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鄰居王阿姨打開門,看到我的慘狀,驚呼道:「小韓,你這是怎麼了?我幫你打 120!」
我虛弱地對她搖了搖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王阿姨......別......別管我......先救孩子......十二樓的孩子......掉到我家雨棚上了......我得......我得去開門......」
我的話讓王阿姨和其他聞聲打開門的鄰居都愣住了。
他們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敬佩和同情。
「天哪,這姑娘自己都摔成這樣了,還想著救人......」
「真是個好孩子啊......」
「快快快,誰去樓上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輿論的風向,正在悄無聲息地被我扭轉。
我繼續向上爬。
三樓,四樓,五樓......
樓道里迴蕩著我沉重的喘息聲,和褲腿摩擦台階的沙沙聲。
我的手機又響了,是張苗。
我沒有力氣再接了,任由它響著。
我能想像到她此刻的抓狂和暴怒。
時間拖得越久,她女兒彤彤的體力就消耗得越多。
上一世,我死死抓了她四十分鐘。
一個五歲的孩子,獨自懸掛在高空,她的體力和意志力,又能支撐多久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把這場酷刑,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們。
終於,在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後,爬到了六樓。
6
我家門口,消防員和張苗都在。
張苗一看到我,立刻像瘋了一樣衝過來,她沒有看我慘不忍睹的傷腿,沒有看我滿身的狼狽,只是劈手奪過我手裡的鑰匙。
「你怎麼才來!你怎麼這麼慢!」她一邊罵,一邊手忙腳亂地去開門。
因為太過慌張,鑰匙插了好幾次都沒插進鎖孔。
周圍的消防員ẗù⁾和鄰居們,也終於注意到了我的慘狀。
「天哪,她這是怎麼了?摔得這麼嚴重?」
「你看她腿,都變形了......」
但人命關天,消防員還是率先跟著張苗夫婦一起直奔陽台。
我也在另一個消防員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跟了進去。
陽台上,幾ṱü⁸個消防員已經做好了準備,繩索、安全帶,一應俱全。
他們探出窗外,正準備對雨棚上的彤彤實施救援。
「彤彤!堅持住!媽媽來了!」張苗趴在窗邊,聲嘶力竭地喊道。
雨棚上,那個小小的身影似乎動了一下。
也許是聽到了媽媽的聲音,也許是求生的本能,她努力地想向上攀爬。
然而,她懸掛得太久了。
體力早已透支。
就在消防員的安全繩即將套到她身上的前一秒。
彤彤的小手,一松。
那個粉色的身影,像一片凋零的葉子,從所有人的視線里,迅速墜落。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
樓下,傳來人群的驚呼和尖叫。
陽台上是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鐘後,張苗爆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悽厲慘叫。
「彤彤——!」
她癱倒在地,面如死灰。
消防員們摘下帽子,神情肅穆地低下了頭。
救援失敗了。
而我,這個剛剛「拼盡全力」趕來開門的好心人,也終於可以開始我的表演了。
7
我先是愣在原地,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震驚。
隨即,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身體一軟,也跟著癱倒在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我喃喃自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不是在為彤彤的死而哭。
而是在為上一世,那個慘死在張苗手下的自己而哭。
就在這時,張苗突然像一頭髮了瘋的母獅,朝我撲了過來。
「韓蘭初!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她撕扯著我的衣服,捶打著我的身體。
我沒有反抗,任由她發泄。
一旁的消防員和鄰居趕緊上前拉開了她。
「這位女士,你冷靜一點!韓小姐她也盡力了!」
「是啊,你看她自己都摔成這樣了!」
我蜷縮在地上,捂著臉,哭得更大聲了。
「對不起......對不起張姐......都是我的錯......」
我一邊哭,一邊「不經意」地,將話題引向了我想要的方向。
「都怪我......我不該摔倒的......要是我沒有摔倒,我早幾分鐘上來,彤彤就不會有事了......」
「都怪那個天殺的,不知道是誰把學步車放在一樓大廳!害我摔斷了腿!不然我肯定能跑上來的!我肯定能早點開門的!」
聽到我的話,剛剛還在瘋狂撒潑的張苗,此刻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學步車......
粉色的學步車......
她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變得比牆壁還要慘白。
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看著她煞白的臉,心中湧起一陣報復的快感。
張苗,你不是最會推卸責任,最會倒打一耙嗎?
這一次,我看你還怎麼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是你自己的疏忽,害死了你的女兒。
是你自己的自私,造成了今天的悲劇。
這口黑鍋,你得自己背,背一輩子。
8
彤彤沒有死。
消防員在樓下鋪設的救生氣墊,在最後一刻兜住了她小小的身體。
但從六樓墜落的衝擊力,即便有氣墊緩衝,也足以造成毀滅性的傷害。
診斷結果出來了:高位截癱。
這個五歲的女孩,餘生都將在床上度過。
走廊里,張苗的丈夫也趕回來了,那個上一世指著我鼻子罵的男人,此刻正蹲在牆角,像一頭被擊垮的野獸,雙手插在頭髮里,發出壓抑的嗚咽。
而張苗,她沒有哭。
她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眼神空洞而怨毒,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當她看到被護士用輪椅推出來、右腿打著厚厚石膏的我時,那股怨毒瞬間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韓蘭初!」
她像瘋了一樣衝過來,如果不是被她丈夫死死抱住,她的指甲恐怕已經嵌進了我的肉里。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如果你早點回來,我女兒就不會掉下去!如果你爬樓快一點,我女兒就不會摔成這樣!你賠我女兒!你把我活蹦亂跳的女兒還給我!」
她聲嘶力竭地咆哮著,把所有的責任,再一次,理所當然地推到了我的身上。
和上一世,何其相似。
只可惜,這一次,我不再是那個百口莫辯的受害者。
我還沒開口,一道趕來幫忙的王阿姨就聽不下去了。
「張苗!你還有沒有良心?!」
王阿姨指著我的石膏腿,氣得渾身發抖。
「小韓為了給你家開門救人,自己腿都摔斷了!她為了誰啊?她不是為了救你女兒嗎?」
王阿姨的一番話,擲地有聲,引得周圍的病人和家屬都紛紛側目,對著張苗指指點點。
輿論,已經不再站在她那邊了。
張苗被罵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低下頭,用手捂住臉,肩膀微微抽動,發出了壓抑的、委屈的哭聲。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哽咽著,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自責和痛苦。
「我不該去看電影的......我也不該摔倒的......如果我快一點......再快一點點就好了......」
我的哭聲,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張苗的丈夫猛地站起來,狠狠地給了還在發愣的張苗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
「夠了!你還嫌不夠丟人嗎?!」他紅著眼睛,怒吼道。
張苗被打懵了,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而我,則在心裡發出了一聲暢快淋漓的冷笑。
9
一個星期後,我出院了。
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讓護工推著我,去了彤彤所在的康復醫院。
去之前,我特意給張苗的丈夫打了個電話。
電話里,我語氣誠懇,充滿了擔憂,說我想去看看孩子,畢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我實在心疼彤彤。
我還「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張姐......她還好吧?我那天看她情緒很激動,真怕她想不開。」
電話那頭的男人沉默了很久,聲音疲憊而沙啞:
「她......她去給孩子辦轉院手續了,下午才回Ṱûₒ來。你......你要是想來,就現在來吧。」
我算準了時間。
我就是要趁張苗不在的時候,去見她的丈夫。
有些話,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才好說。
當我坐著輪椅,捧著一束鮮花出現在病房門口時,彤彤的爸爸,那個叫王建的男人,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隨即變成了複雜的感激和愧疚。
「韓小姐,你......你的腿......」
「沒事,」我虛弱地笑了笑,「養養就好了。彤彤呢?她怎麼樣了?」
病床上,彤彤安靜地躺著,蓋著白色的被子,小臉蠟黃,毫無生氣。
曾經那個活潑好動的小女孩,現在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布娃娃。
王建的眼圈又紅了。
我把花放在床頭柜上,靜靜地看了彤彤一會兒,然後轉過頭,看著王建,臉上帶著深深的糾結。
「王大哥,有件事,我憋在心裡很久了,一直想不明白......」
我小心翼翼地措辭,仿佛只是單純的好奇。
「那天......那天彤彤是怎麼從十二樓掉下去的?她那么小,窗戶那麼高,她自己......應該爬不上去吧?當時......家裡沒人嗎?」
我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刀,精準地剖開了他刻意迴避的傷口。
王建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嘴唇翕動,眼神躲閃,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看著他的反應,知道自己猜對了。
我繼續用那種天真又內疚的語氣說下去,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都怪我,我真的太沒用了。那天我接到張姐的電話,急得心都快跳出來了。我跟計程車司機說,師傅你快點,救命呢!可誰能想到,電梯偏偏壞了......」
「我當時什麼都顧不上了,就想著快點爬上去,快點開門。可我剛衝進單元門......就......」我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和懊悔的表情。
「就狠狠地摔了一跤,是門口停著的那輛粉紅色的兒童學步車,把我絆倒了。」
我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王建的表情。
當我說到「粉紅色的兒童學步車」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那輛車,他不可能不認識。
那是他親手給女兒買的生日禮物。
而張苗,為了圖省事,總是把它放在一樓大廳,鄰居們說過她好幾次,她都當耳旁風,甚至還跟人吵架,說她交了物業費的,想怎麼放就怎麼放。
我假裝沒有看到他神情的變化,繼續用充滿悔恨的語氣說道:
「我真的好恨啊......我恨那個亂放東西的人!如果不是那輛車,我肯定能早五分鐘,不,哪怕是早三分鐘上樓,彤彤就不會......就不會......」
我說不下去了,捂著臉,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王建沒有安慰我。
他全身都在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睛裡迸發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雜著暴怒、羞恥和殺意的駭人光芒。
他想到了。
他一定全都想到了。
張苗為什麼過了十分鐘才發現孩子不見了?她當時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