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了頓,補充道。
「再說了,這套婚房,就算周嶼不和我結婚,難道您打算讓他搬出去睡大街嗎?」
「這房子,歸根結底,不還是給他自己買的嗎?」
「怎麼到您嘴裡,就成了完全是為我付出的恩情了?」
7
我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戳破了她自我感動和道德綁架的姿態。
電話那頭的抽噎聲戛然而止。
短暫的死寂後,電話那頭的聲音徹底變了。
再無半分溫情,只剩下赤裸裸的鄙夷和居高臨下的施捨。
「蘇然,我今天就把話給你挑明了。」
「當初要不是看你人老實本分,會照顧人,我們家周嶼能看上你?」
「你別不服氣,你自己說說,你那個在網上畫畫的活兒,說出去能當正經工作嗎?穩定嗎?」
「我們家周嶼,國企員工,鐵飯碗,長得又高又帥!多少小姑娘排著隊想嫁給他!我們家娶你,已經是我們虧了!你還不知足,還在這兒為了一張破桌子作天作地!」
「虧了?」
我聽著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數落,只覺得荒唐又可笑。
原來在她心裡,我就是這麼一個一無是處、靠著他們家施捨才能過活的女人。
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
我爸媽看他們家為了婚房「掏空家底」這麼「誠心誠意」。
已經準備好了八十八萬八千八的嫁妝,就等著婚禮前給我。
這筆錢,足夠把他們那套讓他們引以為傲、掏空家底的房子,再買一半了。
而現在,我只慶幸。
慶幸這張桌子,讓我提前看清了這一切。
不用倒貼著這八十八萬嫁妝,跳進那個名為「婚姻」的火坑。
「蘇然!你聽見我說話沒有!你這個啞巴!」
她見我半天不語,以為我被她說得無力反駁,氣焰更加囂張,破口大罵起來。
我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阿姨,你說完了?」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打斷她,不給她任何再次咆哮的機會。
「你覺得,你們家娶我,虧了。」
「那正好。」
「這樁讓你們家吃了大虧的生意,我也不做了。」
「你那個寶貝兒子,你留著,自己給他養老送終吧。」
說完,我沒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然後將這個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我是在一片混沌中醒來的。
熬了一整夜,肝完了甲方爸爸那個要命的加急稿。
但簡訊提示尾款到帳的那一刻,我覺得一切疲憊都值了。
我滿足地伸了個懶腰,摸過手機,準備點個豪華下午茶犒勞自己。
螢幕亮起的瞬間,我被轟炸了。
微信 99+的未讀消息。
8
十幾個未接來電。
全是來自我爸媽。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
我立刻回撥過去,幾乎是秒接。
「然然!你終於回電話了!你沒事吧?你現在在哪兒?」
媽媽的聲音焦急得變了調,帶著明顯的哭腔和壓抑不住的憤怒。
我心頭一緊,連忙安撫她:「媽,我沒事,我剛醒。我熬夜趕了個稿子,手機靜音了,出什麼事了?」
「你那個好婆婆!今天一大早,一個電話打到我手機上,劈頭蓋臉就把我和你爸給罵了一頓!」
我腦子嗡的一聲。
「她罵什麼了?」
「她罵什麼?她可真是什麼難聽撿什麼說!」
媽媽氣得聲音都在抖。
「她上來就說,說你是個盯著他們家錢的拜金女,處心積慮騙他們家那點首付錢,房子一到手,就翻臉不認人了!」
「還罵我們老蘇家沒家教,養出你這種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跟你爸這輩子清清白白,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
「最可笑的是什麼你知道嗎?她說周嶼因為你要分手,傷心得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人都快沒了!」
媽媽的聲音里滿是匪夷所思。
「我尋思著,就他那個脾氣,不應該是氣得能多吃三碗飯嗎?」
「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沒見過這麼不講道理的人!我當時就懟回去了,我說我們家女兒我們自己清楚,還輪不到她一個外人來教訓!」
我攥緊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熬夜後的虛弱被一股衝上頭頂的血氣沖得一乾二淨。
「最過分的是,她把這些話,把罵你是個騙錢的女人的那些話,編成了一大段文字,群發給了我們家所有的親戚!」
「現在,你大姨、你二舅、你三姑……所有親戚都打電話來問我們到底怎麼回事!」
「我跟你爸解釋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他們……」
9
一陣窸窣聲後,電話到了我爸手裡,他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然然,你別聽你媽說了,越說越氣。」
「爸就問你一句,你跟周嶼那小子,是不是鐵了心要分?」
「是,爸,我鐵了心和周嶼分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後,是我爸斬釘截鐵的聲音。
「分!你決定了,就必須分!」
「這種人家,還沒進門就敢打電話來辱罵親家,這要是結了婚,你還有好日子過?」
「錢沒了可以再賺,人看錯了,咱就換!別怕,天塌下來有爸爸媽媽給你頂著!」
我爸這幾句話,像是一股暖流,瞬間衝垮了我強撐的堤壩。
鼻腔猛地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下來。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
「爸,媽,對不起,讓你們受委屈了。」
「傻孩子,說什麼呢!」
媽媽搶回電話,語氣一下子軟了下來,全是心疼。
「我們受點氣算什麼,只要你沒被人欺負就行。」
她頓了頓,嘆了口氣。
「唉,當初我和你爸真是看走眼了。」
「還記得你爸前年摔跤那次嗎?我們當時還覺得,周嶼那孩子,是真不錯。」
怎麼會不記得。
那是我記憶里,周嶼最高光的時刻。
也是我爸媽徹底接納他,甚至催著我們早點定下來的轉折點。
前年冬天,我爸在單位加班,下樓梯時不小心踩空。
從十幾節台階上滾了下去,當場就摔斷了腿。
我接到電話趕到醫院時,看著躺在病床上疼得滿頭冷汗的爸爸。
整個人都嚇懵了,只會掉眼淚。
那時候,我和周嶼還只是男女朋友。
他接到我的電話,二話不說就從公司打車過來。
他看到我六神無主的樣子,什麼都沒多問。
只是用他溫熱的掌心包裹住我冰涼的手指,聲音壓得很低。
「別怕,有我呢。」
10
那天晚上,他跑前跑後地辦手續、拿報告,又把我爸從急診室背到病房。
我爸一米八幾的個子,體重快兩百斤。
周嶼累得滿頭大汗,襯衫都濕透了,卻沒說過一句累。
我媽當時眼睛就紅了,拉著他的手,一個勁兒地說謝謝。
周嶼只是憨厚地笑著說。
「阿姨,這都是我該做的。」
住院那半個月,他但凡有空就往醫院跑,給我爸削蘋果、講笑話。
甚至在我媽腰疼直不起來的時候,他還主動幫我爸端屎端尿,沒有半點嫌棄。
我爸媽都是體面人,哪裡好意思讓一個「外人」做這些。
可周嶼卻說。
「叔叔阿姨就是我未來的爸媽,照顧你們,天經地義。」
就因為這句話,我爸媽對他徹底放下了心。
他們覺得,一個男人,能在這種時候表現出如此的擔當和貼心,人品絕對差不了。
他們甚至覺得,我能找到周嶼,是修來的福氣。
可誰能想到呢?
當初那個體貼入微、讓人如沐春風的「好男人」,會在短短兩年後,因為一張書桌,就當眾對我惡語相向,把我貶低得一文不值。
「媽,人是會變的。」
或者說,他從來就沒變過。
他只是,太會演了。
當初那份感動有多真切,現在的反胃就有多強烈。
11
我安撫好爸媽後。
掛了電話,我靜靜地坐在床上。
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微信朋友圈。
指尖向下滑動,一條半小時前更新的動態,赫然映入眼帘。
發動態的人,是周嶼最好的兄弟,李胖子。
照片的背景,是燈紅酒綠的酒吧卡座,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洋酒和果盤。
周嶼就坐在人群中央,他一手夾著煙,一手舉著酒杯,正和身邊的人碰杯。
他笑得咧開了嘴,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絲毫看不出半點傷心的痕跡。
配文更是精彩:
【為我嶼哥恢復單身賀!昨晚不醉不歸,今朝海闊天空!】
周嶼媽媽說,他傷心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我扯了扯嘴角,一個諷刺的弧度。
我爸媽終究是放不下我。
他們擔心我一個人在 A 市,會被周嶼和我那個未來的婆婆欺負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於是,二老連夜坐了高鐵趕來 A 市,想的不是撕破臉,而是約周嶼和他媽出來,在一家還算體面的茶樓包廂里,坐下來好好談談。
我爸的想法很傳統,也很溫和。
他說,緣分盡了,情分還在,即使做不成夫妻,也不要變成仇人。
鬧得太難看,對誰都不好。
可他到底還是低估了人性的貪婪和無恥。
12
包廂里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卻隔絕不了人性的貪婪和惡臭。
我媽給每個人都斟滿了茶,姿態放得很低,語氣溫和。
「親家母,孩子們的事情我們也都聽然然說了。」
「既然走不到一塊兒去,我們做父母的也不強求,只希望大家好聚好散。」
我爸接著我媽的話,聲音沉穩。
「今天約你們出來,就是想把該說清的說清,該退的退了,以後就各過各的,互不打擾。」
我婆婆,不,現在應該叫周嶼的媽——陳桂芬。
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後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砰」的一聲,茶水都濺了出來。
她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
「這婚你要不想結可以,但不能就這麼空著手走!」
我爸媽臉上的客氣笑容瞬間凝固。
周嶼就坐在他媽旁邊,從我們進來開始,頭就埋得低低的。
「當初你們家同意結婚,我們家可是掏了六十萬的真金白銀,買了婚房付了首付!」
「現在,你說分就分,連個屁都不放就搬走了!你讓我們周家的臉往哪兒擱?你不得承擔點成本?」
我爸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但語氣依舊保持著最大限度的平靜。
「親家母,帳不是這麼算的。」
「第一,這套房子,房產證上只寫了周嶼一個人的名字,從法律上來說,這屬於他的個人婚前財產,跟我們家然然,沒有一分錢的關係。」
「第二,當初我們給的彩禮,兩家說得清清楚楚,是給孩子們置辦共同家具家電用的。現在家具沒買多少,我們可以把剩下的錢全數退還。您說的這個『承擔成本』,又是從何說起?」
我爸條理清晰,不卑不亢。
然而,對一個決定開始耍無賴的人來說,道理和法律是最沒用的東西。
「法律?什麼法律!」
我婆婆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猛地一拍桌子,整個人都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我跟你們講感情,你們跟我講法律?」
「我告訴你們,今天這事兒,沒那麼容易完!」
13
她唾沫橫飛,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寫滿了蠻不講理。
「這六十萬首付,你家蘇然,至少得掏三十萬出來!」
「不然我們家小嶼多虧啊?」
「這房子以後是他的,可他要不是為了跟蘇然結婚,用得著買這麼大的嗎?現在婚事黃了,他背著這麼重的房貸,以後找對象都難找!這損失,難道不該你們家來補?」
這番顛倒黑白的無恥言論,讓我氣得渾身發抖。
我爸的臉色也徹底冷了下來。
一直沉默不語的周嶼,終於在這時抬起了頭。
我下意識地看向他,心底還殘存著一絲微末的、可笑的期望。
或許,他會制止他母親這荒唐的勒索。
但他沒有。
他的目光怯懦地從我爸媽臉上一掃而過,唯獨避開了我的眼睛幫著腔。
「叔叔阿姨,我媽她也是為了我好。」
「這房子確實花了不少錢,貸款壓力也大。然然要是能出點,也算是對我的這麼多年的沉沒成本的一種補償吧。」
補償?
我真是被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給氣笑了。
這是什麼新型的賽博碰瓷嗎?
買房給他自己住,最後分手了,還要我來承擔他未來找不著對象的成本?
「你們這腦子,是進水了還是被門夾了?」
「房子到現在還在裝修的階段,我一天都沒有入住過,鑰匙都沒拿到一把。」
「現在分手了,這輩子都不可能住進去,你憑什麼讓我付錢?」
我的目光從陳桂芬扭曲的臉上,移到周嶼那張漲紅的臉上。
「周嶼,你但凡還要一點臉,都說不出『補償』這兩個字。」
「我再問你一遍,這房子,我有份嗎?房產證上有我的名字嗎?」
14
周嶼的嘴唇翕動著,眼神躲閃,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我冷笑一聲,繼續追擊。
「既然沒我的份,我憑什麼要為你的個人財產買單?就憑我跟你談了三年戀愛?那我是不是還要跟你算算我這三年的青春損失費?」
「還有!」我猛地想起了什麼,音量陡重。
「現在那套還在裝修的房子,設計費是我熬了好幾個大夜,親自畫圖出的!為了趕工期,我還自己掏錢請了最好的施工隊!」
「你們不是喜歡算帳嗎?行啊!來算算!」
我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里記下的每一筆開銷。
「設計方案,按市價,我這水平的,友情價給你算五萬,不過分吧?」
「施工隊,我墊付了兩萬八的預付款,轉帳記錄要不要給你們看?」
「還有我為了搭配風格,提前預定的全屋智能家居,定金付了一萬五!」
「你們這麼會算,這麼怕吃虧,那這筆帳怎麼算?我出的這些錢,你們是不是得一分不少地先退給我?!」
我的話像一連串的巴掌,狠狠扇在周嶼母子的臉上。
我以為,我的反擊足夠尖銳,能讓他們有所收斂。
但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無恥程度。
她猛地一拍桌子,指著我的鼻子尖叫。
「你出的錢?那都是你應該出的!」
「你一個要嫁進我們周家的女人,為自己的婚房出點裝修錢,不是天經地義的本分嗎?那錢花了就是花了,還想要回去?你做什麼青天白日夢!」
「你還沒嫁進來呢,就這麼精於算計,要是真讓你進了門,我們周家還不得被你掏空了!」
「我告訴你蘇然,不僅裝修的錢你別想拿回去一分,這三十萬的首付款,你也必須得給!不然,我就去你爸媽單位鬧,去你以前的學校鬧,去所有認識你的人那裡說,說你蘇然是個騙婚的拜金女,騙了我們家六十萬!」
我爸氣得胸膛起伏,剛要開口,我抬手按住了他。
對付無賴,講道理是沒用的。
我看著陳桂芬,忽然笑了,笑得無比燦爛,無比釋然。
「阿姨,您說得對。」
15
陳桂芬一愣,顯然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
「您說得太對了,我就是這麼精於算計,就是這麼不想吃虧。」
「所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