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在謝青辭的身上。
他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林清月手中那塊溫潤的玉佩,瞳孔劇烈地收縮著。
「你說什麼?」
他聲音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我沒有再給他辯解的機會。
只是抬起手,對著林清月手中的玉佩,輕輕一握。
「咔嚓——」
那塊被他仿製的玉佩,瞬間化作了齏粉。
神魂相連的痛楚讓我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湧出。
而對面的林清月,卻只是白了白臉,並無大礙。
連反噬的傷害都由我一人承擔了。
謝青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徹底鎮住了,他看著我唇邊的血跡,又看了看林清月,眼中滿是混亂與狼狽。
我沒有再看他一眼,扶著牆,一步一步,向著洞府外走去。
「站住!你要去哪兒?!」
謝青辭厲聲喝道,他似乎還想維持他那可笑的掌控。
我沒有回頭。
只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輕輕地說:
「謝青辭,從此以後,你的死劫我不管了。」
10
我拖著殘破的身心回到自己的洞府。
石床之上,卻放著一隻描金的藥碗。
碗里還殘留著一點點深褐色的藥渣。
謝青辭將它送來時,是說自己花費七七四十九天精心熬制。
依稀記得我們歡愛時,他曾笑著說我吃不了苦,每次都會在木托上備好醇香的蜜糖。
「阿鸞,我最知你怕苦,託人去京城尋來時下最流行的酥糖,你來嘗嘗。」
那時的他,桃花眼裡滿是寵溺。
師尊亦為我們夫妻情深而動容。
可這股熟悉的藥味,讓我渾身的血液瞬間都凝固了。
是九轉還魂丹。
是他方才拿給我讓我穩固神魂的仙丹。
可這碗里殘留的氣息,卻不止是九轉還魂丹。
還多了一味落魂草。
落魂草本身無毒。
但它唯一的特性,便是能消解鳳凰神魂的靈性,使其陷入暫時性的沉睡。
而這種草極為罕見,整個宗門只有他謝青辭的藥圃里種了一株。
我端著那隻還帶著餘溫的碗,緩緩轉過身。
謝青辭不知何時,已經跟了過來,正站在洞府門口。
他的臉上還帶著方才的震驚與狼狽。
我舉起手中的藥碗,平靜地看著他。
「這是什麼?」
他看到那隻碗,臉色驟然一變,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是還魂丹。」
他聲音乾澀地回答。
「是嗎?」我看著他,唇邊勾起一抹淒涼的笑:
「謝青辭,你鑄劍之術天下第一,辨藥之能也無人能及。」
「你告訴我,這碗里除了還魂丹,還多了什麼?」
他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一言不發。
他身後的林清月,卻忽然柔柔地開了口,聲音裡帶著一絲天真的好奇:
「師兄,那不是你前幾日,專門為師姐煉製的丹藥嗎?」
她歪了歪頭,像是想起了什麼,繼續道:
「我記得你說師姐她神魂特殊,戾氣難消,尋常丹藥於她無用。便特意加了一味靜心草,好讓她睡得安穩些。」
她將落魂草輕描淡寫地說成了靜心草。
好一個靜心草。
好一個睡得安穩些。
原來他根本不是要救我。
他只是怕我真的破開思過崖的禁制,不再受他掌控而一走了之!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愛了百年的男人。
他要毀我道途,奪我神劍,踐踏我真心,如今竟還要廢了我的神魂。
我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眼淚都順著臉頰滑落。
可就連曾經最疼我的師尊都不知道,以我目前的靈力,鳳凰劍意早就無力抵抗落魂草的藥性。
若尋不到崑崙深山的醫道聖手熬制的解藥,恐怕永遠不會醒來。
「謝青辭。」我一邊笑,一邊朝他走過去。
「你贏了。」
在他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我走到他的面前。
然後當著他的面,將碗中最後那一點點混著落魂草的藥渣,盡數送入了口中。
11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沒有謝青辭,沒有林清月,也沒有這個即將崩塌的世界。
百年前,我沒有被送到這個陌生而殘忍的世界。
只有我故鄉的漫天星辰,和我家人溫暖的笑臉。
我沉溺其中,不願醒來。
偶爾似乎能聽到一些遙遠的聲音。
有時是師尊焦急的嘆息:
「怎麼會這樣?那碗藥我分明也看過,藥性不足致死,只會廢掉一大半的修為。」
「不過是大半修為而已,棲鸞她明明神魂穩固,為何就是不醒?」
「謝青辭,你究竟還瞞著我在藥碗里動了什麼手腳?」
有時是小師弟壓抑的哭聲:
「大師姐,你快醒醒啊!」
「你答應過我們,明年青玉峰上的桃樹盛開之時,要為你釀造最清冽的桃花酒的!」
「酒罈我一早就拿來了,可是你怎麼不願看我們一眼!」
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日日夜夜,在我耳邊一遍遍地重複著。
「阿鸞……醒過來……」
「阿鸞……是我錯了……」
「阿鸞……你看看我……」
是謝青辭。
很吵。
我很想讓他閉嘴,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12
謝青辭瘋了。
這是整個宗門都知道的事。
自從我昏迷之後,他便將自己關在了我的洞府里,寸步不離。
他遣散了所有藥仆,衣不解帶,日夜守著我。
他像瘋魔了一樣,翻遍了所有的上古醫典,煉製了無數的靈丹妙藥,一碗一碗地撬開我的嘴,親自喂我服下。
笑話,藥道同修的他親手熬制的還魂毒丹,怎可能被幾副妙藥就輕易祛除?
可我依舊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不僅如此,我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虛弱。
起初只是臉色蒼白。
後來是靈力開始不受控制地逸散。
再後來,我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那是一種從內而外的、虛無化的透明。
仿佛我整個人都正在被這方天地一點一點地抹去。
他終於感到了恐懼。
那種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阻止我離去的恐懼,是一股滅頂之災。
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為我探查神魂,可每一次得到的結果都是神魂穩固,並無異樣。
那碗加了落魂草的丹藥確實讓我陷入了沉睡。
但真正讓我離去的是我自己。
是我那顆再也不願為這個世界停留的心。
13
在我陷入沉睡的第三十天,天際那道裂痕終於徹底崩開。
數以萬計的域外天魔如蝗蟲般湧入,宗門大陣搖搖欲墜。
師尊與眾長老浴血奮戰,卻節節敗退。
整個宗門都籠罩在絕望之中。
這個時候,林清月出現了。
她穿著一身與我當年一模一樣的火紅勁裝,手中捧著那柄被師尊收回的神劍。
她大概以為,這是她取代我、成為救世主的最好時機。
我雖陷入沉睡,但一縷神識卻始終與這個世界相連,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我看到她站在主峰之巔,對著下方浴血奮戰的同門,高聲喊道:
「諸位同門不必驚慌!大師姐不願守護的宗門,由我林清月來守護!」
她說完,便強行催動體內所有靈力,試圖喚醒神劍。
神劍發出一聲震天的嗡鳴,金光大作,似乎真的被她引動。
許多弟子都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然而只有謝青辭,那個一直枯守在我床邊的男人,猛地抬起了頭。
他衝出洞府,看著林清月的身影,眼中只有無盡的驚恐。
「住手!你根本駕馭不了它!」
他嘶聲力竭地吼道。
可惜已經晚了。
林清月嘗到了一絲甜頭,更加瘋狂地將靈力灌入劍身。
她以為自己能成為第二個劍道天才姜棲鸞。
她不知道,這柄劍是我以鳳凰真血淬鍊百年,早已與我的神魂融為一體。
它感受到的,不是林清月的孤勇,而是她內心對我的嫉妒與貪婪。
劍靈徹底暴怒了。
那沖天的金光不再是庇護, 而是審判。
萬丈劍芒倒卷而回,瞬間便將林清月整個人吞噬。
在極致的光芒中, 她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便被狂暴的劍氣撕成了碎片。
劍光過處, 連一縷飛灰都未曾留下。
她汲汲營營一生, 用盡手段從我這裡奪走的一切, 最終也將她自己送上了絕路。
14
林清月的死並未能阻止天魔的腳步。
神劍因無人能掌控,哀鳴一聲, 化作流光不知所蹤。
宗門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謝青辭呆呆地看著林清月消失的地方, 又回頭看了看我氣息漸無的身體, 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他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 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鳴。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我的床邊, 緊緊抓住我那隻已經半透明的手,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
「阿鸞……」
他哽咽著, 聲音里是無盡的悔恨與絕望。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你睜開眼看看我……」
「沒有你,我的劍道, 我的大道, 又有什麼意義……」
他的哭喊聲越來越遙遠,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濃霧。
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身體被剝離的痛楚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
我知道,我快要回家了。
15
「嘀——嘀——嘀——」
耳邊傳來規律的、冰冷的電子音。
鼻尖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費力地睜開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古樸的洞府石頂, 而是慘白的天花板和一盞刺眼的日光燈。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護士見我醒來,驚喜地叫道:「醒了!23 床的病人醒了!」
很快,一對中年夫婦沖了進來, 看到我,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鸞鸞!我的女兒!你終於醒了!」
女人撲到我床邊, 緊緊握住我的手, 那份真實的、帶著薄繭的溫暖,讓我瞬間紅了眼眶。
是媽媽。
我真的回來了。
那百年的仙途, 百年的苦修與愛恨, 不過是我在這裡昏迷了三個月的一場大夢。
我貪婪地感受著父母的關愛,努力學習著重新融入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現代社會。
直到那天夜裡。
我做了一個夢。
或者說, 是那方天地, 透過最後一絲微弱的聯繫, 傳給我的最後的迴響。
夢中,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天穹已經徹底破碎,山河傾覆,萬魔咆哮。
宗門化作一片廢墟,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屍橫遍野。
師尊和長老們都戰死了。
師弟師妹們找到了我遺留在洞府中的保命玉符,躲在宗門僅存的洞天福地里, 驚恐地望著天穹下的那人。
謝青辭。
他白衣染血,抱著我只餘下的一件染血衣袍, 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之間。
謝青辭輕輕撫摸著那件衣袍,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界限,落在了我的身上。
「阿鸞。」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
下一瞬,他引爆了自己的劍心與神魂。
一場席捲了整個修真界的、最為絢爛的白光, 吞噬了一切。
天魔,廢墟,還有他自己。
萬籟俱寂。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