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再見許津南,他帶著未婚妻。
我陪著男朋友。
滿桌子的阿諛奉承。
誇他和秦家千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問二人何時喜結連理。
「下個月吧。」
他眉眼溫柔,難得開口。
卻在抬手間,下意識把剝好的蝦,放到了我的碗里。
1.
一時空氣凝滯。
熱鬧的攀談戛然而止。
滿桌子的眼神,都落在我身上。
「噗嗤。」
我輕輕一笑,「都怪我,今天和秦小姐的裙子撞顏色了。」
大方地站起身,越過許津南。
將裝著蝦的碗放到秦舒然跟前。
秦舒然羞紅了臉。
氣氛更加熱絡。
都是夸許津南溫柔體貼的。
許津南沒再說話。
我低著頭,也不再吭聲。
「小滿,你也吃。」
沈時也剝了個蝦,放在我碗里。
我拿起筷子,正要夾起那隻蝦。
許津南突然一聲輕嗤。
視線落在我頭頂。
無聲,黑沉。
就和當年分手時一樣。
2.
我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許津南。
許家的產業都在海外。
我和許津南交往的那些年,他沒回國過一次。
甚至中文都講得有些蹩腳。
「許先生和秦小姐的婚期定在下個月?」
「不知在國內還是國外?」
沈時拿起酒杯。
我想攔,已經來不及。
「預祝二位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沈時半弓著腰,笑容恭維。
不能怪他。
我們需要這次投資。
許津南卻沒動,也沒說話。
淺茶色的眼眸高高在上,睨視我和沈時。
他慣來是這樣的。
不想搭理的人或事,給一個冷淡到極致的眼神,就不再理會。
果然,他瞥了我和沈時一眼,就看向別處。
仿佛我們是空氣。
沈時舉著酒杯的手有點僵硬。
「哎呀,只是訂婚啦!」
秦舒然甜美的聲音打破僵局。
親熱地倚在許津南手臂,「阿南中文不太好,可能沒理解你們的意思。」
「別介意哈。」
她拿起酒杯,輕輕和沈時碰了個杯。
卻不等沈時喝下那杯酒,許津南開了口:
「謝小姐和沈先生又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字正腔圓。
連嘲帶諷。
飯桌上個個都是人精,哪聽不出這話里的別有意味。
一時又安靜下來。
各色眼神在我和盯著我的許津南之間打轉。
我摳緊了手心的指甲,竭力露出一個輕快的笑容:
「快了。」
許津南也笑了。
他點點頭:
「下月 6 號,我和舒然的訂婚宴,歡迎二位前來。」
利落地起身、轉身、離開。
「誒?」
秦舒然追出去。
我的肩膀驀然一松。
聽到秦舒然流利的法語:
「這就回家嗎?你認識謝小姐?」
許津南答:「不認識。」
3.
「你認識許先生?」
回去的路上,沈時也問我。
我沒法像許津南那樣果決地說「不認識」。
正想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沈時拍了拍腦袋。
「瞧我,你怎麼會認識他?」
「你跟他根本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我垂眼笑了笑。
是啊,哪怕用盡全力向上爬了 5 年。
我和許津南之間,還是有如天塹。
更何況當年那個深陷泥潭、渾身污垢的醜小鴨呢?
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也不知道。
他是那麼遙遠的一顆星啊。
4.
我遇到許津南的時候,在波爾多摘葡萄。
夏日的陽光又刺又烈。
一天下來,能脫層皮。
可它掙錢。
摘半個月葡萄,夠我兩三個月的伙食費。
注意到許津南,因為他曬不黑。
從早到晚的暴曬,我被烤成又黑又黃的土撥鼠。
他還是優雅的白天鵝。
好嫉妒。
「喂,用的什麼防曬霜,分享一下唄?」
他愣了愣,反問我:「留學生?」
腔調有點怪。
我馬上反應到,這是個香蕉人。
「沒有用……什麼都沒用。」
他回答我的問題。
連「防曬霜」都重複不出來。
不是同類接班人。
我準備撤退。
「你……怎麼做到的?」他又問。
「什麼?」
「這麼……黑?怎麼做到的?」
他猶猶豫豫,磕磕巴巴:「羨慕。」
我心頭一梗,給氣笑了。
他也笑了。
陽光落在他淺茶色的眼底,像溫煦的月。
這就是十年前的許津南。
少年的許津南。
他並不高高在上。
相反,很愛笑。
喜歡穿白色的 T 恤,栗色的休閒褲。
喜歡研究怎麼讓膚色變得更「健康」。
喜歡在一個個傍晚,敲響我出租屋的大門。
可憐的香蕉人。
買不起漂亮的衣服。
沒時間去海邊日光浴。
單身公寓都租不起,要到我這裡躲避合租的吵鬧。
一度我給他就是這樣一個標籤——
窮。
比我還窮。
我體貼地沒有戳穿他。
不著痕跡地給他「省錢」。
利用國人發達的信息網,給他推薦巴黎便宜的公寓。
幫他介紹一些輕鬆的兼職。
隔三差五請他享用本人親自操刀的「國膳」,給他省點伙食費。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
他來來去去那麼幾件衣服,因為同款有很多套。
他說的「吵鬧」,是嫌棄父親安排的傭人和安保太多。
他沒去海邊度假而去摘葡萄。
因為那整片莊園都是他的。
5.
「不過你好歹在法國待了那麼多年。」
沈時開著車,
「語言這項優勢就能把今天酒桌上那一排比下去了。」
他握住我的手:
「這次肯定沒問題。」
安慰我:「許家一直神秘,繼承人性格怪點也正常。」
「別放在心上。」
我彎了彎唇角。
許津南其實從沒刻意瞞過我。
只是剛開始我和他有些語言障礙。
他的中文磕磕絆絆。
我的法語半桶水。
我的生活圈子又窄。
學校,打工,公寓。
並沒那麼多機會發現他的「與眾不同」。
但正式和他在一起後,蛛絲馬跡還是流水般潺潺在身邊。
他身上某些不起眼的小物件。
他每次和我約會的餐廳。
他偶爾毫不遮掩的談吐。
哦。
可能是我誤會了。
我的男朋友大概是個有錢人。
但這也沒什麼稀奇的。
我爸也是個有錢人。
只不過,是個狼心狗肺的有錢人。
我媽為了證明離了他她也能過得很好,高考結束就把我塞來了法國。
因為那個小三的女兒出國留學了。
我不能過得比她差。
至少看起來,不能差。
很顯然,那時候的我清楚人與人是不同的。
卻沒能意識到,有錢人和有錢人,也是不同的。
真正認識到許津南的身份,是和他相識一年後。
他撒嬌耍賴,軟磨硬泡,讓我推掉了摘葡萄的工作。
邀請我參加他二十歲的生日宴。
他說要介紹我給他的朋友們認識。
我其實不太想去。
他是個白芯的。
他的朋友們,只會比他更白。
不同種族,共同語言不多,還要全程笑著講外語。
但壽星開口了,連禮服都準備好了。
我暑期工結束回去就換衣服、化妝。
一邊搗騰一邊埋怨。
生日會而已,還弄條禮服,首飾都配好了。
是要訂婚嗎?!
裹件風衣出門,匆匆趕到時天色已經暗了。
地址又好像不太對。
第五區,塞納河畔,百年古堡。
沒記錯的話,這裡日常大門緊閉,謝絕遊客參觀。
可手機沒電,我徘徊了兩三圈,眼看天越來越黑。
試探性地上前。
門口兩人居然一眼就認出我來:「謝小姐?」
我點頭。
大門打開。
像是誤入伊甸園。
衣香鬢影,浮華若世。
眾人不約而同地看過來。
有幾張熟悉的明星臉,甚至幾張雜誌上見過的政客臉。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
接著看到了許津南。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外人面前的許津南。
翹腿坐在露天的沙發上,身邊簇擁了一群人。
他只懨懨垂著眼,煩躁地看一眼手錶。
卻在抬眼看到我時,眼眸驟然亮起來。
他打了個響指,起身,笑容展開。
像是仲夏夜盛開的梔子花。
走到我面前時,嘭——
天空綻放焰火。
他牽起我的手,彎腰,親吻我的手背。
語調動聽得像是人魚在低聲吟唱:
「歡迎,我的小公主。」
6.
許津南很愛我。
毋庸置疑。
不是喜歡,是「愛」。
少年炙熱的愛意如同涌動的岩漿,隨著時間的累積,愈發滾燙。
我陷入一場盛大而華麗的幻夢。
以至於夢醒時,還仿佛能觸到岩漿的餘溫。
儘管明明,只余指尖的冰冷。
我放下手上的鑽戒。
我和許津南之間,只剩這枚鑽戒沒處理。
那是我們戀愛的第三年。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
他細密的吻將我親醒。
睜開眼,就看到堪比鴿子蛋的鑽戒。
「小滿,嫁給我好不好?」
在一起三年,他的中文已經聽不出任何口音。
他半跪在床前,眼睛乾淨到剔透:
「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我摟住他的脖子,開心:「好啊。」
哎。
我拿出手機,信息果然很快。
飯局結束半個小時而已,此前密不透風的消息,已經飛了滿天。
#秦氏獨女將聯姻神秘頂級豪門#
#頂級豪門?現在還有頂級豪門?#
#盤點散落在海外的頂級豪門們#
我一個個詞條點進去。
連「許」這個姓氏都沒扒出來,就別提一張半張的照片了。
可惜。
從前的手機分手的時候被許津南砸了。
電腦沒帶回國。
戀愛談了那麼多年,我居然一張許津南的照片都沒有。
今天又沒敢多看許津南一眼。
但只需要想一想,他和秦家千金應該是非常般配的吧。
手機響了。
「沈時?」
「小滿。」
「嗯?」
沈時沉默。
剛剛送我到樓下,他就像有話要說。
「小滿。」沈時深吸一口氣,
「不管這次成不成,我們結婚吧!」
我默了默,站起身。
走到窗邊。
夜色正濃。
「抱歉,是我衝動了,我應該……」
「好啊。」
我垂下眼。
「真的?」
沈時很高興:
「那我們明天去買戒指,周六跟我爸媽吃飯,周日去看你媽,周一就去領……」
我唇角彎起。
卻只到一半。
樓下黑色的車邊,黑色的人影。
皮膚依舊那麼白皙。
手邊一點煙星,抬頭,準確無誤地看過來。
許津南。
7.
我拉上了窗簾。
我和許津南也吵過架。
吵架的理由有很多。
我跟男性同胞講了一句他聽不懂的笑話。
他又往我煮的米飯里倒了牛奶。
某個燦爛的午後,他去接我下課,而我提前翹課,跑去給他驚喜。
但每次吵架,從不過夜。
更不提像現在,演苦情劇似的,許津南守在樓下等我。
我把鑽戒放回抽屜,落鎖。
關上房間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