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
我不知道該怎樣向他闡述我繁複的心路歷程和好不容易撿回來的「自我」。
只說:
「我原本想找的,也只是一個可以和我一起打工,吃飯,曬曬太陽的人。」
許津南瞬時頓住。
淺茶色的眸子沉沉盯著我。
卻也再無話可說。
只一腳踢翻了花園裡的茶歇小桌:
「謝小滿,你不要後悔!」
我沉默。
拉起行李箱,沒有回頭。
16.
我到底沒點開那朵梔子花的頭像。
退出微信。
撥開窗簾看了眼。
這是許津南守在樓下的第十五個夜晚。
17.
第二天一早,我和沈時準備去參加許津南的訂婚宴。
帖子是發到公司的,寫的我和他兩個人的名字。
我們準備得很認真。
下車前沈時還在對著後視鏡整理頭髮:
「待會兒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提醒我。」
他一個管技術的,這兩年學會了喝酒學會了應酬,已經不容易。
這種場合還沒應對過。
「沒事。」我解開安全帶,「不會有什麼狀況的。」
我們一名頭都排不上的小破公司。
如果不是那天飯桌上許津南一時氣話,根本不可能邀請我們。
在場都是大人物,誰還能看得起我們不成?
得益於從前和許津南參加過那麼多宴會,我一點緊張都沒有。
駕輕就熟地出示請帖,由人領著入內。
但情況和我預料中不太一樣。
沒有小提琴,沒有香檳塔,沒有衣香鬢影。
偌大的花園,空蕩蕩的。
我看一眼頭頂的太陽。
請帖上的時間是中午 12 點,沒錯的。
「小姐這邊請。」
「先生這邊請。」
兩人將我和沈時分開。
直到這裡,我還沒覺得不對勁。
畢竟我已經表現得夠明白了。
公事上的接觸我不會躲避,但私下,我並不想和許津南有所勾纏了。
許津南不再是十年前那個滿腔炙熱的少年。
他有他的自尊與驕傲。
五年前都沒有過多糾纏,更何況現在?
如果宴席在室內,先男女分席,再合席,也不是沒有。
但我跟著那助理模樣的人走到一處廳前,推開大門。
巨大的落地窗前,只有許津南一人。
18.
「想要見你一面真難。」
我進去,門被合上。
許津南沒回頭,聲音里幾分嘲意。
我掃過他的背影,眼神錯落在地毯上。
無聲嘆口氣。
「喝點什麼?」許津南轉身去吧檯。
「今天不是許先生的訂婚宴?」
「嗯。」他倒水,「晚上 8 點。」
「不是真訂婚。」他突然說,「秦家想進海外,我們想回國內。」
「一年後解除婚約。」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
安靜片刻。
「抱歉,我弄錯時間了,我晚點再來。」
我想離開。
「我故意寫的 12 點。」
他居然直接承認了。
我這才抬頭,正眼看許津南。
半個月前那場飯局,我的確沒敢看他。
太突然了。
那個下午離開他的別墅後,我徑直回國,之後再沒聯繫。
乍一掃到熟悉的人臉,還得上前巴結討好,頭皮都在發麻。
他和我想像中一樣。
比五年前更加沉穩、內斂。
周身氣場也更強。
幾乎看不到那個葡萄藤下少年的影子了。
「謝小滿,你還欠我一件事。」
許津南也正視著我。
淺茶色的眼底帶著些許壓迫。
我撇開眼。
「五年,五個小時,怎麼,不配?」
他從前對我的確太溫柔了。
這樣夾槍帶棒的說話我有些吃不消。
「我今晚十點半的飛機。」
他又說,「不會再回來了。」
我松下肩膀。
到底妥協了:「好。」
19.
戀愛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話。
我喜歡夸江城。
給許津南畫了無數個餅。
你要是去江城,我帶你吃豆花。
你要是去江城,我帶你看江城的梔子花!
你要是去江城,我帶你橫跨長江,比塞納河壯闊一百倍!
我和許津南各自回去換了身衣服,才在江城的街頭碰面。
十月底的天氣,梔子花是看不成了。
先帶他去吃小吃,再帶他去輪渡。
輪渡上有小食,他坐下就開始給我剝瓜子。
我望著江面,假裝沒看見。
許津南突然低聲問:「他對你好嗎?」
我的眼皮突然有點淺。
江面霧蒙蒙的。
我就知道。
當年分開得不太體面,沒坐下來好好道別。
都過去五年了。
不該再坐在一起的。
「打工是一起的。」許津南笑了笑,「會和你一起吃飯,一起曬太陽嗎?」
其實不會。
我和沈時更多是工作上的交流。
閒下來單獨吃個飯的時間都少,罔論一起曬曬太陽。
「日落了!」我起身,「我們出去看。」
坐過輪渡,再在江邊走走,介紹一路的景點。
時間過得很快。
「還有你的學校呢?」
許津南提要求,「你說過要帶我看你的母校。」
「這個點很多學生,會很吵,去嗎?」
「去。」
我又把他帶去我念過 9 年的學校。
「你家門口的牛肉麵,我沒吃過。」
他居然還記得。
我帶他過去。
「長江的夜景,我還沒看。」
「許先生,已經快 8 點了。」
「你一定要這樣喊我嗎?」
許津南冷聲。
眼神凝在我臉上,眸光尖銳。
我咬了咬牙,撇開臉。
許津南垂下眼,沉默了一會兒。
再開口時,聲音有點啞:「走吧。」
放下筷子。
我跟上。
「你自己先回酒店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說。
「送我到路邊總可以?」
我點頭。
麵店在居民區,走到馬路需要穿過幾條小巷。
這個夜晚突然變得十分安靜。
有風聲,落葉的沙沙聲。
我走在許津南前面兩步,低頭就能看到他的影子。
他一步不落地跟著我,目光不知落在哪裡。
一直到了路口,他突然停下腳步,我回頭。
路燈沒能照進巷子裡。
我在明,他在暗。
「到了。」我說。
他不說話。
暗處的眸子仍舊映著月光,徐徐落在我身上。
「許先生。」我提醒他。
他的眼神似乎落在了別處:「道別的禮數也不講了嗎?」
我一怔,握緊手心。
算了,最後了。
我往回兩步,很快陷入陰影中。
踮起腳尖。
許津南同時彎下腰。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左一下,右一下。
貼面禮。
放下腳尖,「再見」兩個字還沒說出口。
腰被人扣住。
「小滿。」
20.
「小滿。」許津南將我抱住,臉埋在我頸間,「回來好不好?」
「小滿,你回來。我不去訂婚宴了,一分鐘都不去。」
他緊緊抱著我,聲音沙啞:
「我後悔了,五年前不該那樣放你走。」
「你回來,以後你想在哪裡都可以。」
「在法國,在美國,在中國,都由你。」
「我這次原本就是來找你的,你跟我一起走。」
「然後呢?」我望著天邊的月。
「然後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不可能的。」
我很冷靜。
「怎麼不可能?」許津南放開我,「那兩年讓你那麼辛苦,是我不對,你不用追逐我的腳步,你只用……」
「只用做你的金絲雀嗎?」
很多事情,其實在那年從醫院回到巴黎之後。
在跟許津南提分手前,我都想清楚了。
人家幾代人的積累,哪是我想追就能追?
摘星星,註定是笑話。
在星星身邊的,永遠只有另一顆星。
「許津南。」我第一次把這句話問出口,
「如果當年我沒跟你提分手, 畢業那年, 你真的會娶我嗎?」
許津南握著我的手收緊,臉色發白。
果然。
連許安妮都明白的事情, 他怎麼會迷糊?
或許從我們相遇他就清楚,他不可能娶我。
他不能娶我,但他可以給我織夢。
他用他的溫柔,他的偏愛, 他高調的寵溺, 他奢侈的求婚。
為我織了一場絢爛而美好的幻夢。
讓我以為或許我真的有資格成為他彎腰親吻的「小公主」。
如果不是醫院那一耳光,我可能真會跟他去美國。
然後一年又一年。
將自己變成最討厭的那種人。
「現在呢?即便我答應你,你能娶我嗎?」
他是許家唯一的繼承人。
連「訂婚」都有商業目的。
「只要再等等,等……」
我搖頭:「我不要。」
「我生來不是為了做『某個人的妻子』。」
「我想做我自己。」
「畢竟……」
我又說出當年那句話:
「我原本想找的,也只是一個可以和我一起打工、吃飯、曬曬太陽的人。」
許津南的眼底溢出水光。
再說不出一個字。
「謝謝你當年果斷地放我走。」
我望著他笑笑, 從包里拿出那枚鑽戒, 塞到他手心。
給出遲到五年的道別:
「再見, 許津南。」
21.
我沒有再去那場訂婚宴。
也不清楚許津南有沒有去。
他們那個圈子的消息本來就封鎖得厲害。
只是三天後, 我收到快遞。
許津南又把那枚鑽戒給寄回來了。
我們最終沒有和許氏合作。
那邊的負責人很友好地表示, 許氏在內地的發展剛剛開始,並不是我們的最優選。
然後推薦了另外幾個合作商。
我和沈時也沒走到最後。
訂婚宴那天我被帶去許津南那邊, 他則被暫時請出了莊園。
他不是傻子。
結合之前在飯桌上許津南的反應,他大概猜到了什麼。
成年人的愛情,更多的是權衡利弊。
半個月後他就跟我提出:
「小滿,我們好像還是做夥伴更合適。」
半年後, 手頭的項目走上正軌時,沈時離開了公司。
我們依然是朋友。
遇到了會一起吃頓飯, 交流交流行業八卦那種。
兩年後, 我的公司第一次遇到解體危機。
我賣掉了那枚鑽戒。
公司起死回生, 規模翻了兩番。
三年後, 我手裡的資產已經超過我爸。
把原本屬於我和我媽的那部分,一點一點都吞了過來。
我媽的抑鬱症和焦慮症再也沒有犯過。
也再沒有把我認成別的女人。
我再也沒有丟失過「自己」。
我知道我是誰, 知道我在幹什麼。
知道我要成為誰。
22.
我也沒有再見過許津南。
甚至是聽到他的消息。
我和他的共同好友, 早隨著那部被砸掉的手機, 再沒有聯繫。
又一個五年過去, 我和商場上的死對頭相殺相愛。
鬥來鬥去最後決定窩裡斗。
婚禮那天陽光很燦爛。
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婚車前方像有人開道似的。
一路暢通無阻。
婚禮很熱鬧。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夥伴,賓主盡歡。
我的新婚丈夫喝得快要吐死了。
但一聽我說趕緊死了我攜全部遺產改嫁, 馬上一抹嘴:
「扶朕起來!朕還能喝!」
真是吵死了。
我扶著他踉踉蹌蹌到家的時候,就看到院子門口的鐵門上。
束著一束梔子花。
潔白,芳香。
很自然地想起那個梔子花的頭像。
想起「你要是去江城,我帶你看江城的梔子花」。
為什麼是梔子花呢?
「許津南,你知道你在我眼裡,像什麼嗎?」
「老公。」
「你正經點!」
「像什麼?」
「一朵優雅、漂亮的梔子花。」
「……為什麼?」
因為我一直記得。
那個二十歲的小少爺,在看到我的一瞬,笑容綻放。
像極了仲夏夜盛開的梔子花。
儘管是夢, 也一直是一場甜蜜馨香的美夢。
我拿起那束梔子花。
嗯,真香。
和記憶中一樣。
我的新婚丈夫突然湊過來, 拉起我的手。
「老婆,回家咯!」
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兩個人。
一個在心上,一個在遠方。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