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棲鸞!」
是謝青辭。
他的聲音里再沒有了往日的清冷從容,而是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震驚。
我腳步未停。
「轟——」
洞府的結界被他一劍斬碎,碎石四濺。
他衝進來,死死地盯著那片火焰,俊美的臉龐上血色盡褪。
「你瘋了?」
他喃喃自語。
「我從未像現在這般清醒過。」
我終於停下腳步,緩緩轉身,迎上他震驚的目光。
「你怎麼敢將它們全都毀了?!」
「我的東西,為何不敢?」
我反問。
他被我噎得說不出話,臉色煞白。
只好僵在原地,死死地盯著我,眼中滿是荒謬與不解。
5
洞府內的火焰漸漸熄滅,只留下一地灰燼。
我轉身向外走去。
「站住!」
他攔在我面前,雙目赤紅,死死地攥住我的手腕。
「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他一字一頓地問,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我垂眸,看著他緊握我的手,眼神沒有半分波瀾。
「放開。」
「你不說清楚,我絕不放手!」
就在這時,林清月也跟了上來。
她福身一禮,姿態放得極低。
「師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神劍我還給你就是了!求你,別再生師兄的氣了好不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想要去拉謝青辭的衣袖,似乎是想勸解。
然而,當她那隻纖細白皙的手臂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時。
那本該點著代表女子貞潔的朱紅守宮砂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渾身血液直衝頭頂,我幾乎站立不穩。
那一瞬間,我清晰地聽到了心弦徹底斷裂的聲音。
百年相伴,百年情深。
我曾以為,他謝青辭再如何自大偏執,於情之一事上,終究是清白的。
原來連這點可憐的念想,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渾身顫抖,忍不住給了他一巴掌:
「滾開,放開我,我嫌髒!」
謝青辭的目光也掃到了,他的身體驟然一僵,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下意識地就想甩開我的手去解釋什麼。
「不是的,阿鸞,我真的只是一時糊塗,沒有把持住自己!」
林清月像是才驚覺自己的失態,觸電般飛快地縮回手,用袖子緊緊遮住手臂。
她臉色慘白,驚慌失措地看著我,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拚命地搖頭。
「不是的師姐,你別誤會!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前幾月為師兄療傷,耗損太大,靈力激盪之下,它自己就……」
原來早在神劍易主之前,二人就有了苟且。
眼圈早已泛了紅。
我不想看她,唇邊強撐著勾起弧度,強忍著淚水開了口:
「你們既已兩情相悅,結為道侶便是,為何還要欺瞞我至深?」
林清月被我的話噎住了,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心口疼得厲害。
我不再理會她,目光重新落回謝青辭那張寫滿偏執的臉上。
不再掙扎,任由他攥著我,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緩緩開口。
「相伴百年,你滿心滿眼只有她,面對我時,卻總想教我些道理。」
「可惜……」
我的聲音頓了頓,踉蹌地看著他眼中愈發濃重的不安。
微微抬起眼,曾經那雙盛滿愛慕的眸子裡,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疏離。
「這道理我學不會了,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
謝青辭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他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隨即眼中便浮現出更加濃重的怒意。
「你是我的道侶,便是身死道消也是我的鬼,葬也要葬在青玉山下,你有什麼資格說你要走?」
6
「你能走到哪裡去?思過崖的結界是我親手布下,沒有我的允許,你連這後山都出不去!」
他以為我說的走,不過是離開思過崖。
他以為我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只是看著他,心頭多了一絲略帶疲憊的嘲諷。
剛想開口解釋。
就在這時,悠遠的鐘鳴響徹天地,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宗門神鍾非滅宗之危不響。
謝青辭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我的手,目光銳利地望向主峰的方向。
「師兄!」
林清月也慌了神,連忙拉住他的衣袖:
「外面,外面好像出事了!」
謝青辭點了點頭,神情凝重。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至極。
「你給我在這裡好好待著。」
他冷冷地丟下一句話,「等我處理完事情,再來跟你算帳!」
說完,他便要御劍離去,再度將我丟棄在思過崖下。
然而林清月卻忽然痛呼一聲,身體一軟,直接向他懷裡倒去。
「師兄,我被師姐剛才的鳳凰真火餘波震傷了心脈,靈力提不起來……」
她臉色慘白,氣若遊絲,看上去可憐極了。
謝青辭下意識地就伸手扶住了她。
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他自然而然地將她攬入懷中,看著她順理成章地倚靠在他胸前。
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麻木的刺痛。
謝青辭沒有再看我。
他直接攔腰抱起了林清月,化作一道劍光,沖天而起,向著主峰的方向疾馳而去。
從始至終,他沒有再對我說一句話。
我獨自站在化為灰燼的洞府前,看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聽著遠處傳來的陣陣恐慌的驚呼聲。
世界正在崩塌。
而我的世界,早已化為廢墟。
7
我是在一陣喧譁中醒來的。
不是在思過崖,而是在我曾經的主峰輕靈山洞府。
幾個與我交好的師弟師妹守在床邊,見我醒來,又驚又喜。
「大師姐,你終於醒了!」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才發現自己體內靈力空空如也,虛弱得像個凡人。
這才想起,思過崖下長期浸染著毒瘴,服刑弟子需要定期服用特製的解毒丹藥。
那日,他一心抱著林清月離去,匆忙之下連袖中的解毒丹也忘了給我。
「我睡了多久?」我聲音沙啞。
「三天三夜。」小師弟眼眶發紅。
「那天你昏倒後,我們就把你抬回來了。師尊和長老們都在主峰大殿議事,根本顧不上……」
他話沒說完,洞府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是謝青辭。
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眼底滿是青黑,顯然這幾日為了應對天地異變,耗費了極大的心神。
他看到我醒了,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隨即揮手讓師弟們都退下。
洞府內,只剩下我們兩人。
「醒了?」
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裡帶著一絲審問的意味。
「姜棲鸞,你到底是誰?不過是在思過崖受刑幾日,為何你的修為會毫無徵兆地暴跌至此?」
我沒有回答。
他這樣的土著不會明白,這個世界不需要一個沒有神劍的廢人,它正在寸寸將我剝離。
不過多久,我作為外來者,連一身靈氣都提不起來。
他見我不語,以為我還在鬧脾氣,嘆了口氣,語氣軟化了些。
「罷了,眼下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盒,放在床頭:
「這是九轉還魂丹,能穩固你的神魂。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就重歸於好。」
「我們就什麼?」
我終於開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阿鸞,我知道,你還在為清月的事生氣。」
他坐了下來,試圖握住我的手,被我避開。
他也不惱,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清月她為了平息神劍的戾氣,自願散去了一半的修為,如今已是油盡燈枯。她求我想在臨死前看到你我解開心結。」
我看著他這張寫滿大局為重的臉,看著他為了另一個女人,來求自己的妻子去和解。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好啊。」
我輕輕地說。
「我去。」
9
林清月的洞府布置得雅致清幽。
我到的時候,她正斜倚在軟榻上,臉色蒼白如紙,唇邊卻帶著一絲病態的嫣紅。
濃郁的藥香瀰漫在空氣中。
看到我進來,林清月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被謝青辭快步上前按住了。
「你身子弱,不必多禮。」
他柔聲說著,順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我靜靜地看著,垂下了眼帘。
「師姐。」
林清月抬起眼,看向我,那雙水汪汪的眸子裡,盛滿了歉意與愧疚。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奢求不屬於我的東西……」
她說著,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謝青辭連忙輕拍她的後背,為她渡去一絲精純的靈力,桃花眼中滿是疼惜。
「別說了。」他皺眉道。
「不。」林清月搖了搖頭,固執地看著我。
「師兄,你讓我說。有些話再不說,就怕沒機會了。」
她喘息了片刻,才繼續道:
「師姐,我知道你恨我。神劍我已經還到師尊那裡去了。我只求師姐看在我時日無多的份上,不要再生師兄的氣了,好不好?」
她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抓住謝青辭的衣袖,仰頭看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愛慕。
「師兄他心裡是有你的,這幾日,他為了穩固宗門大陣耗盡心神,夜夜咳血,卻還念著你的身子。」
我聽著她的話,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發悶。
我不想再待下去,轉身便要走。
「師姐!」林清月卻忽然叫住了我,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急切。
她從枕下摸出了一塊玉佩。
那玉佩通體溫潤,上面刻著繁複的雲紋,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樣式。
是我當初為謝青辭親手雕刻的那塊同心玉的另一半。
我曾以為,那玉只有一塊,是獨屬於我的信物。
原來他竟從一開始就備了兩塊。
林清月舉著那塊玉佩,臉上帶著一絲羞怯與悲傷,卻藏不住眼底的挑釁:
「這是我從前不懂事,纏著師兄讓他送我的,我知道這本不該是我的東西。如今我也用不著了!還給師姐,物歸原主也好。」
她將玉佩遞了過來,那副模樣仿佛是在歸還一件贓物,以求心安。
我的身子猛地頓住了。
我僵硬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她手中的那塊玉佩。
原來我視若珍寶的信物,不過是他可以隨意贈予他人的玩意兒。
我百年的情深,百年的堅守,在他那裡竟是如此的廉價!
「姜棲鸞!」
謝青辭見我臉色煞白,以為我又要發作。
他臉色沉了下來,厲聲喝道:
「清月她已然知錯,將東西歸還於你,你這是什麼臉色!」
「她已是將死之人,不過是想求個心安,你連這點體面都不肯給她嗎?!」
體面。
我的真心被當做玩物,我的情意被肆意踐踏,我的夫君正抱著另一個擁有我們信物的女人,來指責我不給她體面。
我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在了雪白的衣襟上,像一朵悽厲的桃花。
「阿鸞!」
謝青辭驚呼一聲,終於鬆開了林清月,向我衝來。
在他驚慌失措的目光中,我看著他,輕輕地說了一句讓他徹底僵在原地的話。
「謝青辭。」
我擦去唇角的血跡,聲音平靜得可怕。
「你知道嗎?」
「那玉佩里,我曾渡入過一縷最精純的本命劍意。」
「可以替你擋一次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