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生完孩子,按理說岳母應該上門來看望你的。」
「我答應你,岳母拿來的雞蛋,我讓母親留一半給你,可好?」
「若,若母親還是不允,我就把自己的雞蛋留給你吃,總行了吧?」
我養了八隻雞,每天可以下六個蛋。
周永川作為家中的頂樑柱,ťü₋一日可以吃兩個雞蛋。
金寶是婆婆的心頭肉,也是每日兩個。
婆婆和大嫂,一人一個。
只有我,什麼都沒有。
可明明,打掃雞舍的是我,捉蟲喂雞的是我。
甚至連雞蛋,都是我進廚房煮的。
見我還是咬著唇不說話,周永川有些不高興了。
他甩開我的手,沉下眉眼。
「杏兒,你別耍小性子了。」
「我都退讓到這種地步,你還想怎麼樣呢?」
「娘說過,她們那個時候生完孩子第二天還要下地幹活呢。」
「你也不用幹活,每天都可以躺在床上休息,娘已經待你很不錯了。」
「何必非要吃雞蛋呢?你就那麼嘴饞?」
「明明你在娘家時,日子過得並不好,沒吃過一口肉。」
「怎麼嫁給我後,反而嬌貴起來?」
11、
從小我就知道,我不是爹娘的親生孩子。
我最早的記憶,就是自己被人抱在懷中,騎在馬上狂奔。
馬車換成驢車,抱我的人也換了一個又一個。
再後來,我是在路邊被爹娘撿到的。
當時,他們已經有了三個孩子。
爺爺奶奶不同意,想把我丟掉。
為了養我,爹娘主動和爺爺奶奶分家。
為此,幾個哥哥姐姐都有些怨我。
他們並不怎麼欺負我,可是待我也不好。
常常會趁著爹娘不在家時,偷偷罵我。
「都怪你,要不是撿了你,我們怎麼會被爺爺奶奶趕出家!」
「你真是把我們都害慘了!爺爺奶奶家的房子又寬敞又好,不像現在,只能住茅草屋。」
為了討好他們,我只能拚命幹活。
爹娘太忙了,忙著下地,忙著養活一大家子人。
所以他們並沒發現孩子們的這些小打小鬧。
我成親時,因為嫁妝的事情,家裡又大吵了一番。
在哥嫂的反對聲中,娘還是將周家給的所有聘禮都給了我當嫁妝。
額外,還給我添了一兩銀子的家具。
對此,我很感激。
成婚後,哪怕婆婆再苛待我,我也不敢回家告狀。
爹娘為我已經做了許多。
我不想再給他們增加麻煩,惹哥哥嫂子不高興。
畢竟,我只是一個養女。
12、
「你好,有人在家嗎?」
一道尖細陰柔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
「敢問楊杏兒,可是住在這裡?」
周永川正有些不耐煩,聽到動靜後立刻站起身朝外走去。
「我去看看怎麼回事,你先休息吧。」
是他,是攝政王的Ṱŭₒ人來了!
我激動得全身都在發顫,掙扎著想坐起身,卻扯動了傷口。
生女兒時大出血,下身撕裂得厲害,稍微動一下就是鑽心的疼。
我只能不甘心地躺下,一雙眼睛拚命想透過窗戶朝外看去。
坐月子是不能吹風的。
可是這屋裡血腥味很重,氣味熏得我頭疼,我便央求周永川替我開了一條縫。
他也嫌屋裡味重,幾乎開了半扇窗。
院子裡站著的人身材瘦削,穿著一件面料精緻的錦袍,一張臉有種雌雄莫辨的漂亮。
「你找我娘子有何事?」
周永川狐疑地看著他。
「噗通!」
那人竟然直挺挺地跪在院子裡,高聲痛哭:
「郡主!」
「小人終於找到你了,郡主!」
13、
來人是攝政王身邊的大太監,叫曹硯白。
曹硯白激動壞了,絮絮叨叨說著我的身世,嘴皮子都不帶停一下。
原來當時我被攝政王的親衛拚死救出,可是卻依舊遭到追殺。
親衛無奈之下,把我交給了一位大臣,自己引開追兵。
沒想到大臣卻碰上亂匪,只能把我托給忠心的老僕。
戰火紛飛,流寇四起。
到處都是逃兵、流民和山匪。
人間自此淪為煉獄。
老僕受傷,自知無力護我,在死前又把我託付給自己好友。
好友護著我一路南下,結果在路上突發惡疾,死在了路邊。
最後,是我養父母撿到了我。
周家人都聽呆了。
那曹硯白嗓門不小,農家房子又沒什麼隔音,我躺在床上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抹了把眼淚,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郡主呢?快把她請出來。」
「王爺還在等著我們呢,我得趕緊帶她回京。」
「其他人也別急,王爺會挨個論功行賞。」
大嫂深吸一口氣,突然站起身。
「我就是楊杏兒。」
???
柳麗娘瘋了?
這也敢冒認?
14、
柳麗娘一把將傻呆呆的金寶推到曹硯白面前。
「這是我兒子,周金寶。」
曹硯白一怔,反應過來後立刻跪下磕頭。
「見過郡主!見過小王爺!」
「王爺早發話了,若郡主生下女孩,他就去陛下那請封她為小郡主。」
「如果郡主生下男孩,就由這孩子繼承鎮北王府。」
婆婆張了張口,嗓子粗啞得厲害。
「王,王爺?」
「你是說,我孫子以後就是小王爺了?」
曹硯白用力點頭,聲音因為激動而高亢。
「那是自然,整個王府,以後都是小王爺的。」
周永川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拉住柳麗娘。
「大,咳,你跟我來,我有話同你說。」
婆婆拉住曹硯白,不停向他打探王府的情況。
是不是頓頓飯可以吃肉,家裡有多少丫鬟小廝,睡的屋子寬敞不寬敞等。
曹硯白不厭其煩,耐心地和她一一描述。
周永川則是和柳麗娘來到她的房間。
柳麗娘的屋子和我的僅有一牆之隔。
兩人自以為壓低聲音,其實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15、
「大嫂,你瘋了!」
「你怎麼敢冒認杏兒的身份,你不怕被攝政王發現嗎?」
柳麗娘顫聲回答:
「不會發現的。」
「楊家村離咱們這有十幾里路,光走就要一個多時辰。」
「而且杏兒和她家人關係不好,你不是說她幾個哥嫂都對她不好嗎?」
「知道她成了郡主,她家裡人估計都Ṭŭ₇怕她秋後算帳,躲都來不及,怎麼會主動湊上前?」
「只要,只要你和娘不說,杏兒什麼都不會知道的!」
「她生孩子損了身子,連床都下不來,隨便扯個藉口就能糊弄過去。」
「杏兒她,她最是信你,你說的話,她都會信的。」
「到時候,你就說我和她一樣,也是柳家養女。」
周永川聽得呆住,半天都沒反應。
我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握著拳頭,任憑尖利的指甲掐進掌心,也不覺得疼。
柳麗娘她,她怎麼敢的!
「永川,你幫幫我!」
「我不是為了自己,我都是為了金寶啊。」
「要是金寶能繼承王府,成為小王爺,咱們周家可就發達了!」
「要怪,只能怪杏兒自己不爭氣,生了個女兒。」
「女兒頂什麼用?再尊貴,以後出嫁,就是給夫家臉上添光,和我們周家可是沒有半點關係!」
周永川痛苦地捂住頭。
「麗娘,你讓我好好想想。」
「我,我不想對不起杏兒...」
16、
我強忍著疼痛坐起身,剛放下一隻腳,還沒起身,額頭上就滾下豆大的汗珠。
慶幸的是,我的女兒正閉著眼睛乖乖躺在床上,一聲不吭。
我摸了摸她白嫩的小臉,咬著牙站起身。
然後,用極為緩慢的速度挪到窗邊。
「啊!」
我用力捂住嘴巴,咽下跑到嘴邊的尖叫聲。
柳麗娘屋外,正蹲著一個人。
我推開窗戶探出頭時,剛好和他四目相對,差點沒把我的魂嚇出來。
是曹硯白。
可他不是在正房和婆婆聊天嗎,為什麼會在這兒?
看到我,他瞳孔猛然一縮,似乎看到了什麼極為詭異的事情。
我想了想,歪著腦袋在嘴唇前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聲。
曹硯白神情激動地點點頭,一雙眼眸亮了又亮。
他這模樣,似乎是認出我了?
鬼差說過,我長得和母親一模一樣。
也許他見過母親。
「不會對不起杏兒的,我會賞給杏兒,給你們很多很多錢!」
「幾百兩,不對,幾千兩銀子!」
「這些錢,足夠你們去江南,買幾百畝上好的田地,做個富家翁。」
「永川,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的書院念書嗎?」
柳麗娘的嗓音因為激動而異常尖利。
17、
我和曹硯白對視一眼,繼續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周永川猶豫了,話語間充滿了糾結。
「可,可是杏兒她,她一直想找到自己的爹娘......」
柳麗娘此刻似乎化身成了天下最厲害的說客。
「永川,你是讀書人,見的世面多。」
「話本子裡,多的是男人金榜題名後拋棄糟糠之妻的。」
「不管男人女人,大多見利忘義。」
「你想想,你在咱們村裡,是難得一見的讀書人,可到了京城呢?」
「秀才、舉人,甚至是狀元郎......還有數不清的豪門權貴、王侯將相。」
「那攝政王,會不會想給自己女兒,尋一個更好的夫婿?」
我從來不知道,柳麗娘如此能言善辯。
以往在家,她總是淡淡的。
從不和我們多說話,也不和村裡其他人打交道。
周永川經常誇她,人淡如菊,有君子之風。
如果不是立場不對,我甚至想給她鼓掌了。
「永川,杏兒如果聽她父親的話,另擇佳婿,你該如何自處?」
「可是我就不一樣了,我若當了郡主,可以和你假裝合離,到時候你帶著杏兒,可以去江南做個富家翁,或者是做官。」
「你永遠是杏兒的天,是周家說一不二的頂樑柱。」
「杏兒也會過得很好的,她可以妻憑夫貴。」
「對她來說,你有出息就是她最大的幸福,這也是為她好,對不對?」
18、
對你娘個頭!
我差點沒把肺氣炸。
真沒看出來,柳麗娘竟然這麼不要臉。
搶我的身份,還要說是為了我好。
更離譜的是,周永川似乎被說服了。
他長嘆出一口氣,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麗娘,你讓我考慮一下吧。」
然後,我和曹硯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柳麗娘撲進他的懷裡,一把抱住他的腰。
「永川,這是你欠我的。」
「當初要不是為了你,我怎麼會嫁給你哥,守上這些年的寡?」
「我知道你已經愛上了楊杏兒,可是我呢,你忘記你對我的誓言了嗎?」
「你明明說過,什麼都可以為我做。」
「杏兒已經有了你,可我什麼都沒有。」
我用力撐住窗沿,才勉強沒有癱軟在地。
過往的畫面一幕又一幕在我眼前回放。
以前那些不能理解的事情,突然都有了答案。
難怪周永川事事以柳麗娘為先。
難怪他對金寶視若己出。
難怪他總說自己欠了柳麗娘一輩子。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19、
柳麗娘家就住在周永川念書的私塾隔壁。
在他念書時,他便對柳麗娘一見鍾情。
而柳麗娘,也對這個清俊的書生頗有好感。
有一次她回家路上扭到腳,是周永川扶她回去的。
作為感謝,柳麗娘給他送了自己做的糕餅。
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識,悄悄私定終身。
可沒想到,周永川大哥在一次趕集時,也喜歡上了柳麗娘。
他委託自己母親,去柳家提親。
柳大哥自小身體弱,又是長子,柳母對他十分偏疼。
見他有了中意的姑娘,當即帶著媒婆上門提親。
因為聘禮給得很高,柳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等周永川私塾放課回家時,發現自己的愛人成了未過門的嫂子。
周永川沒有勇氣和他兄長坦白,只能眼睜睜看著柳麗娘過門。
而柳麗娘,只知道周家前來提親,以為自己要嫁的人是周永川。
直到大婚之日,才發現新郎竟是周大哥。
可此刻,已經無力回天。
她絕望地坐上花轎,心中恨極了周永川的懦弱和欺騙。
成婚一年後,周大哥因意外離世。
柳麗娘拒絕娘家人讓她再嫁,決定生下孩子,在周家當個寡婦。
她要每天都看著周永川。
看他痛苦,看他內疚,看他為她心痛一輩子。
20、
難怪,這兩人身上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似愛非愛,似恨非恨。
我嫁進來以後,柳麗娘總是給我找麻煩。
我辛苦挑完一缸水,她轉頭就打破了水缸。
我洗了半天的衣裳,她經過時碰到晾衣杆,所以衣服都摔在地上。
我燒飯讓她幫忙看個火,也總是燒得太旺。
起初,我還以為是她不會幹活,所以才手忙腳亂。
可次數多了,我也察覺出不對勁來。
我問周永川大嫂是不是對我有意見,素來好脾氣的他罕見地發了火。
「胡說八道!」
「大嫂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怎麼會做這種事?」
「她只是還不習慣幹活,不像你,手腳麻利。」
「她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壞心眼?」
「以後,不許你再這麼說她!」
「我們周家人,這輩子都欠大嫂的!」
我可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腿上早已酸得沒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