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長串的零,刺得我眼睛生疼。
緊接著,我的朋友圈就被他刷了屏。
他提了一輛嶄新的白色 SUV。
副駕駛上坐著他那個笑靨如花的未婚妻。
配文是:
【新座駕,帶我的小嬌妻去兜風!奮鬥的男人最帥!】
我面無表情地划過手機螢幕。
下一刻,我媽在親戚群里發了長長的語音。
聲音洪亮,充滿了揚眉吐氣的得意。
【哎呀,給曉東在市中心全款付了首付!】
【房子不大,也就一百三十平吧!】
【房產證上?那肯定只寫我們家曉東和他媳婦的名字啊!我們家不搞那些虛的,疼兒媳婦!】
【彩禮十八萬八,一分不少,風風光光送過去了!】
【婚禮就定在下個月!到時候大家可都得來喝喜酒啊!】
親戚群里瞬間炸開了鍋。
【大嫂真有本事!】
【曉東有福氣啊!娶這麼好的媳婦,嫂子也給力!】
【這下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一句句的吹捧和羨慕,像是一場盛大的狂歡。
吹得我媽和林曉東得意忘形。
而我,是這場狂歡里唯一清醒的局外人。
清醒而無力地看著他們滑向深淵。
7
一個月後。
第一個還款日如期而至。
本金加利息,兩萬五。
我媽當即來了電話。
聲音裡帶著哭腔和恐懼。
「曉靜啊……我的好女兒……」
我正在修剪百合花,聞言頭也沒抬。
「有事說事。」
電話那頭噎了一下,隨即是壓抑的啜泣。
「那個貸款……今天就要還了……第一個月就要兩萬五啊……」
「我和你弟……我們哪有這麼多錢啊……」
我剪掉一根多餘的枝葉,淡淡地「哦」了一聲。
就這麼一個字。
徹底點燃了電話那頭的炸藥桶。
我弟林曉東的聲音嘶吼著傳來,搶過了電話。
「哦?林曉靜你他媽就一個哦?」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們死啊!」
「我告訴你,我跟小雅的婚事要是黃了,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我放下剪刀,擦了擦手,慢條斯理地拿起手機。
「我勸過了。」
「是你們自己不聽。」
我頓了頓,聲音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我沒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掛斷,拉黑。
一套操作行雲流水。
緊接著,我弟用他女朋友的手機。
我媽用鄰居的手機,各種陌生號碼輪番轟炸。
我一個沒接。
見一個拉黑一個。
最後,整個世界都清靜了。
我知道,催債的電話和簡訊會像蝗蟲一樣.
鋪天蓋地地淹沒他們的手機。
我知道他們將永無寧日。
但這,與我何干?
路是他們自己選的,坑是他們自己跳的。
我心知肚明,高利貸債主會先用盡一切方法向他們追債。
包括起訴、強制執行他們名下的財產。
只有在他們都還不上的情況下,才會來向作為親屬的我來追討。
這個追討過程極其漫長。
也給了我充足的操作空間。
所以我目前絲毫不擔心波及到我。
果然。
沒過幾天,我三姨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的聲音又急又快,像機關槍一樣。
「曉靜啊!你家出大事了!」
8
「你快回來看看吧!」
我沒說話,靜靜地聽著。
「你弟媳婦家,一家五口,浩浩蕩蕩殺上門了!」
「就在你家樓下,鬧得整棟樓都聽見了!」
三姨咂了咂嘴,語氣里混雜著幸災樂禍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
「人家姑娘的爹,指著你媽的鼻子罵,說你們家是騙婚!」
「為了騙彩禮,讓你弟去借高利貸!」
「你弟媳婦她媽,當場就把那十八萬八的彩禮錢,全摔在你媽臉上了!」
「跟下雨似的,撒了一地!」
「你媽當時就癱在地上了,哭得鬼哭狼嚎的!」
我能想像出那個場面。
混亂,狼狽,一地雞毛。
「我弟呢?」
我問。
「你弟?」
三姨的音調拔高了八度。
「他『撲通』就跪下了!抱著他媳婦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人家別走!」
「說他錯了,說他以後一定改,求人家再給他一次機會!」
「那場面,嘖嘖,真是丟死人了!」
「結果呢?」
三姨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
「人家姑娘,看都沒看他一眼。」
「一腳把他踹開,頭都沒回,就那麼走了。」
電話里沉默了幾秒。
三姨的聲音幽幽傳來,像是最後的審判。
「孩子……也去醫院打掉了。」
我掛了電話。
窗外,深圳的夜景璀璨。
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是為我而留。
也好。
從今往後,沒有一個人值得我回頭。
但我知道,這件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按照母親和弟弟偏執的性格。
絕對還有更大的招數在後面。
9
果不其然。
沒幾天後,我的手機突然開始瘋狂彈窗。
各種社交軟體的@和私信,像潮水一樣湧來。
我點開一個親戚發來的本地論壇的連結。
一個加粗標紅的帖子,高高掛在首頁。
【深圳年薪百萬女總裁,住別墅開豪車,卻逼親弟打掉孩子,眼看家族絕後!】
發帖人是我弟林曉東。
點進去就是一篇聲淚俱下、文采飛揚的小作文。
他把我塑造成一個從農村飛出去,就忘了本的鳳凰女。
說我嫌棄家裡窮,十年不回家。
說我媽想我想得天天哭,眼睛都快瞎了。
說我這次回來,看到家裡條件不好就全程黑著臉。
甩臉色給他們看。
最重磅的,是他女朋友懷孕這件事。
在他筆下,我成了冷血無情的惡魔。
【我只是想給未出世的孩子一個家,我求我姐,我跪下來求她,她是我唯一的希望。】
【可她說什麼?她說,『十八萬八太多了,我拿不出來。』】
【哈哈,拿不出來?她在深圳灣住著上千萬的別墅,朋友圈裡天天都是遊艇派對、環球旅行,她跟我說她拿不出來?】
【她不是拿不出來,她只是不想拿。】
【她眼睜睜看著林家唯一的根就這麼被流掉,她也無動於衷!】
帖子的後面,附上了一張我媽的照片。
她坐在我們家那破舊的沙發上。
頭髮花白,佝僂著背,正拿著紙巾抹眼淚。
畫面色調灰暗,背後是掉著牆皮的老小區牆面。
照片拍得很有水平。
把一個被不孝女傷透了心的老母親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帖子下面,還跟了個短視頻連結。
視頻里,我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這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養出這麼個鐵石心腸的女兒!」
「曉東啊,是媽對不起你,是媽沒本事……」
林曉東在一旁抱著我媽,紅著眼眶,對著鏡頭嘶吼:
「姐!你真的要這麼絕情嗎!」
「這個孩子要是沒了,我跟你沒完!」
最後,是他截圖出來的我的朋友圈圖片。
這對「苦命」母子的生活。
和我朋友圈裡光鮮亮麗的深圳生活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10
我看著他把大額買房錢歪曲成小額彩禮錢,就為了來汙衊我。
好從輿論道德層面上逼我就範的模樣。
忍不住氣笑了,又覺得悲哀。
親情關係竟就這般淪落成了仇人關係。
輿論果然瞬間爆炸。
這篇小作文,精準地踩中了每一個能引爆大眾情緒的雷點。
#鳳凰女忘恩負義#
#弟弟結婚姐姐必須扶持嗎#
#深圳女總裁逼死親弟#
一個個刺眼的話題,迅速衝上本地熱搜。
我的名字、我的照片。
甚至我公司的名字,都被人扒了出來。
我的手機,成了熱線。
一個接一個的陌生號碼打進來,接通就是劈頭蓋臉的辱罵。
「你這種女人怎麼不去死啊!你爸媽養你多不容易!」
「賺了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管!」
「喂?是林曉靜嗎?我是 XX 報的記者,請問你對網上的指控有什麼回應?」
「林總,我是您公司的合作方,你們公司現在負面輿論纏身,我們可能要重新評估一下合作……」
公司的前台小妹快哭了,給我打來內線電話。
「林總,公司的電話快被打爆了,全是罵您的,還有人說要來公司門口堵您……」
我聽著電話那頭嘈雜的背景音,語氣平靜得可怕。
「告訴保安,加強戒備,不接待任何無關人員。」
「把公司的電話線暫時拔掉。」
「另外安撫好員工情緒,告訴他們正常工作,天塌不下來。」
掛了電話,我拔掉了自己的手機卡。
世界總算清靜了。
我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看著窗外深圳璀璨的夜景。
沒有憤怒,沒有慌亂。
甚至連一點點悲傷都沒有。
我的心,早在他們把我的房間租給一個陌生男人時,就已經死了。
現在這點風浪,算什麼?
十年,在深圳這個吃人的叢林裡。
我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實習生,爬到今天的位置。
我見過的風浪,比他們吃過的鹽都多。
11
我沒有自己發聲。
在這種群情激憤的時候。
我說任何話,都會被當成狡辯。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給公司的首席法務打了電話。
「王律,幫我接一個私人委託。」
第二件事,我聯繫了業內最頂尖的一個公關團隊。
「我要最快的速度,最專業的方案。」
然後,我打開電腦,開始整理東西。
把我從上大學開始,每一筆給家裡的轉帳記錄。
都從銀行後台導了出來。
學費、生活費、過年紅包、我媽的生日、我弟的生日、家裡換家電、裝修房子……
一筆一筆,清清楚楚。
十年,總金額八十七萬。
我把我回家那天,拍下的那張照片,從手機相冊里翻了出來。
那個光著膀子的陌生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床上。
床頭柜上塞滿煙頭的煙灰缸。
畫面清晰,無可辯駁。
最後,我翻出了家族群的聊天記錄。
我逢年過節買給我媽的貴重禮物,她總會第一時間在群里跟親戚炫耀。
那些明晃晃的文字和圖片,正好成了我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