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撲過來抱住我,放聲痛哭:「閨女啊!我的苦命閨女...孩子...孩子又沒保住...」
「醫生說...是臍帶突然繞頸,繞得太緊了...送到他們手上的時候,就已經...」
後面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眼前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見。
這一次,我沒有哭,沒有鬧,沒有歇斯底里地質問為什麼。
我就那麼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連眼都忘了眨。
我媽和周牧澤以為我傷心過度,魔怔了,變著法地哄我,勸我。
我只是麻木地聽著,看著,一句話都不說。
直到出院前拆線那天,一個年輕護士拿著工具走進來。
她俯身準備動手時,我毫無徵兆地出手,一把鉗住她的手腕。
她疼得嘶了一聲,臉都白了。
我轉過頭,盯著她,聲音又冷又硬。
「把我孩子從出生到死亡的所有醫療記錄,一字不漏,複印給我。」
護士結結巴巴地:「秦、秦女士,這...這不合規定...」
我收緊手指,一字一頓地重複:
「我、要、全、部。」
我要親手找出,我孩子死亡的原因。
5.
護士被我盯得一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終於受不住,臉色慘白,轉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十分鐘後,她抱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回來,手抖得幾乎拿不穩。
我的指尖剛要碰到文件袋,病房門被人猛地撞開,周牧澤沖了進來。
他死死地瞪著護士手裡的東西。
「誰讓你拿這個的!」
他衝著護士低吼,一把奪過文件袋。
我冷冷地開口:「把東西給我。」
周牧澤沒理我,轉身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保險柜,把文件袋塞進去,咔噠一聲鎖死。
「你瘋了?」
他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眼眶通紅。
「老婆,看這些只會讓你更痛苦!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為什麼非要折磨自己?」
我一言不發。
他走過來想抱我,聲音發著顫。
「老婆,我們忘了這一切,好不好?」
我沒動,任由他抱著,全身僵硬,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熱度。
忘了?
我的三個孩子,要我怎麼忘?
出院後,我成了家裡的「重點保護對象」。
可一到深夜,我就睡不著,睜著眼直到天亮。
夜裡,噩夢纏身。
夢裡,三個小小的身影圍在我的床邊,身上都是血,用冰冷的小手拉扯我的被子,一遍遍地問我。
「媽媽,好疼啊…」
「媽媽,你為什麼不保護我們?」
「媽媽,是不是不想要我們了?」
我總是在凌晨尖叫著醒來,渾身是汗,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周牧澤會立刻開燈抱住我,嘴裡念叨著「不怕不怕,只是夢」,可他的體溫,再也暖不透我。
我們小區的業主群里,不知是誰起了頭,開始議論我。
「聽說了嗎?12 棟那個秦晚清,第三個孩子又沒保住。」
「嘖嘖,真是個喪門星,剋死三個孩子的女人,誰沾上誰倒霉。」
更惡毒的謠言隨之而來。
「我聽我醫院的親戚說,她年輕時私生活亂得很,打胎打多了,身體壞了,這都是報應!」
那些字隔著螢幕,我卻覺得胸口發悶,連呼吸都痛。
那天下午,我拿著手機,看著群里不堪入目的污言穢語,血衝上頭頂。
當看到有人說「周牧澤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娶了這麼個不會下蛋的母雞」時,我腦子裡有什麼東西,斷了。
我衝出家門,從樓下的建築垃圾堆里撿起一塊磚頭,衝到那個造謠最凶的女人家門口,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一下地砸著她家的防盜門。
「砰!砰!砰!」
「王芳!你給我出來!你把話說清楚!我哪裡克孩子了?!你給我出來當面說!」
我的吼聲刺破了樓道的寂靜。
鄰居家的門都關得緊緊的,一扇扇窗簾背後,藏著無數雙窺探的眼睛。
沒人出來。
沒人阻止。
直到周牧澤回來。
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唇角滲著血,白襯衫的領子也被撕開一個大口子。
他奪過我手裡的磚頭扔掉,一把將我抱緊,聲音沙啞又疲憊。
「我警告過他們了,誰再敢說你一句,我要他的命!」
他把我圈在懷裡,下巴抵著我的頭頂。
「老婆,我們不理他們,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靠在他身上,聞到他身上混雜的煙草味和血腥氣,身體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那天晚上,我又是一夜無眠ŧū⁽。
凌晨三點,我睜著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
突然,一個被遺忘的細節浮現出來。
張主任!
我第一個孩子的接生醫生!
我記得,我第一個孩子出事後不到一個月,那位在婦產科很有聲望的張主任,就辦了提前退休,舉家移民去了加拿大。
當時所有人都說她是為了兒子的前途,可現在想來,太巧了。
一個念頭冒出來,我的血都衝上了頭。
我立刻翻身下床,打開電腦,在各種社交網絡上搜索「張主任」、「加拿大」、「婦產科」這些關鍵詞。
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公開信息,終於在一個醫學院校友錄的角落裡,找到了張主任兒子的社交帳號。
我深吸一口氣,用一個新註冊的帳號,給他發去一條私信,謊稱自己是張主任曾經的病人,多年來一直感念她的恩情,希望能跟老主任說聲謝謝。
第二天,我收到了回復,是一個視頻通話的邀請。
我點下接通鍵,螢幕上出現一張臉,熟悉又陌生。
張主任老了很多,頭髮白了大半。
當她看清我的臉,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不敢再看我。
「秦、秦女士?」
我擠出一個笑。
「張主任,好久不見。」
她垂下眼,聲音乾澀。
「秦女士,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我盯著她:「過去什麼事?我只是想謝謝您當年的照顧。」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當時我只是按流程…人要向前看,別總糾結過去的事了。」
說完,她匆忙掛斷了視頻。
6.
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發冷,腦子裡亂成一團。
她為什麼那麼慌?
她在隱瞞什麼?
我正陷在絕望里,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
是我媽。
我手抖著按下接聽鍵,我媽興奮的聲音立刻從聽筒里炸開:
「晚清,快回來!我在閣樓找到了你大寶的手腳印留念卡!」
我腦子「嗡」的一聲。
手腳印...留念卡?
醫院不是說,孩子生下來就沒氣了嗎?
一個死嬰,怎麼會有手腳印留念卡?!
「媽,你...你說什麼?」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就是你生大寶那家醫院送的呀,上面還有醫院的鋼印呢!我給收起來,想著是個念想,後來你一出事,我怕你看了傷心,就塞閣樓里忘了。你快回來看看!」
我掛了電話,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外套都忘了拿。
我必須立刻看到那張卡片!
車開得飛快,眼淚糊了我一臉,前面的路都看不清。
那張卡片,證明我的孩子活過。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尖叫出聲。
心口劇痛,幾乎喘不上氣,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滑。
「吱嘎——!」
輪胎摩擦地面,車頭狠狠朝著高速護欄撞了過去!
撞上去,就都解脫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猛地踩下剎車。
車子在距離護欄不到幾厘米的地方停住。
不,我不能死。
真相還沒弄清楚,我不能死。
我把車開回家,手抖得鑰匙都插不進鎖孔。
我衝進家門,本想直奔我媽家,卻腿一軟,撞上了書房門口的木梯。
「哐當!」
梯子倒在地上,書櫃最頂層的一個東西也跟著掉了下來。
「砰!」
一個積滿灰塵的鐵盒子摔在我腳邊,鎖扣震開,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
不是舊書信,是三張薄薄的紙。
銀行轉帳憑證。
我僵硬地彎下腰,撿起其中一張。
轉帳金額那一欄,印著——叄拾萬元整。
我的心狠狠一跳,又撿起另外兩張。
每一張,都是三十萬。
九十萬!
周牧澤什麼時候有過這麼大一筆支出?
我死死盯著憑證最下方的轉帳日期。
那串數字,讓我渾身一震。
日期,是我第一個孩子出生的第二天。
我的手抖得拿不住那張紙,渾身的血都涼了。
我顫抖著去看第二張、第三張...
每一張的日期,都是我一個孩子出生的第二天。
收款人是同一個陌生的帳戶,那個名字我從未見過。
轉帳憑證、張主任的慌亂、她突然的移民、我記憶中那聲微弱的啼哭、周牧澤鼻青臉腫回來說「警告過他們了」、還有我媽找到的手腳印ţûₙ卡片...
所有線索串聯起來。
一個真相砸向我,讓我渾身發冷。
我的孩子...他們根本沒有死!
他們是被周牧澤賣掉了!
我腳下一軟,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喉嚨里發不出一點聲音,眼淚無聲地湧出。
我整夜夢見的,不是鬼魂。
是我被親生父親賣掉的孩子,在向我求救。
我不是什麼剋死孩子的喪門星。
我只是個傻子,被我丈夫,被所有人,蒙在鼓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擦乾眼淚。
眼淚流乾了,心裡只剩下恨。
我拿出手機,把那三張轉帳憑證從各個角度拍下照片,然後將它們放回鐵盒,把盒子歸回原位,再將梯子扶好。
我把一切恢復原樣。
我走進衛生間,鏡子裡的女人雙眼紅腫,臉色灰敗。
我試著牽動臉上的肌肉。
笑一下。
我對著鏡子,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微笑。
這齣戲,我得演好。
「咔噠。」
門鎖轉動,周牧澤回來了。
我立刻堆起笑,迎上去接過他的公文包。
「老公,你回來啦,辛苦了。」
「我燉了你最愛喝的排骨湯,馬上就好。」
他看著我:「老婆,今天好點了嗎?」
「好多了。」
我踮起腳,幫他理了理衣領。
他身上熟悉的煙草味鑽進我鼻子裡,我的胃裡一陣翻攪。
7.
周牧澤從背後環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肩窩,他溫熱的氣息撲過來,我胃裡一陣翻攪。
「老婆,我們領養個孩子吧。」
「只要你開心,怎麼樣都行。」
開心?
我差點笑出聲。
他以為我沒孩子才痛苦,假惺惺地演著深情。
他不知道,我痛苦的根源,就是他!
他的手滑到我的腰上。
就是這雙手,簽了賣掉我孩子的轉帳單。
「嘔...」
胃酸直衝喉嚨。
我死死咬住舌尖,用刺痛和血腥味壓下噁心。
我推開他。
「我去盛湯。」
我衝進廚房,背對他,盯著鍋里滾開的排骨湯。
周牧澤,你等著。
這碗湯,只是開胃菜。
晚飯後,周牧澤進了浴室。
嘩嘩的水聲是最好的掩護。
我拿起他西裝外套里的手機。
胸口的心跳不是緊張,是興奮,一種揭開真相的興奮。
我走到浴室門口,磨砂玻璃上映著他的影子。
「老公,你手機響了,要不要看看?」
「不用,廣告。」
我退回客廳,貼著牆壁,等。
等水聲蓋過一切。
一分鐘後,我再次潛入浴室,他正閉眼沖ţü₎頭。
我抓起他的拇指,按在解鎖鍵上。
「滴。」
螢幕亮了。
我縮回手,沖回客廳,躲進窗簾後的陰影里。
手在抖。
我點開通話記錄。
往上翻,翻到我生大寶那幾天。
一個沒有備註的號碼。
通話日期,我生產第二天。
時長,二十三分鐘。
我心口一窒,往下翻。
二寶出生第二天,還是這個號碼,二十七分鐘。
三寶出生第二天,又是它!三十分鐘!
就這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