侯感念我的明事理,和離書擬好後,他承諾:
從今日起,我雖不再是沈家的兒媳。
卻是沈家的女兒。侯府我依舊住得,兵一樣用得。
若是哪天還想嫁人,沈家也會為我再出嫁妝。
蘇扶楹順利拿到與沈鶴歸的婚書。
似乎已經近乎癲狂。
她對著自己的父親承恩伯痴痴地笑:
「父親,你看,終究還是我拿到了與侯府的婚事。」
「我才是有用的那個。她蘇聽瀾算什麼東西,還不是爭不過?」
「不是我太狠,是你們太偏心!」
「從出生開始就是你們偏心!」
「憑什麼不是從正房肚子裡出來的?憑什麼是外室女生的我?是!她死後晉了正室的名分,可這有什麼用?蘇聽瀾不照樣看不起我?」
她奮力抓住想要甩開她手的沈鶴歸:
「鶴歸兄長,是我啊,我將是你未來的妻子,你不滿意嗎?」
「沒關係,我們會白頭到老的!」
「到時候,我會為你生許多孩子,他們會繼承清遠伯府和承恩伯府的一切!」
「外室所生又怎樣,終歸我才是贏家。」
蘇聽瀾皺起眉,轉身欲走,卻被蘇扶楹拉住裙擺的一角:
「姐姐,你此時怎麼不罵了?」
「我用計是蠢了些,但好在管用。你看我,這不就得償所願了?」
「你是原配正室生的又怎樣?往後我是侯爵夫人,你一個區區伯府小姐,要給我下跪,要給我行禮!」
在場眾人唯有蘇扶楹真的高興。
她與所有人說完話,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開始變得不屑:
「一個孤女,一個賤蹄子,也配跟我爭?」
「我早說過了,你早點走,我還能給你留個體面的名聲,偏生你要一直纏著鶴歸兄長,我只能用這個辦法了。」
「如今你名聲盡毀,想來再嫁也難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揚聲大笑。
我從鼻間發出一聲輕嗤, 很是不屑。
原來她以為這自毀名聲的辦法能有多高明。
不痛不癢,便已經能讓他這樣自豪。
蘇扶楹徹底瘋了。
沈鶴歸看著蘇扶楹的眼中已經不復往日溫情。
他幾乎哀求地跪下:「父親!我一定要娶這個女人?!」
「她就是個瘋婆子, 你想毀了兒子的一生嗎?!」
清遠侯只是看著他嘆息,沈鶴歸的名聲從與蘇扶楹不清不楚開始便已經毀了。
侯府看重清名。
若不將蘇扶楹娶進門,世人會說清遠侯教出來的兒子薄情寡性。
一如當年的救命之恩。
10
沈鶴歸和蘇扶楹的婚事就這樣草草定了下來。
自那以後,沈鶴歸消沉了許多。
甚至經常來我的院落外酗酒鬧事。
清遠侯為了約束他,給我派了許多護衛, 讓他不能靠近我的院子。
他卻依舊大吵大鬧。
沈鶴歸接連不休鬧了大半月,終於在婚禮前五日安靜下來。
清遠侯告訴他, 只要他安安靜靜娶了蘇扶楹,便依舊能夠好好做他的世子。
若不然,現在就請旨廢掉他。
這招恐嚇很是管用。
他終於鎮定下來。
大婚當日, 按例接親的隊伍接完新娘子,要去城隍廟中許願新人百年。
就在蘇扶楹被喜娘牽下轎子時,遭到了刺殺。
一對新人,在城隍爺面前殞命。
收到消息時,我還在侯府之中為新房布置喜燭。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 我就「暈死」過去。
等再醒來時,侯府喜事變喪事,就連事情的起因也調查得清清楚楚。
對外說是撞上截親的匪徒,力戰而死。
對內, 實則是沈鶴歸想要蘇扶楹死。
他自覺自己的世子之位並不穩固,並不想娶蘇扶楹。
一旦娶了,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於是他惡向膽邊生, 在婚儀接親當日買兇殺了蘇扶楹。
即便成了婚, 也是個無用的牌位, 礙不了他的前程。
只是沈鶴歸沒想到, 那匪徒的隊伍中混進了居心不良的人,特意要他們的命。
沈鶴歸死後, 清遠侯從前戰場上的舊疾復發,肉眼可見地蒼老下去。
他不得不將侯府上下都交給我來打理。
⽽我自然也盡⼼盡力。
連侍奉湯藥也親力親為。
儘管如此, 清遠侯還是因為喪子之痛病得纏綿病榻。
太醫來看過後, 連連嘆息, 恐怕命不久矣。
在太醫離開後,清遠侯召沈知節說話。
他拉著⾃己「⻓⼦」的手, 語重心⻓:
「知節, 往後這侯府,只能由你來繼承了。」
沈知節連連應是,卻在他用藥躺下後, ⽣生揭開了自己的人⽪面具。
昔日⾃己殺過的⼈, 如今活生⽣出現在眼前。
⽽我站在「沈知節」的身後,如鬼魅般輕笑:
「侯爺, 還記得他嗎?」
清遠侯瞠⽬結⾆,在湯藥的促使下, 被⽓得口⽬歪斜。
就在沈鶴歸死後的第七日,清遠侯也沒了。
世⼈都說, 清遠侯是隨自己⼉子去了。
只有我知道, 是我親⼿給他喂下閉氣藥後,親⼿封的棺。
他會在黑暗與絕望中, 慢慢窒息。
如同當年那場被當成獵物⼀般追逐的屠殺。
他死後,「沈知節」成了下⼀個清遠侯。
因著和離的書信還沒來得及上呈,我仍舊是沈鶴歸名義上的妻。
⽽這踩在我父親身上得來的清遠侯府。
也完完整整地落在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