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了頓,目光轉向周嶼,看著他終於因為我的話而驚疑不定的眼睛。
「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讓我看清了,嫁進你們周家,不是扶貧,是跳火坑。」
「也謝謝你們,幫我省了一大筆錢。」
我端起面前那杯已經涼透的茶,對著他們遙遙一舉。
「我爸媽,本來還真擔心我嫁過來會受委屈,怕你們家為了房子『掏空家底』,以後日子難過。所以啊,他們早就給我準備好了一筆嫁妝。」
我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包廂每一個角落。
「不多,也就八十八萬。」
「本來是打算,等婚禮前,直接打到我卡上,讓我用來還掉一部分房貸,減輕你們的壓力。」
「現在看來……」
我將杯中冷茶一飲而盡,然後將空杯倒扣在桌面上。
「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這筆錢,我省下了。」
「至於你們說的三十萬,還有我出的那幾萬裝修費……」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那兩張已經完全石化的臉。
「咱們,法庭上,慢慢算。」
聽到我說這句話。
陳桂芬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嘴裡反反覆復地念叨著:「八十八萬……我的八十八萬……」
周嶼則死死地盯著我,眼睛裡是悔恨,是憤怒,更多的,是一種被戳穿所有優越感後的茫然。
他們這才意識到,因為一張六千多的桌子,他們放棄了唾手可得的近百萬財富。
我再也沒看那母子倆一眼。
轉身,挺直脊背,和爸媽一起,離去。
16
我帶著爸媽在 A 市找了家五星酒店住下,準備帶他們好好玩幾天。
但有些人,顯然不想讓我清凈。
我的備用工作手機,嶼的微信消息就沒停過
一條接一條的微信消息彈出來。
【然然,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是人,我就是個畜生!我怎麼能聽我媽的話,跟你說出那種混帳話!】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們三年的感情,不能就這麼算了啊!】
【我媽就是個沒文化的農村婦女,她懂什麼啊!她就是心疼錢,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然然,你回我一句好不好?我心好痛,我不能沒有你……】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卑微又可笑的文字。
他不是心痛,他是錢痛。
可我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門鈴響了。
我爸媽以為是送早餐的,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是陳桂芬和周嶼。
她手裡提著一個看起來就很廉價的水果籃,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
「親家,親家母,我來給你們賠罪了!」
她一進門,二話不說,對著我爸媽就要往下跪。
我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有話好好說,別來這套。」我爸的語氣很冷淡。
陳桂芬順勢就坐在了地上,開始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用力地扇自己的耳光。
聲音響亮又清脆。
「都是我的錯!是我這張臭嘴胡說八道!是我財迷心竅,鬼迷了心竅!」
「我就是個老糊塗!求求你們,看在我一把年紀的份上,別跟我計較!」
「求求然然,再給我們家小嶼一次機會吧!他不能沒有你啊!」
她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抹得滿臉都是,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周嶼就跟在她身後,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鵪鶉,一聲不吭。
我從臥室里走出來,冷冷地看著這場鬧劇。
「阿姨,別演了。」
17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一臉的無辜。
「然然,我沒演,我是真心來道歉的……」
「是嗎?那天在茶樓里,是誰指著我鼻子罵我拜金女,讓我賠三十萬的?」
周嶼猛地抬頭,急切地替她辯解:「然然,我媽那都是氣話!她不是真心的!」
「氣話?」我笑了,轉向他,「那讓你補償你的『沉沒成本』,也是氣話?」
我懶得再跟他們廢話。
「你們走吧。」
「我和周嶼,已經結束了。」
「至於機會……」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
「我這個人,從來不回收垃圾。」
我爸直接打開了房門,做了個「請」的手勢,語氣不容置喙。
「慢走,不送。」
陳桂芬踉蹌地後退一步,看著我們一家三口絕情的臉。
終於意識到,這場戲,她演砸了。
一周後,我居然收到了法院的傳票。
18
周嶼,在陳桂芬的慫恿下,惡人先告狀。
他向法院提起訴訟,聲稱我「以結婚為名騙取高額財物」。
要求我退還他為結婚花掉的所有錢,並賠償他十萬元的「精神損失費」。
訴狀里,他把我描繪成一個處心積慮的撈女。
說我哄騙他買房,哄騙他給彩禮,等房子首付交了,就立刻翻臉不認人,卷錢跑路。
我爸氣得當場就想衝到他們家去理論,被我媽死死拉住。
我看著那份顛倒黑白的訴狀,不怒反笑。
「爸,媽,別生氣。」
我把傳票放到一邊,打開了我的筆記本電腦。
「他們想玩,我就陪他們玩到底。」
「他們不是要算帳嗎?行,我跟他們好好算算。」
我聯繫了大學時法律系的同學,在他推薦下,請了一位專打婚姻財產糾紛的金牌律師。
在律師事務所里,我把我這三年來和周嶼有關的轉帳記錄、消費憑證,全部截圖、列印,整理得清楚。
我還找到了當初為婚房裝修,墊付設計費和施工隊預付款的轉帳記錄,整整七萬三千元。
我曾經以為那是情侶間心甘情願的付出,是愛意的體現。
如今看來,不過是我單方面的「扶貧」。
最後,我把所有金額匯總。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這三年來,我明確花在周嶼個人身上,以及我們共同生活中的錢,零零總總加起來,竟然高達十五萬七千多!
我把一沓厚厚的憑證推到律師面前。
「我算了一下,我花在他身上的錢,遠比他給我的付出的多得多。」
李律師看著堆成小山的證據,胸有成竹地說。
「蘇小姐,你放心。」
「這場官司,我們贏定了。」
就在我積極備訴的時候,陳桂芬又開始作妖了。
她在短視頻平台註冊了一個帳號,名字就叫【被兒子前女友騙光家產的單親媽媽】。
19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對著鏡頭哭。
視頻里的她,不修邊幅,頭髮凌亂,背景就是那個還在裝修的毛坯房。
「家人們,評評理啊!我一個寡婦,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給我兒子買了婚房,結果被一個女人騙得乾乾淨淨啊!」
「她說不結就不結了,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背著幾十萬的房貸,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她聲淚俱下,演技堪比影后。
視頻里,她刻意隱去了我的名字,但對我工作的描述,對我家庭住址的暗示,足以讓所有認識我的人對號入座。
很快,她的視頻在下沉市場火了。
【支持阿姨!嚴懲撈女!】
【這種女人就該浸豬籠!】
【人肉她!讓她社會性死亡!】
評論區里,充滿了不堪入目的謾罵和詛咒。
我的手機被打爆了,各種陌生號碼發來的辱罵簡訊,幾乎要把我的信箱撐爆。
鋪天蓋地網絡暴力,要把人活活淹死。
我爸媽氣得整夜睡不著,我卻異常冷靜。
我讓李律師把這些視頻和評論,一條一條,全都做了證據保全。
陳桂芬,你這是在給我送彈藥啊。
而真正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陳桂芬自己遞過來的。
她的視頻爆火後,嘗到了流量的甜頭,也讓她那顆貪婪的心,膨脹到了極點。
她竟然主動給我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她,再也不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可憐母親,語氣里充滿了小人得志的囂張和傲慢。
「蘇然,看到了吧?現在全網都在罵你。」
「你的名聲,已經臭了。」
「我勸你識相點,現在跪下來求我,還來得及。」
我開了免提,按下了錄音鍵,淡淡地問:「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她冷笑一聲,終於露出了獠牙。
「你給我二十萬,我就把視頻刪了,讓我兒子撤訴,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不然,我就讓你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
我聽著她赤裸裸的威脅,嘴角的弧度越揚越高。
「陳桂芬,你確定嗎?」
「只要我給你二十萬,你就刪視頻,就撤訴?」
「廢話!老娘說話算話!」她不耐煩地吼道。
「好。」
我掛斷了電話,將那段清晰無比的錄音,第一時間發給了李律師。
敲詐勒索。
20
開庭那天,法院門口圍了不少被短視頻煽動來的「正義網友」。
甚至還有幾個舉著牌子,罵我是「當代潘金蓮」。
周嶼和陳桂芬打扮得格外樸素,一臉的悲憤,仿佛是全世界最大的受害者。
周嶼的律師在庭上慷慨陳詞。
輪到我們時,李律師沒有多餘的廢話。
他只是將一份又一份的證據,呈現在了法官和陪審團面前。
當總金額清晰地顯示在大螢幕上時,整個法庭一片譁然。
周嶼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
陳桂芬開始坐立不安。
這還沒完。
李律師接著播放了陳桂芬辱罵我全家的電話錄音,以及她在網絡上發布的那些誹謗視頻。
最後,是那段敲詐勒索的通話錄音。
「給我二十萬,我就把視頻刪了……」
陳桂芬囂張的聲音,清晰地迴蕩在法庭里。
那一刻,我看到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她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判決結果毫無懸念。
周嶼的訴訟請求被全部駁回,並被判令立即返還我墊付的裝修款。
至於陳桂芬,她因為涉嫌敲詐勒索罪,且金額巨大,證據確鑿,當庭就被法警帶走了。
她被帶出法庭的那一刻,還在瘋狂地尖叫:「周嶼!救我!救救媽媽!」
而周嶼,他輸了官司,沒了錢,還要背負一個有詐騙犯母親的名聲。
他的人生,從他決定和我算帳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徹底毀了。
21
走出法院。
那些曾經圍堵辱罵我的「正義網友」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各大媒體的記者。
我站在鏡頭前,平靜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清晰地敘述了一遍。
最後,我說:
「我曾經也以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但那張名為『同舟』的桌子告訴我,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是一路人。」
「今天,我站在這裡,不是為了報復誰,只是想告訴所有像我一樣的女孩,你的善良和付出,要留給值得的人。當斷則斷,及時止損,永遠是你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說完,我向著鏡頭,深深鞠了一躬。
轉身,我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爸媽。
他們眼眶通紅,卻都對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快步走過去,投入他們的懷抱。
官司落幕後的喧囂,很快就平息了。
但對於周嶼而言,真正的審判,才剛剛開始。
那場庭審, 在媒體的渲染下,成了一場年度鬧劇。
他和他母親陳桂芬,從「受害者」變成了全網群嘲的小丑。
周嶼所在的國企單位, 最是注重聲譽和員工品德。
醜聞發酵的第三天, 他被一紙通知叫到了人事部。
「周嶼同志, 鑒於你的個人行為,已對公司形象造成了嚴重的負面影響。」
「經單位研究決定, 與你正式解除勞動合同。」
「相關手續, 今天內辦完吧。」
周嶼的大腦一片空白。
鐵飯碗,碎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單位大門, 陽光刺眼,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手機響起,是銀行催繳房貸的簡訊。
那個他曾引以為傲的婚房,如今成了壓在他身上最沉重的一座山。
……
22
陳桂芬在裡面待了一年。
出來那天,周嶼沒去接她。
她一個人坐著公交車,回到了那個破舊的老小區。
她想找回從前的生活, 想在鄰里之間重新找回那種眾星捧月的優越感。
可她走到哪,迎接她的都是緊閉的門窗, 和避之不及的眼神。
她敲響了對門李嬸的家,手裡還提著在路邊買的廉價水果。
「李姐,我回來了……」
門只開了一道縫,李嬸警惕地看著她,像在看什麼病毒。
「你來幹什麼?我們家不歡迎敲詐犯!」
門被重重關上。
她不信邪,又去敲別家的門。
可無論她怎麼哭訴,怎麼解釋,都沒有人再願意搭理她。
……
而我, 早已遠離了A市的喧囂。
我和爸媽⼀起回了江南⽼家。
我們在鎮上買下了一個帶院子的小房子, 我爸種花,我媽養貓,⽇子過得詩情畫意。
我的工作室, 就在二樓的朝南房間。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暖洋洋的。
我還是做著我的自由職業,但因為那場官司帶來的「名⽓」。
我的稿約越來越多, 價格也水漲船高。
我已經不再需要為⽣計發愁,可以只接⾃己喜歡的稿子, 畫⾃己想畫的東西。
一個尋常的午後, 我畫完一幅插畫,伸了個懶腰。
媽媽端著一盤剛切好的⽔果⾛進來, 笑盈盈地放在我桌上。
「然然,歇會兒,看你累的。」
我拿起一塊西⽠, 甜絲絲的。
窗外,爸爸正在給他的月季花澆水, ⼀只橘貓懶洋洋地躺在他腳邊曬太陽。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我忽然想起那張名為「同舟」的書桌。
原來,同舟共濟, 不⼀定是要和某⼀個⼈綁定在⼀起。
而是指和⾃己的人⽣,穩穩地航⾏在同⼀條船上。
至於周嶼……
我只慶幸, 我的船,早就換了航道。
而他的船,已經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