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家的孩子從 12 樓墜落至我家的雨棚。
我死死拽著她。
整整堅持了四十分鐘,等到消防員救援成功後才鬆手。
可事後,女孩的家長卻因孩子手脫臼了,要我賠償。
「醫生說韌帶和關節囊損傷嚴重,以後會習慣性脫位。」
「這不就是你造成的嗎?為什麼要推卸責任呢?」
爭吵時,他們失手將我推下陽台。
女孩沒摔死,我卻摔死了。
重生回救援當天,向來是個宅女的我出去玩了一整天......
1
手機在桌上嗡嗡地震動,螢幕上閃爍著「1201 張姐」這個備註。
一遍。
兩遍。
三遍。
我坐在街角的咖啡館裡,慢條斯理地攪動著杯中的拿鐵,卻絲毫沒有接聽的打算。
因為我知道,她找我有什麼事。
更知道,她現在一定急得快要瘋了。
就在不久前,我才剛剛重生。
上一世,也是今天的午後,我正在家裡午睡,被一陣悽厲的哭喊和重物墜落的悶響驚醒。
我衝到陽台,赫然發現鄰居張苗五歲的女兒彤彤,正掛在我家探出的不鏽鋼雨棚邊緣,半個身子懸在空中,隨時可能墜落。
來不及多想,甚至來不及穿好鞋,我光著腳就翻出陽台的防盜窗,踩在狹窄的雨棚上,死死抓住了彤彤的手。
女孩的身體比想像中沉重,下墜的慣性扯得我整個肩膀都像要撕裂開。
「別怕,彤彤,阿姨拉著你,別怕......」
我一邊安撫她,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向上拉。
可一個瘦弱女性的力量,要將一個幾十斤重的孩子從懸空狀態拉回安全地帶,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我只能維持著這個姿勢,咬著牙,感受著手臂的肌肉一寸寸被撕裂,骨骼在極限的拉扯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樓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驚呼聲、議論聲、撥打 119 的叫喊聲混雜在一起,像一鍋滾開的沸水。
十分鐘後,張苗也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從樓上窗戶口探出頭來哭喊著,求我一定要堅持住。
「韓小姐,求求你了,一定要拉住我家彤彤啊!」
「我馬上就來,你千萬別鬆手!」
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真誠,那麼懇切。
我信了。
我以為,我是在拯救一個家庭的希望。
我死死地盯著彤彤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小臉,汗水和淚水糊住了我的眼睛。
「阿姨......手疼......」彤彤哭著說。
「再堅持一下,消防員叔叔馬上就來了。」
我嘶啞著嗓子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
手臂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覺,全憑一股意志力在支撐。
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視野開始發黑,耳邊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亂的跳動。
我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後一次。
就在我瀕臨極限的時候,消防員終於從我家的窗戶里探出身來,幾雙有力的大手接過了彤彤。
孩子得救了。
我渾身一軟,幾乎是從雨棚上滾回陽台的。
整整四十分鐘。
我的右臂脫力地垂著,像一根斷掉的樹枝,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鄰居張苗抱著失而復得的女兒,對我千恩萬謝。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我做了一件好事,雖然辛苦,但值得。
可我沒想到,這只是噩夢的開始。
2
第二天,張苗夫婦帶著醫院的診斷書找上了門。
不是來感謝,而是來問罪。
「韓蘭初,你看看你乾的好事!」
張苗一把將女兒的病歷單摔在我臉上。
「醫生說彤彤的手臂韌帶和關節囊嚴重損傷,造成了習慣性脫位!以後稍微一用力,胳膊就會掉下來!」
我愣住了:「這......這是救援的時候......」
「就是你造成的!」
張苗的丈夫指著我的鼻子,面目猙獰。
「我們問過彤彤了,她說你把她的手捏得特別疼!你一個大人,救孩子就不能溫柔點嗎?非要下這麼重的手?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拼了命救下的孩子,現在她的父母卻因為孩子在救援中不可避免地受了傷,而來指責我。
「我當時已經快沒力氣了,能抓住她就不錯了,我怎麼可能控制力道?換了你,你在那種情況下能做到嗎?」我氣得渾身發抖。
「我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嫉妒我們家有孩子?」張苗開始口不擇言,潑起了髒水。
爭吵愈演愈烈。
他們要求我賠償彤彤的全部醫療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總共二十萬。
我拒絕了。
「是你老婆自己沒看好孩子,她才會從樓上掉下來!我是救了她,不是害了她!你們不感謝我就算了,還來訛我?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的話徹底激怒了他們。
「你還敢推卸責任!」張苗的丈夫怒吼著。
爭吵愈演愈烈,他們開始推搡我,辱罵我。
混亂中,我被他們從陽台的同一個位置,失手推了下去。
然後,是天旋地轉的失重感。
風聲在耳邊呼嘯,樓下行人的驚呼聲變得遙遠而模糊。
我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從六樓的陽台墜落。
意識的最後一刻,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真可笑啊。
那個從十二樓掉下來的女孩沒摔死,我這個救了她的好人,卻被他們從六樓推下來摔死了。
再次睜開眼,我回到了悲劇發生的那一天。
窗外陽光正好,時間是中午十二點。
向來是個標準宅女的我,破天荒地換上衣服,化了個淡妝,出門了。
逛街、看電影、喝下午茶......做了一切我平時絕不會做的事情。
我就是要離家遠遠的,就是要讓所有人都找不到我。
3
手機再次不屈不撓地響起,這次是陌生號碼,大概是消防隊或者派出所的。
我依舊沒接。
有的父母,就應該為自己的疏忽和愚蠢,付出應有的代價。
而我這一世不想再當什麼好人了。
我只想好好地,為自己活一次。
慢悠悠地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時間差不多了。
我點開手機里一個不起眼的 APP,那是我前幾天剛裝好的,連接著我家門口的智能貓眼。
清晰的監控畫面立刻彈了出來。
我家門口,站著一群人。
焦急萬分的張苗,幾個聞訊而來的鄰居,還有幾位穿著制服、神情嚴肅的消防員。
消防員隊長正在跟張苗解釋:
「女士,情況就是這樣,孩子掉在六樓的雨棚上了,我們從樓下觀察過,雨棚結構還算結實,暫時沒有垮塌的危險。」
「但是因為這棟樓的格局特殊,雨棚探出太多,從七樓或者五樓都無法實施有效救援。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六樓這戶業主的家裡,鋸開防盜窗,把孩子拉進來。」
「那你們快點啊!快點破門啊!」張苗急得跳腳。
「不行。」消防員隊長搖了搖頭,語氣堅定,「這是私人住宅,我們沒有權力在業主不在場且不同意的情況下強行破門,這是違法行為。我們已經讓同事在樓下鋪設救生氣墊了,但六樓這個高度,氣墊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什麼違法不違法的!現在是人命關天!我女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擔得起這個責任嗎?!」張苗不管不顧。
「我們正在努力聯繫業主,請耐心等待。」
張苗再次聲音尖利地反駁道:「她肯定是在家!這個韓蘭初就是個宅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可能不在家!她就是故意不接電話!」
「女士,請您冷靜一點。」消防員隊長皺起了眉,「首先,監護人是你自己,看管好孩子是你的責任。其次,我們正在盡全力想辦法,請你不要干擾我們工作。」
張苗被噎了一下,但還是不甘心,她再次拿出手機,撥打我的號碼。
我看著監控畫面里,她那張因憤怒和焦急而扭曲的臉,聽著手機里傳來的、被監控設備清晰收錄的咒罵聲。
「這個該死的韓蘭初!是聾了嗎?還是死了?怎麼還不接電話!」
「等把彤彤救上來,我非要撕了她的皮!這個沒人性的東西!」
一聲聲,一句句,和上一世她推搡我時的咒罵,何其相似。
只不過,這一次,我是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像看一場鬧劇一樣,欣賞著她的焦急。
4
我靜靜地看著手機螢幕上的計時器。
上一世,我用盡全部的氣力,堅持了四十分鐘。
這一世,我也要讓他們嘗嘗這四十分鐘的煎熬。
當計時器跳到「10:00」的那一刻,我按下了接聽鍵。
「喂?張姐?」我故作茫然,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惑,「怎麼了?打這麼多電話?我剛才在電影院看電影,手機靜音了,沒聽見。」
電話那頭傳來張苗壓抑著怒火、卻又不得不放低姿態的尖銳聲音:「韓蘭初!你總算接電話了!你快回來!彤彤......彤彤掉你家雨棚上了!消防員等著進你家救人呢!」
「什麼?」
我發出一聲誇張的驚呼,聲音里充滿了震驚和擔憂。
「怎麼會這樣?彤彤沒事吧?你別急張姐,我馬上回來!我打個車,最多二十分鐘就到!」
掛掉電話前,我甚至還聽到電話那頭,張苗對消防員說:「她馬上回來了!好死不死的偏偏今天死出去了,真是個掃把星!」
我冷笑一聲,走出咖啡館,攔了一輛計程車。
「師傅,去幸福里小區。」
車子緩緩啟動,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
想救人?哪有那麼容易!
路上,張苗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你到哪了?怎麼還沒到?!」
「快了快了,張姐,路上有點堵車,我讓司機師傅開快點了!」
我嘴上應付著,心裡卻一點也不急。
等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小區單元門口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巧合的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單元門上貼著的「電梯維修,暫停使用」的通知。
這正合我意。
更讓我驚喜的是,就在單元門入口最顯眼的位置,赫然停著一輛粉紅色的兒童學步車。
我認得它。
上一世,張苗為了圖省事,經常把彤彤的學步車和一些雜物堆在樓道里,占用公共空間。
鄰居們對此頗有怨言,但張苗向來潑辣,誰說她就跟誰吵,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懶得管了。
我看著那輛學步車,一個完美的計劃在我腦中瞬間成型。
真是天助我也。
5
口袋裡的手機又一次瘋狂震動起來,還是張苗。
「韓蘭初你到哪兒了!怎麼還沒到!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女兒!」
我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用焦急到變調的聲音回應:「到了到了!我已經到單元門口了!我馬上就上......啊!」
一聲恰到好處的驚叫。
我的腳「不經意」地撞上了那輛學步車的輪子,整個人順著慣性,結結實實地向前摔了出去。
為了讓這場戲更逼真,我放棄了任何自我保護的動作,用膝蓋和手肘硬生生地砸在了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磚上。
「砰」的一聲悶響。
劇烈的疼痛瞬間從膝蓋傳遍全身,疼得我眼前一黑,差點真的暈過去。
手機也從我手中飛了出去,摔在地上,螢幕瞬間碎裂,但通話還沒有中斷。
電話那頭,張苗的催促聲還在繼續,夾雜著電流的雜音,顯得格外刺耳。
「韓蘭初?你怎麼了?你又在耍什麼花招!」
我掙扎著,伸出沒受傷的手,撿起手機,對著話筒發出痛苦的呻吟。
「沒......沒事,電梯壞了,我這就爬上來。」
我說的爬,是真的爬。
我趴在地上,任由膝蓋上的傷口不斷滲出血液,染紅了褲腿。
用手肘支撐著身體,一點一點,艱難地挪向樓梯口。
每上一級台階,我都要停下來喘息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