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過去並未真正遠去,它總會在你幾乎要忘記的時候,猝不及防地給你一擊。
14
半年後,我請假回老家拿了一個文件。
卻在剛下車時碰到了在附近散步的裴郁和沈芷。
沈芷整個人幾乎掛在裴郁身上。
裴郁側著頭,神情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剛想轉身離開,便對上沈芷的目光。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猛地攥緊了裴郁的手臂:「郁哥哥,你看那邊...是不是宋黎姐姐?她是不是在跟蹤我們啊?」
裴郁身體一僵,倏地轉過頭。
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我。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朝我走來,但沈芷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聲音帶上了哭腔:「郁哥哥,我怕,我們走吧,好不好?」
裴郁的腳步頓住了,他低頭看了看泫然欲泣的沈芷,又抬頭看了看我,眉頭緊緊鎖起
最終,他拍了拍沈芷的手背,低聲安撫了幾句,然後還是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小黎。」他站定在我面前,語氣帶著壓抑的不悅,「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平靜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怎麼,這座城市是你們家的私人領地嗎?」
他被我的話噎了一下,臉色更加難看:「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問過你老師,你去了研究院,為什麼不事先跟我商量?你一個人在外面,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謝謝關心。」我淡淡道,「我過得很好。」
「很好?」裴郁上下打量著我,「獨自一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身邊沒有任何人照料,這就是你說的『很好』?宋黎,別任性了,跟我回去。」
我幾乎要笑出來:「跟你回去?」
「那她呢?」我指了指沈芷。
裴郁再次猶豫。
隨後小聲道:「小芷這半年來治療的效果很好,很少發病,相信很快就痊癒了,你先在老家住一段時間,等她徹底清醒,我就接你回家。」
「治療效果很好?」我癟了癟嘴,「說不定見了我馬上又犯病了!」
裴郁剛想開口,就聽見沈芷大叫一聲,然後暈倒在地。
他著急忙慌地衝過去抱起沈芷,路過我身邊的時候頓了頓,然後嚴肅道:「小黎,你先回家等我,我把小芷安頓好就來找你,我們好好談談。」
我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15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裴郁這一次「安頓」的時間會這麼短。
在我剛收拾好準備離開的時候,他便在門口堵住了我。
「又要去哪兒?」他眉頭緊促。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他的聲音里還夾雜著一絲顫抖。
「我的事跟你沒關係,裴先生。」
裴郁愣了一瞬,隨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小黎乖,別鬧了,這段時間時間我真的很擔心你。」
「擔心?」我輕輕重複這個詞,嘴角嘲諷:「裴郁,你在我無數次需要人陪的時候都毫不猶豫轉身離開,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選擇讓我一個人消化情緒,你現在說你擔心我,你配嗎?」
裴郁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像是被踩到了痛腳,聲音拔高:「過去的事一定要反覆提嗎?你不是不知道小芷這幾年的情況不穩定,我是一直把你當成能陪伴我一輩子的人,才認為很多事情你應該跟我同舟共濟。」
「好一個『同舟共濟』!」我冷笑出聲,「裴郁,那你呢?我有事的時候你怎麼不想到與我『同舟共濟』呢?你口口聲聲說我像小孩,說我太過依賴你,讓我學會長大,現在我長大了,你滿意了嗎?」
「嗯,是成長了許多。」他居然還有些欣慰。
我冷笑出聲:「可長大後的我,不愛你了!」
「你......」裴郁瞬間變了臉色,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火氣,「小黎,別再說這些氣話了,很多話說多了就會變成真的。跟我回去,有什麼事我們回去再說。」
「回去?」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回哪裡去?回那個你讓沈芷登堂入室,把我所有痕跡都清理掉的『家』嗎?
「裴郁,我們早就分手了!
「你還不明白嗎?我對你的感情早就被消耗光了,在你為了她,一次又一次放我鴿子、在我最重要的日子去到她身邊的時候。
「在你明知她故意發那些曖昧照片刺激我,卻反過來指責我心思齷齪的時候。
「在我父親離世我最需要你,你卻毫不猶豫選擇她的時候!
「裴郁,你還不明白嗎?我早就不愛你了!」
我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冰冷的重量砸向他。
周圍已經有人駐足,好奇地張望。
裴郁的臉色白了又青,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直白地撕開所有偽裝。
他咬著牙,壓低聲音:「那些都過去了!以後我盡力彌補你行嗎?我們...」
「夠了!」我厲聲打斷他,聲音帶著顫抖,「收起你那套虛偽的關心!裴郁,你是不是忘了你曾經做過什麼?需要我提醒你嗎?五年前,你去拜訪你老師那天晚上,你喝醉了...」
裴郁的瞳孔猛地收縮,臉上血色盡褪,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看著他驟變的表情,心冷得像一塊冰。
那個被我刻意壓在心底不願深究的疑團,此刻終於得到了無聲的確認。
16
回到研究院,我將這次不愉快的偶遇拋諸腦後,更加專注於我的研究。
我參與的項目取得了階段性突破,導師對我讚賞有加,甚至開始讓我獨立負責一部分內容。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價值感。
又過了幾個月,一個意外的訪客找到了研究院。
是裴母。
她看向我時,眼裡充滿了愧疚。
「小黎......」她開口,聲音有些哽咽,「看你在這裡過得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我請她在研究院的咖啡廳坐了坐。
她告訴我,裴郁和沈芷的婚禮最終還是舉行了,但場面並不愉快。
沈芷在婚禮前情緒反覆無常,對裴郁的控制欲達到了頂峰,甚至多次跑到醫院去鬧,影響了他的工作。
「裴郁他...這段時間過得並不好。」裴母嘆了口氣,「他整個人都消沉了很多。有一次他喝醉了,抱著我跟你裴叔叔哭,說他後悔了,說他好像永遠把你弄丟了!」
我靜靜地聽著,心裡沒有任何波瀾。
「所以阿姨這次來找我,就是想告訴我這些嗎?」我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
「小黎,阿姨知道,是裴郁對不起你,我們裴家也對不起你。」裴母握住我的手,眼眶濕潤,「以前阿姨也是糊塗,總覺得小芷那孩子可憐,又想著她家對我們的恩情,就總是忽略你受的委屈。」
她苦笑:「我以前的想法跟裴郁一樣,總認為你跟我們是一家人,很多時候你應該跟我們站在一邊。現在才反應過來,我們太過自以為是,從來沒有站在你的角度考慮,對不起!」
看到她這樣,我的鼻尖還是忍不住一酸。
我抽回手,輕聲說:「阿姨,都過去了。我現在很好,真的。」
裴母看著我,眼神慈愛而傷感:「是啊,你看起來很好,比在他身邊的時候......更自信,更耀眼了。看到你這樣,阿姨也就放心了。」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不肯再給他一次機會嗎?我們已經決定把小芷送到國外去治療了,不會再讓她回來了,裴郁他......」
「阿姨。」我溫和卻堅定地打斷她,「我和裴郁,早就結束了。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裴母看著我堅定的眼神,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她離開後,我站在研究院高高的辦公樓里,俯瞰著樓下如同模型般的城市景觀。
陽光透過玻璃幕牆灑進來,暖洋洋的。我想起父親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小黎,不要把自己困在方寸之地,你的世界應該更大,更廣闊。」
是的,我的世界,不應該只有裴郁。
而應該擁有星辰大海,擁有無限可能。
17(裴郁)
我從未想過,宋黎會真的離開,而且離開得如此徹底。
婚禮並沒有帶來預期的平靜,反而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沈芷的『病情』並沒有因為婚姻而好轉,反而變本加厲。
她無時無刻不需要我的關注。ŧú⁾
她查我的手機,跟蹤我的行程,甚至在我的辦公室安裝監聽設備。
她歇斯底里的哭鬧和以死相逼的威ƭū́ₙ脅,將我的生活和工作攪得天翻地覆。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醫院的工作也頻頻出錯。
每當疲憊不堪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宋黎。
想起她總是跟在我身後安靜的樣子,想起她總是掉著眼淚在我面前尋求安慰的樣子,想起她曾經滿心滿眼都是我的依賴......
那些曾經被我視為『不成熟』、『黏人』的特質,如今回想起來,竟是那樣珍貴。
她才是我疲憊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和港灣。
而我,親手弄丟了她。
母親去找過宋黎後回來,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那眼神,讓我無地自容。
我最終還是想辦法查到了那個宋黎無意中提過的「暗戀帖」。
當我看到那張五年前的睡顏圖,看到那些充滿心機和暗示的文字,看到沈芷是如何一步步策劃,如何利用我的愧疚和責任心,如何在她父母去世後就開始有計劃地離間我和宋黎時,我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我所以為的『單純』、『脆弱』,甚至是我對她做錯事的愧疚,原來都是她精心偽裝的陷阱。
而我,這個自以為是的人,成了她手中最愚蠢的棋子。
我和沈芷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我質問她那一次的事情,質問帖子的事情,質問她這麼多年來的欺騙。
她先是矢口否認,然後哭鬧,最後竟得意地笑了起來,承認了一切。
「是啊,那一次並不是你喝醉了酒,而是我故意給你下了藥,還有宋黎對你無數次的失望,都是我做的!那又怎麼樣?」她臉上帶著扭曲的笑容,「裴郁,你永遠別想甩開我!你是我的!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你就該是我的!」
我頓時失去了所有力氣。
是啊,五年前那個我不願意回想的夜晚,成了我一次又一次被沈芷威脅的籌碼。
對沈芷言聽計從,不單單是因為她父親對裴家的恩情,更多的是對她做錯事的愧疚。
那一刻,我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癲的女人,只覺得無比陌生和噁心。
我想起了宋黎最後看我的那個眼神,平靜,疏離,帶著一絲憐憫。
她早就看透了這一切,而我卻像個瞎子一樣,被沈芷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提出要把她再次送到國外。
沈芷自然不肯,又是一番尋死覓活的折騰。但我心意已決,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我也要結束這一切。
處理這些糟心事的過程中,我偶爾會從別人口中聽到關於宋黎的消息。
她在那個頂尖的研究院做得很好,據說參與了好幾個重要項目,發表了很有分量的論文。
他們都說,宋黎像變了一個人, 自信,獨立, 閃閃發光。
我聽著,心裡既為她高興,又充滿了無盡的酸楚和悔恨。
那個曾經需要我庇護的女孩, 已經成長為了我無法企及的優秀模樣。
她的世界,我已經再也無法觸及。
我終於明白, 成年人都要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選擇付出代價。
而我的代價,就是永遠地失去了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女孩。
18(宋黎)
三年後, 我作為青年學者代表,在國際學術會議上做報告。
站在聚光燈下, 面對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學者, 我流暢地闡述著自己的研究成果,從容地回答著各種提問。
會議結束後, 我後台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裴郁。
他瘦了很多,穿著簡單的襯衫西褲, 站在不遠處, 靜靜地看著我。
眼神里有驚艷,有讚賞,更多的是化不開的複雜和黯然。
他走了過來,聲音有些沙啞:「小黎,你的報告很精彩。」
「謝謝。」我微微頷首,態度禮貌而疏離。
「我......來這邊參加一個醫學論壇。」他解釋道,似乎怕我誤會。
「嗯。」我點點頭, 沒有多餘的話。
我們之間陷入一陣沉默。曾經的青梅竹馬, 曾經的親密戀人, 如今卻相對無言。
「沈芷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 她不會再回來了。」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哦。」我反應平淡, 「希望你以後一切順利。」
「小黎,我還在等你,我們...」
「裴郁。」我平靜地打斷他,「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都應該向前看。」
他張了張嘴, 還想說什麼。
這時, 一個溫和的男聲插了進來:「黎黎,準備好了嗎?幾位教授還在等我們一起去晚餐。」
是我在研究院的同事, 也是我現在的男朋友, 陳默。
他走到我身邊, 自然地接過我手裡的資料,然後對裴郁禮貌地點了點頭。
裴郁看著我們,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這位是?」陳默問我。
「一位故人。」我微笑著說,然後挽住陳默的手臂,「我們走吧。」
轉身離開的瞬間,我聽到裴郁在身後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再⻅, 小黎。祝你幸福!」
我沒有回頭。
窗外, 是這個陌生國度的萬家燈火。
我知道,屬於我的故事, 才剛剛開始。
而裴郁,以及那些伴隨著淚水與成長的過往,終於徹底成為了翻篇的舊日曆。
被永遠地留在了時光深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