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暴怒,把所有的氣都撒在我身上。
「要不是你哭哭啼啼,兆頭不好,我們肯定中了。三千塊,四十倍就是十二萬!」
「你個掃把星,讀讀讀,有什麼好讀的,過了年就去打工。」
10
我背著大書包,步行二十多公里去縣城,哭著求大伯和姑姑幫幫我,我願意寫欠條。
他們快氣炸了,怪我爸媽胡來,放了狠話說不會再填這個窟窿。
正月里,人人都歡天喜地。
只有我背著書包,淋著冷雨,在馬路邊哭得撕心裂肺。
恐懼、懊悔,狠狠啃噬著我。
路過的人都在議論:這孩子真可憐,怕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吧。
也不知哭了多久,頭頂的雨停了。
伯母垮著臉:「你自己說願意寫欠條的。」
大伯一千五,小姑一千,大姑五百。
我寫了三張欠條,湊到了學費和住宿費。
下午四點多趕到學校,潘梁在校門口等我很久了。
紅榜已經張貼出上學期的期末成績和分班情況。
潘梁拽我:「沒什麼好看的,交了學費我帶你去好吃的。」
我考了年級五百多名,險險進了理科實驗班,潘梁跟我不在一個班。
又下雨了。
潘梁打開傘,撐在我頭頂。
他眼睛在笑:「過幾天是情人節,我給你準備了禮物,燕子,我……」
我打斷他:「對不起,潘梁,以後你別來找我玩了。」
他怔住。
我輕聲地笑,眼淚卻止不住湧出來:「你不可能為我擋住所有的風雨。」
他急急道:「怎麼不能,我可以給你打一輩子傘。」
「我們才十七歲,一輩子太長了。」我把手伸出去,冬日的雨砸在手心,那麼涼,足夠封住我的心,「而且,我想自己有一把大大的雨傘。」
「我給你買,你要多大都行。」
「我想自己買,我想自己撐。」
我想把握自己的命運,我再也不想承受今天的恐懼和無助。
至少現在,我不能我不配!
爸媽沉迷於地下六合彩,我拿多少生活費,就看他們有沒有買中。
我怎麼勸都沒用,就連兩個姑姑都開始賭,只有大伯清醒點。
我夜以繼日,拼了命地學。
潘梁來找過我好幾次,我都沒理他。
後來,他身邊就有了漂亮的小學妹。
他那樣的人,從來不缺愛的。
皇天不負苦心人,期末考試,我進了班級前十,成績出來那天,我躲在教學樓後哭了。
很快,高三就來了,哥哥電腦學校畢業,並沒有像預想的找到高薪工作。
那時候,像他這樣的低端電腦人才,市場已經飽和。
他南下廣東,賺得並不多,根本沒有錢孝敬爸媽。
我又寫了許多欠條,借到了高三的學費。
那些欠條,就是壓在我身上的大山。
同學們都買了很多黃岡真題海淀真題之類的,我沒有那麼多錢,就在午休或者晚飯時間,將別人的卷子借過來,抄下其中一些典型題型。
各科老師也都很好,對我照顧有加。
一模二模三模,我的成績都在年級前五十內。
班主任說,如果能穩住,上個 985 沒問題。
可我大概是命不好吧,考試前三天,我感冒了,頭昏眼花鼻涕咳嗽。
我給爸媽打電話,媽媽說:你自己買點藥吃吃,你妹妹也病了,我正要帶她去打針呢。
到了考試那天,我狀態還是不好。
可我不敢吃藥,怕吃了會睡覺。
就這樣強撐著考完,從考場一出來,我就暈倒了。
11
再度醒來,是在校醫院。
媽媽也在床邊,我心裡有點暖,啞著嗓子喊了她一聲。
她很不耐煩:「偏偏考試前生病,你就是沒這富貴命。」
「這三年高中的錢算是白花了,早知道還不如初中畢業就去打工。」
我們當天就拿了藥回去。
我暈倒的事,合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嬸嘖嘖道:「我早說了,女娃不用讀這麼多書,你看,還是白讀了吧。」
其他人附和。
「就是,這一進一出的,幾萬塊就沒咯。」
「大學要是那麼好考,咱們村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都出不了一個大學生。」
「是的,多少男娃都沒考上,她一個女娃怎麼可能呢。」
……
不止如此,哥哥帶回了一個女朋友,說是想明年結婚。
可家徒四壁肯定不行,爸媽又開始商量把我送去打工。
他們算了又算,要是我跟妹妹在流水線上每天干 12 個小時,差不多能賺到彩禮錢。
一周後,我咳嗽還沒好透,就跟妹妹一起坐上了南下的綠皮火車。
她很興奮,期待外面的世界。
而我,古井無波。
就這樣乾了半個月,有天我聽到隔壁工位上的大姐紅光滿面地說:「我兒子考了 523 分,過了二本線。」
四周一片恭喜之聲,大姐笑眯眯:「砸鍋賣鐵也要供他讀啊,讀了書,以後他就坐辦公室,不用像我們這麼辛苦。」
接下來我一直心不在焉。
午飯時間,妹妹拉著我去網吧:「姐,咱也查查去唄。」
我一直以為自己都忘了,可當查分網站打開,我卻毫無凝滯地就輸入了准考證號。
我知道,人生是否能有所不同,就在這四個數字之間。
那時候網絡都很慢,等待加載的那十幾秒,比幾個世紀都要漫長。
終於,網頁跳轉,我的成績出來了。
12
語文 121,數學 118,英語 125,理綜 240。
總分 604。
那一年的理科一本線,是 572。
根據過去三年的分數線,我這個成績,上個 211 沒有問題。
我在網吧號啕大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所有人都朝我看來。
你看,命運總算眷顧了我。
絕望的廢墟里,也開出了美好的花!
妹妹也哭了:「真好,姐姐,你真厲害!」
「你以後就是大學生了。」
「你別擔心學費,我可以賺錢供你啊!」
因為要填志願,我跟經理提辭職。
他平時刻薄不近人情,那時候的制度也不像現在這麼完善。
我以為他會扣我一大筆錢,沒想到他不僅一分都沒扣,還多給了我一百。
「我女兒明年也要高考了,希望她能跟你一樣,考個好分數。」
回家時已是傍晚,爸爸正在跟人喝酒。
老遠就聽到他的大嗓門:「我就知道她一定行的,她打小就聰明。」
「我楊老定,培養出了村裡第一個大學生。」
他們都說我是山溝溝里飛出的金鳳凰。
媽媽在河邊洗菜,笑眯眯地:「也沒想她能考上,是祖宗保佑吧。」
「要是她是男娃就更好了。」
班主任給我選了幾所學校和專業。
爸媽一再叮囑,別報得太遠,路費貴,要挑學費便宜的專業。
我最後定了本省的一所 211。
我那時到底還是目光短淺,覺得幾千塊學費是巨款,沒有挑我自己最喜歡的專業。
填好志願出來,我遇到潘梁。
他抱著籃球,笑得那麼耀眼:「欸,大學生,你現在也如願以償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去玩?」
我已經從旁人嘴裡得知,他要出國留學了。
日光那麼燦爛,落在我眼裡卻如此刺目。
我輕輕笑笑:「潘梁,這遠遠不是終點,這只是我的起點而已。」
13
他還是不明白。
或許這輩子,他都沒有明白的可能。
從現在開始,我們的人生軌跡,應該真的就再無重疊。
班主任知道我家情況,給我介紹了兩份家教。
加起來四個小時,一天可以賺六十塊。
而妹妹在流水線上一天十二個小時,一個月也就一千來塊錢。
爸媽口風開始變了。
「看來還是要多讀書,女娃讀書也是有用的。」
「多讀書能賺輕鬆錢。」
開學前不久他們跟我談了一下學費的問題。
「我去問過了,現在都能貸款,等你畢業再還,你就貸款吧!」
「你妹妹和我們的錢,要留著給你哥哥娶媳婦。」
「你這段時間做家教賺的錢,就給你自己當生活費。」
爸爸坐大巴送我去省城讀書。
有個同校的學長,也是讀我一樣的專業,班主任聯繫好了,他來車站接我們。
在家裡趾高氣揚的爸爸,到了大都市明顯變得瑟縮。
晚上為了省旅店費,爸爸就住在學長的宿舍。
第二天一早,我送他上車。
大巴緩緩啟動,揚起的灰塵迷了我的眼。
等車子消失,學長告訴我爸爸堅持塞給他五十塊錢。
他拿著這錢,請我去吃肯德基。
那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
漢堡和薯條如此美味,可樂的氣泡讓人著迷。
落地窗外,城市煥然一新,車水馬龍。
我暗暗發誓:我不要做鄉下樑間的家燕,我要做翱翔天地的雄鷹。
我要飛得高高的,再也不回到那閉塞的,滿是惡意和偏見的家鄉。
大學我很忙。
我接了份家教,周末一有時間就去發傳單。
賺的錢足夠生活開銷。
學生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
我每周二、四、六晚上去給他上課,可以在他家吃一頓晚飯。
他媽媽燒飯特別好吃,我總是要格外控制,才不讓自己添第三碗飯。
那時從不擔憂變胖,還跟高中一樣,覺得自己的肚子是個無底洞,總也吃不飽。
有天學生問我:「楊老師,你為什麼總是穿著這兩件衣服,你沒有新衣服的嗎?」
「你這樣不收拾打扮,你交不到男朋友的。」
14
你看,城裡的孩子,這麼小就有這些觀念了。
我笑了:「等老師賺到錢,就買新衣服。」
「等老師有很多很多錢了,再談戀愛。」
他第二天就催著媽媽給我發工資買衣服。
弄得我怪尷尬的。
好在阿姨人很好,真的給我先結了半個月工資。
又從衣櫃里挑出幾件衣服:「這些我都沒怎麼穿過,就是款式有點老,你要是不嫌棄……」
哪會嫌棄。
我可是穿舊衣服長大的呀。
小的時候奶奶總在我耳邊念叨: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每半個月,我會給家裡打個電話。
媽媽總是叮囑我:在外不要惹事,做人謹慎一點。
一定要好好哄著學生,好好教書,保住這麼輕鬆又賺錢的工作。
學生和他媽媽都很好,可我不喜歡他爸爸。
因為一旦學生媽媽不在,他看我的眼神和時不時的觸碰,總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寒假前,我跟孩子家長提了辭職。
媽媽得知後,第一句話就是:「是不是你沒教好,還是你得罪人家孩子了?」
我訥訥道:「是學生他爸爸,有點喜歡動手動腳。」
媽媽沉默良久,道:「你多心了吧,人家有錢老婆也比你漂亮得多,打你主意幹嗎?」
「你不做家教,我可沒錢給你生活費,你哥的彩禮錢都湊不齊。」
這樣的談話,真讓人窒息。
哥哥和那個女友,到底還是吹了。
那姑娘嫌棄我家沒房子,而且我念書又要花錢。
那個寒假,哥哥很頹靡,媽媽對我也沒個好臉。
哥哥那時已經二十四,在鄉下是大齡小伙,媽媽急得不行,把這一切的錯都歸咎到我身上。
大年初十,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提前返校。
在學校,我才感覺自己是自由的。
大一暑假我沒回家,在煙草公司找了兼職。
每周三次沿著固定路線去拜訪二十幾戶煙草賣家,詢問他們煙草公司新產品的銷售情況和市場反應,然後再把表匯總交給經理。
單程大概是十公里。
我沒有自行車,每次都是步行走一圈,再坐公交回去。
一個月有 1500。
另外又接了兩份家教。
每天都在日頭下奔跑,連防曬霜都不捨得買。
有一次趕時間,沒等到公交,於是狠心打車。
結果走到一半堵車,我眼睜睜看著那個計價表一塊一塊往上跳,坐立難安。
最後提前下車,一路狂奔趕到辦公室。
門關了。
15
我忐忑不安打電話給經理,他輕描淡寫的:「下次一起交就是,沒關係的。」
掛斷電話,我才發現自己衣服全濕透,隱約能看見裡面衣服的輪廓。
我坐在台階上喘著粗氣,頭髮亂糟糟的。
腳步不遠處,有一個破碗。
一個大叔路過,看了我一眼,從口袋裡抽出二十塊錢,扔到碗里。
那是我一天多的生活費。
我盯著那二十看了很久,叫住大叔:「叔叔,我不是叫花子,我在做兼職。」
大叔滿臉錯愕,臉漲紅了,連聲道歉。
最後,他堅持請我喝了一杯奶茶。
八塊錢一杯,加了半杯珍珠。
現在大家覺得奶茶是科技與狠活,可對當時的我而言,是無上的美味。
這次的相遇,給了我一個機會。
張叔是開某寶店的,問我需不需要做兼職。
他有渠道,可以從廠商拿到低價的正品嬰童貨源,然後掛在網上零售又或者是大批量地賣給下游的實體店終端。
我要做的,就是理貨出貨,然後處理售後。
那會某寶還不包郵,快遞時效也遠遠不如現在。
遇到有客戶貨要得多,張叔會自己叫卡車送去目的地。
一趟就能賺上萬。
也是從那時,我更加深刻直觀地感受到世界的參差。
原來有人會花幾百塊買個奶瓶,幾千塊買一個搖籃。
那些孩子,他們生來就在羅馬。
而我,卻連羅馬的磚都摸不到。
張叔總說未來是屬於我們這些大學生的。
可韭菜一茬接一茬,學長學姐們都說著現在工作越來越難找。
未來,真的會屬於我們這樣的平民嗎?
張叔那裡的活不難,或許是因為幫伯母看過店做過帳,我很快就上手。
他賺得多,對我也很大方。
我省吃儉用,手上有了一筆存款——五千塊。
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想把欠伯伯和姑姑的錢還掉一點。
大伯和姑姑們說不著急。
結果這事被爸媽知道了。
媽媽火冒三丈,訓斥我:「有錢你不給我們,不給你哥存彩禮,去給他們幹嗎?」
「可是我欠了他們錢。」
「他們都有錢,還缺你這幾千塊嗎?你一點都不為自己家著想,你就是只白眼狼!」
他們罵了我足足三天,媽媽又哭又鬧,逼著我把那筆錢取出來。
只給我留了一百塊生活費。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明白一個道理:當你有錢的時候,最要防著的不是敵人,而或許是你的親人。
到了大三,張叔的生意開始下滑。
越來越多的廠商註冊旗艦店,像他這樣的二道販子失去了優勢。
他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某寶這塊蛋糕,盯上的人越來越多。
最開始進場的人吃肉,後來的喝湯,最後跳進來的,就要喝西北風。
他開始謀其他的賺錢渠道,因為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他鼓勵我繼續讀研:學歷越高,市場競爭力就越強。
知識的力量永不枯竭。
我那時念的專業並不緊俏,我自己也有繼續深造的想法。
跟家裡一提,爸媽炸開了鍋。
16
「讀研又要三年,家裡哪有錢?」
「而且你哥都快 26 了,再也拖不起,必須儘快結婚了。」
「你趕緊找工作賺錢,再讀你也是老姑娘了。」
……
大伯聽了消息後,也來找我。
我以為他會支持我。
可沒想到他說:「你爸媽說得對,也到了你回饋家裡的時候了,你哥是長子,你跟你妹也得幫襯著點。」
我失望極了。
大伯走後,媽媽冷嘲熱諷地:「知道他們為什麼不讓你讀嗎,因為怕你哥結婚我們找他們借錢!」
哥哥沒表態。
妹妹說我想讀就繼續讀。
十五六歲時,我很在意家裡人和親戚朋友的看法。
可我二十一了。
縱使他們不同意,我還是開始備考。
我認定的導師今年轉去行政崗,成了副院長,現在已經不帶研究生了。
可我還是想爭取一下。
他是業內大拿,現在又是副院長,他手裡能撬動的資源,要比一般的導師多得多。
我每周都給他發郵件,問他專業問題,並且表達我想做他學生的想法。
他會幫我解答疑惑,但每次信件末尾,都會說自己不收學生。
後來,他說可以幫我介紹導師。
但我還是堅持想報他,希望他能給一個機會。
那一年真的很難,因為沒那麼多時間兼職,我的日子過得很艱苦。
我現在還記得,有一個月我僅僅花了三百五十塊生活費。
生活逼迫我,要用最短的時間換取最大的收入。
那時微信興起,推出了公眾號。
我文筆還可以,弄了個影評公眾號。
一開始就是為愛發電,一分錢都沒有。
大四那個冬天,格外地冷。
我沒錢買羽絨服,把毛衣疊穿了幾件,整個人像頭熊。
南方的教室沒暖氣,每一根手指都凍得像蘿蔔。
媽媽頻繁來電,說哥哥談了個女友,問我工作找得怎麼樣,單位簽了沒有。
為免麻煩,我騙她說自己在實習。
她又問我實習工資多少,讓我存點錢,哥哥隨時會訂婚。
掛斷電話,我去吃飯。
飯卡里只剩下一百多塊。
而距離考試,還有一個多月,我在食堂所有的檔口轉了一圈,最後只點了一個韭菜豆芽。
吃完飯,郵箱裡收到導師的回覆,他再一次嚴正拒絕了我,並表示如果再提這件事,他不會再幫我解答問題。
從食堂出來路過逸夫樓,多媒體廳里,一場招聘會如火如荼,掌聲熱烈。
我盯著手裡的書,那裡有很多我怎麼都解不出的數學題。
考研政治我還沒背完,專業課還有幾本書,需要再過一遍。
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我。
要麼,算了吧。
17
我本就不是最聰明的那個,念到大學已經老天眷顧,或許,我就是沒有研究生的命。
我去網吧修改簡歷,剛要去列印,郵箱裡跳出一封郵件。
是導師發來的。
「我剛才看到你發的論文了,你好好備考,希望能在面試時見到你。」
我還來不及回郵件,手機響了。
有人要在我的公眾號投廣告,開價三千塊。
我抱著電話又哭又笑,對方被我嚇壞了:「是我們給的價格太低了嗎?」
我拿著打好的簡歷,躲在列印店後使勁地哭。
是劫後餘生,是柳暗花明。
是絕望中,萌生出希望的嫩芽。
老天爺,它還是眷顧我的。
陸陸續續地,找我投廣告的人多了起來。
時間緊迫,我推掉了絕大部分廣告。
考研結束,我回老家過年。
哥哥定在正月十二訂婚,女方就是臨縣的。
她家要八萬八的彩禮。
我拿了三千塊出來。
小年夜這天,一家人和和氣氣吃飯,席間爸媽勸我喝點酒。
我喝了米酒早早睡下,半夜裡被尿意脹醒。
朦朧月光下,發現爸媽正在翻我的包。
「這孩子,把銀行卡放哪裡了?」
「她都實習幾個月了,肯定不止那三千塊錢。」
冬日的夜,月光那麼涼啊。
就跟我的心一樣。
我坐起來,冷冷看著他們,一字一句:「我真的沒錢了,我沒有實習,我一直在考研!」
這個年過得雞飛狗跳。
我是爸媽口裡的千古罪人,他們四處籌錢給哥哥訂婚。
你們猜最後是怎麼湊到這筆錢的?
從妹妹身上榨的。
妹妹那時談了個男友,是她的初中同學,爸媽找她對象的父母預支了妹妹的彩禮錢。
我當時都快氣炸了。
他們這樣做,妹妹以後怎麼在婆家抬起頭。
妹妹也難受了一陣,不過她很快就看開:「我跟阿廣反正要結婚的,我未來阿公阿婆也沒說什麼。」
傻姑娘。
你還沒進門,他們怎麼會把不滿宣之於口。
哥哥訂婚,爸媽紅光滿面,做足了功夫。
按規矩,對方那邊來的孩子,一人給兩百的紅包就可以了。
爸媽給了五百。
女方的叔叔伯伯們,一家給五百的打發錢就夠了,爸媽給了八百。
旁人訂婚,芙蓉王也夠了。
爸媽卻用的中華。
白白多花了好些錢。
我很不理解。
為什麼要打腫臉充胖子呢。
我提出反對,媽媽訓斥我:「閉嘴,你懂什麼,這是你哥的大喜事,又不是你出錢。」
或許,越是窮越是講排場,好像這樣他們就能挺起腰杆做人。
可是,支撐起一個家的,應該是勤奮、積極、努力還有信念,而不應該是這些花團錦簇的虛榮。
下午,賓客都走了。
家裡一片狼藉。
那天,也正好是我出成績的日子。
我跟妹妹一起打掃,她問我:「姐姐,你考上研究生了嗎?」
18
我早就得知了分數,默默開心了幾小時,此刻心情已經平靜:「按照歷年的分數線,我應該過了筆試線。」
妹妹笑了:「姐你真厲害,我們家要出研究生……」
她話還沒說完,媽媽訓斥道:「你閉嘴。」
我一抬頭,看到未來嫂子站在門口,笑得很假:「燕子還準備繼續讀研啊?那要讀幾年?得不少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