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今,我已長大成人了。
他仍舊還是下意識地拿我當作投誠的工具。
我緊握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
心中已做好撕破臉,戶口暫時不要的打算。
反正與季長青......
也走不到婚姻的那一步了。
憤恨難解之時。
一隻寬闊的手掌,覆在了我的手背。
稍稍用力,便將我的指節掰離我的掌心。
程越收起臉上的吊兒郎當。
半邊肩膀擋在我面前。
清冷地聲音不急不紊道。
「見過賣女兒的,倒沒見過將自己女兒往火坑裡推的。」
「可惜大清早就滅亡了,兒女婚事由不得父母做主了。」
「我與許喬......這輩子怕是分不開了。」
他握緊我的手,犀利的眼神,掃過許志安,又落在沈文娟的身上。
平靜的語氣里,半是嘲諷半是警告。
我隱在他的身影中,眼眶發酸。
前面是我的親生父親,咄咄逼人。
身後是我相戀八年的男人,背信棄義。
在這個家,第一次有人為我出頭,即便是假的,仍舊讓我心尖震顫。
我回握住他的手。
目色坦然的看著面前兩鬢漸白的許志安。
心中再無波瀾。
「如果我媽泉下有知的話,她最後悔的事,大概就是嫁給你。」
「既救不下她,也護不住我。」
「全天下的男人,大概沒有比你更窩囊的了。」
05
母親當年的病,發現時並不是絕症。
可要用錢時,才發現家裡的積蓄,都被許志安偷摸投進了所謂好友的創業項目里。
想要撤資時,對方百般說辭。
卻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母親也因為經濟困難,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間。
那段時日,許志安發了瘋似的到處借錢,一日打三份工,也常常深夜裡痛哭流涕,後悔不該輕信朋友。
他當初的情深意切,痛苦不堪都不似作假。
就連母親臨終前,還在同我說:
「不要責怪你的爸爸,他本心不壞,只是遭了人欺騙。」
「等我走了,你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便是爸爸了,一定要聽爸爸的話,好好地長大成人。」
母親去時,他比誰都傷心、落寞。
甚至一蹶不振。
我曾以為,他深愛過母親。
只是命運不公,時運不濟。
所以母親走後不到半年,他帶回沈知母女時。
我心中雖錯愕。
但看見他重新煥發神采的臉龐,也替他心安。
我只有爸爸了。
我希望他能走出陰霾,好好生活。
那是一個八歲女孩,心中最淳樸的想法。
可我不知道的是。
有些人天生就自私,懦弱。
還擅長偽裝,表演。
自始至終,只有我,未曾走出過那場失去至親的大雨。
在我冰冷的回應里,許志安瞪大了眼眸。
錯愕的表情,仿佛凝固在了臉上。
或許,他一直都以為我對那段過往一無所知。
畢竟,我從未表露過對他的怨懟。
面對我清明的眼眸,他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
只囁嚅著嘴唇,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又半晌說不出什麼話來。
見他如此不爭氣,沈文娟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兩眼。
一把扯開他,梗著脖子上前一步。
盯著我與程越交握的手,冷笑道。
「一百萬!」
「彩禮一百萬!」
「你們非要在一起也沒問題,彩禮必須給我們一百萬。」
「否則,戶口別想從這裡遷出去,你們倆一輩子都別想領證結婚。」
我與程越還未回應。
坐在後面的季長青霍然站起身來。
再不見方才進門時的好臉色。
眼神輕飄飄的落在沈文娟的身上。
「我倒是不知道,你們這邊嫁女兒的規矩是,彩禮一百萬。」
「看來,是我高攀了。」
「我還有事,今日先告辭了。」
話完,他利落的整理了下矜貴的西裝。
大步朝外走去。
只是路過我時,微側的深眸里暗流涌動。
見季長青說走就走。
沈知氣的跺腳。
「媽,你幹什麼呢?」
「有什麼事,不能等我的事先定下來再說嗎?」
「再說了,戶口在你們手上,跑得過初一,跑不了十五,你急什麼。」
她抓起包,又恨恨地瞪了我和程越兩眼。
便快步追了出去。
06
沈知與季長青走後。
我拉著程越也出了門,沈文娟的瘋言瘋語,我是一句都聽不下去了。
電梯里,我鬆開了他的手。
握了許久的時間。
手掌間生出了些許黏膩的薄汗。
我有些尷尬地收回,垂在身側蜷縮了起來。
程越愣了下。
便隨意地將手插進了褲兜中,後退一步,微曲著腿倚靠在了電梯後壁上。
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
此時此刻,密閉的空間裡。
只剩我們倆的呼吸聲在相互交融。
想起他剛才無可挑剔的表現。
我抬起頭,看向那張不羈的臉。
為初見時自己的以貌取人感到羞愧。
他抿起嘴回應了我一個勾起的微笑。
「謝謝你。」
「今天的費用,我會按照雙倍結算給你。」
他搖搖頭。
「不用了。」
面對我的不解。
他風輕雲淡地解釋著。
「你預約的是我一個朋友,他臨時有事,找我過來幫下忙。」
「剛從工地視察下來,沒有提前準備,換身行頭,倒是給你丟人了。」
我有些意外,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難怪昨日他在線上報的名字與今天的對不上。
我還以為,是扮演的角色太多,名號記混了。
不過……
「說起丟人,沒有人比我更丟人了吧。」
「你也看到了,無論今天來的是誰,在我家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也幸虧,來的是你。」
若是其他人,大抵也只會配合演場戲。
不會冒著風險替我解圍出頭。
畢竟。
這世道,別說租賃男友了。
就算是正牌男友,都未必能靠得住。
電梯開了。
我們前後出來,他跟在我身後緩緩開口。
「許喬,我也不是什麼忙都幫的。」
「你是不是忘了,你有個高中同學叫程越。」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驚詫地望向他。
他立在原地,保持雙手插兜的模樣。
眉頭輕挑,任我上下查探。
見我仍舊疑惑。
他喉結輕滾。
發出一道愉悅地輕笑聲,薄唇輕啟。
「高中時,我有個外號,叫做胖蟲。」
胖蟲……
胖蟲……
記憶的弦被波動,我驚呼一聲。
「是你,你怎麼……」
「怎麼……」
我記憶中的胖蟲,身材矮小,卻體型龐大。
五官被臉上的脂肪擠得快要看不清模樣。
也因為這般緣故。
他在校期間遭受到了許多同學的排擠與打壓。
偶爾實在看不過眼時,我會幫他說幾句話。
只是後來沒多久,他便退學了。
我瞪大眼睛,記憶里的胖蟲,與眼前人,毫無重合的特徵點。
程越聳了聳肩。
「許喬,我這個人記仇也記好。」
「你曾幫過我,所以,如今當作我還你。」
「這段時間,我都會在蘭城,只要你有需要,我義不容辭。」
07
和程越告別後。
我漫無目的地遊走在這座小城裡。
今日接收的信息太多,太雜。
一時之間我無法完整接納。
就如同我與季長青之間的感情。
從 22 歲到 30 歲。
我過去人生里最自由,最燦爛的年華,都是與他一起度過。
因為缺少家庭關愛的緣故。
對於他的愛。
我時常患得患失,又時常惶恐不已。
我拚命的對他好,傾其所能的照顧他,體諒他,理解他,包容他。
甚至,將自己的需求全部隱藏起來,低到塵埃里去仰望他。
我以為,這樣他就不會拋棄我。
可笑的是。
我付諸了全部心血的愛。
到頭來連一個坦誠體面的分開都不配得到。
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
我卻覺得還不夠大。
無法完全沖刷掉我臉上屈辱不甘的淚水。
行人都在跑著躲雨。
只有我,朝著開闊地走去。
忽地,一把黑傘籠罩在了我的頭頂。
投下一片陰影,也隔開了朦朧的雨簾。
我抬起臉,看著眼前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的男人。
忽就笑出了聲。
「季長青,你拿我當什麼?」
「八年的時間,就算養條狗也該喂熟了吧,你憑什麼要這樣對我?」
「況且,你找誰不好,偏偏是沈知……」
說到最後,我有些咬牙切齒的恨意。
季長青滿臉愧色地立在我面前,伸出手想要擦掉我臉上的淚水,被我一掌揮開。
他沒有生氣。
只是無奈的看著我。
「許喬,這一次是我不對,是我鬼迷了心竅。」
「無論你信不信,是沈知蓄意接近的我,如果知道她是你妹妹,我絕對不會多看她一眼。」
我冷笑。
狗血的人生,千篇一律的渣男說辭。
難怪人人都說。
結果都那樣。
見我不置可否,他放緩了語調。
「我從前不知,你在家日子這麼艱難。和你在一起這麼久,你事事獨立,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我總覺得,你的生活,似乎不需要我也能過的很好。」
「我很後悔,過去沒有對你更好一些。」
「你與程越之間的事,我不計較了。我與沈知,你也權當是個錯誤,行嗎?」
「現在誤會解除,糾正錯誤,我們重新開始,一百萬彩禮,我給他們便是。」
看著面前男人。
我有些恍惚,明明方才他還任由沈知掛在他的身上,滿目寵溺之色。
以他們二人之間的熟稔與親密程度,我很難不相信他們沒有發生過更為親密的關係。
不過片刻功夫。
他又深情不倦的站在我面前,說他們不過是個錯誤,修正就好。
多麼簡單啊。
不過三兩句話,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便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我推開他的傘,紋絲不動。
我退後兩步,準備離開。
他卻伸出一隻手扣住我的腰,將我帶進他的懷裡。
「許喬,你只有我了。」
「就像你說的,我們之間八年的感情,註定是分不開的。」
「離開我,你哪來的一百萬?若是拿不到戶口,你註定這輩子都被那兩個爛人拿捏在手裡。」
他俯在我耳尖,明明是溫聲柔語,卻透著信誓旦旦的拿捏之意。
八年的時間。
我親眼見證了一個真誠熱烈的少年,逐漸蛻變成了圓滑世故且權衡算計的男人。
倘若他乾脆的承認,不愛了。
也算是忠於自己的人生。
可惜……他同沈文娟、許志安一樣。
都是爛人。
抬腿,屈膝,頂腹。
這招二十二歲那年他教我自保的招式。
沒成想,第一次卻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面前毫無防備的男人,悶哼一聲,弓起了腰身,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雨傘傾落在了一旁,冰冷的雨點拍打在臉上,讓人愈發清醒。
我輕嗤一聲,冷冷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