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懷上妹妹的時候,和我說:「微微,媽媽是為你了好才懷妹妹的。」
後來長大,我離家出走被朋友送回來的那天,聽見爸爸和她抱怨:
「還不如就生丫丫一個,長這麼大了不聽話,不知道養來幹嘛。」
媽媽沒有反駁,只是說:「別生氣了。」
後來家裡真的只有妹妹了。
因為我死了。
死在地震廢墟之下,只有妹妹活了下來。
1
媽媽懷上薛時錦的那年,我剛滿四歲。
臨盆的前一個月,親戚來家裡做客。
舅舅把在玩玩具的我扯到人群中間,笑著問我:「微微,等你媽媽生了妹妹,就不愛你了。」
「你怎麼辦?」
我手裡拿的娃娃一下子掉下來:「媽媽不會不愛我!」
他笑嘻嘻地捏我的臉:「要是妹妹比你可愛,媽媽就只喜歡妹妹不要你咯。」
小孩子不經事,我哇地一下哭出聲來,一邊推他一邊往媽媽身上撲:「媽媽……」
身邊的爸爸一下把我擋住:「別碰到媽媽的肚子了。」
我碰不到媽媽,一邊哭一邊嚎,惹得周圍一圈人止不住地笑。
在那片笑聲里,媽媽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媽媽生妹妹是為了你好。」
「一個人多孤單啊。」
「以後有人陪你玩了。」
2
薛時錦出生那天,我從幼兒園回來。
家裡的門敲了半天沒開,樓下的張奶奶用座機給爸媽打電話。
打了好幾通都沒有接。
日薄西山的時候,舅舅忽然騎著摩托車出現:
「微微快,你媽在醫院裡生妹妹,大家都忙著,剛剛才得了空,你快跟我去醫院裡看妹妹。」
我被他放在摩托車上,一路疾馳。
到醫院的時候快傍晚了。
舅舅把我放在玻璃窗前,指著一個小床上的嬰兒說:「微微看,那就是你妹妹。」
剛出生的嬰兒沒睜眼,皺皺巴巴。
我覺得沒什麼看的。
但是爸爸和舅舅他們站在那裡說個不停。
一會兒說:「鼻子像我。」
一會兒說:「臉有點像姐姐小時候。」
我的肚子也在叫。
只是爸爸好像沒聽見。
我看著小床上的薛時錦,心想:她有點丑。
3
有點丑的薛時錦從醫院回來之後,就忽然變漂亮了。
媽媽抱著她一搖一搖,說:「我們家丫丫以後長大一定很好看。」
爸爸在旁邊笑:「長得像我能不好看嗎?」
我拿著給媽媽的水蹬蹬蹬跑上樓,抱住爸爸的腿問他:「那微微呢?」
爸爸低頭看我,笑了笑,捏了一把我的臉,說:「微微也很可愛。」
漂亮是漂亮,可愛是可愛。
漂亮是有特權的,但是可愛沒有。
薛時錦長大之後,我才慢慢意識到這一點。
譬如她的小名叫「丫丫」,而我的小名只是名字中的一個字。
譬如她打碎了杯子會被說「還小」,而我打碎了杯子只會被爸爸說:「這麼大了連東西都拿不穩嗎?」
我第一次餓肚子是八歲,因為薛時錦。
那個時候她已經長得白白胖胖,像是年畫像上的福娃。
爸爸出差給我們帶了禮物。
兩套芭比娃娃。
薛時錦的娃娃比我小了一點,少了一套衣服。
我剛從爸爸手裡接過來,她忽然發脾氣,從我手裡搶。
我被她推了一下,坐在地上,玩具被她搶走:「我要這個!」
「這個,大!」
「那是我的!」
我從地上爬起來,立馬去搶。
薛時錦抓得緊,我一邊用力一邊狠狠掰開她的手。
她往後摔了個屁墩,立馬哭出來。
媽媽從廚房出來:「怎麼了?薛時微你又惹妹妹生氣了?」
「我沒有!」
「是她要搶我的東西!」
媽媽從地上把她抱起來:「你就不能讓讓妹妹嗎?她還小。」
「丫丫不哭,不哭。」
「媽媽到時候給你買個更大的,好不好?」
「不要、就要那個!」
爸爸手一伸,輕輕鬆鬆把東西搶過去給她:「喏,爸爸給你。」
「那是我的!」
「你明明說了給我的!」
我衝過去搶,被爸爸隔開:「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就不能讓讓妹妹?」
我不說話,衝上去搶。
爸爸生氣了,把我關進臥室里,不准我吃飯。
「等你什麼時候想通了。」
「什麼時候再吃。」
我趴在床上哭。
眼淚打濕一片枕頭。
我學會了第一個規則。
不要和薛時錦搶東西。
4
薛時錦上幼兒園,爸媽沒空去接。
我小時候坐幼兒園的巴士到院子門口,然後自己上樓回家就行。
只是他們卻忽然覺得這樣不是很安全。
所以接薛時錦回家的任務就落到我頭上了。
我喜歡和院子裡的小朋友們玩。
薛時錦非要加入我們。
沒人愛和小不點玩,她就哭。
我被吵得受不了,最後周俏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批准她加入我們。
四五個小孩子一塊兒玩老鷹捉小雞。
薛時錦在最後當小雞屁股。
周俏跑得飛快,把我們這幾個小雞嚇得邊跑邊跳。
薛時錦跟不上,拽我衣尾的手鬆了,跌在地上,膝蓋擦破了皮。
哇哇大哭。
所有人都停下來看她。
遊戲沒法完了,小朋友們都走掉了。
她還坐在地上哭
周俏說:「微微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家裡拿個創可貼給你妹妹貼上。」
「好。」
我不會哄薛時錦。
偶爾有人路過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們。
薛時錦哭累了就停一會兒,我說:「你別哭了,等下我給你糖……」
「丫丫!」
爸爸的聲音忽然傳過來,加快了步子:「怎麼坐在地上哭?」
薛時錦剛剛停下聲音又起,像是被人用刀子抵了喉嚨:「我、和姐姐玩……」
「摔跤了,好痛……」
爸爸從地上把她抱起來,低頭睨我一眼。
下午的太陽還沒落山。
我卻忽然有點脊背發涼。
回家後的荊條抽在我屁股上。
我也像薛時錦那樣邊哭邊嚎。
四五下之後媽媽來攔我:「好了別打了,她知道錯了。」
「以後一定要小心,知道嗎?」
媽媽幫我把褲子拉上,牽著我回了房間,摸了摸我的頭:「微微。」
「以後出去玩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嗎?」
「爸爸媽媽也是擔心你和妹妹。」
我說不出話,哭得一哽一哽,鑽進她懷裡。
媽媽一邊拍我的背,一邊嘆了口氣:
「等我們以後不在了,你就只有妹妹一個親人了。」
「所以你一定要保護好她。」
「知道了嗎?」
5
我不知道。
小孩子能保護誰呢?
媽媽。
和我一樣大的周俏都還在被爸爸媽媽保護呢。
誰來保護我呢?
6
上小學之後,老師讓我們學著寫日記。
記在帶鎖的小本子裡,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小孩子其實沒有什麼能維持太久的煩惱。
可我的煩惱卻一直持續地存在。
日記本里是我屢教不改還妄想證明爭搶偏愛的教訓。
不要惹薛時錦生氣。
因為爸爸媽媽會說,肯定又是你的錯。
不要和爸爸媽媽爭辯。
因為我是姐姐,要懂事,要讓著妹妹。
……
如果薛時錦做錯了,就要原諒她。
因為她是妹妹。
這是我記下的最新一條。
高一的生日周俏送了我一本自己做的立體書。
上面的城堡娃娃全部都是她自己畫的,每個地方都藏了一點小機關。
我寶貴得很,把它小心翼翼藏進抽屜里。
晚自習放學回來的時候,薛時錦在客廳玩,手裡拿著幾張紙片。
她長大愈髮漂亮了。
我路過時多看了幾眼,卻發現她手裡拿的是周俏畫的我。
我腦袋一下炸開,所有規則忘得一乾二淨,伸手就去搶她手裡的紙片小人。
薛時錦一個趔趄,摔在地上,手裡的紙片被扯成兩半。
「我」的腿斷了。
她的哭聲驟然爆發,媽媽從樓上下來:「又怎麼了?」
「薛時微你就不能別總是惹丫丫嗎?」
「她拿了我的東西!」
滿地的紙片里。
是殘缺不全的城堡和人物。
周俏一筆一畫做出來的東西變成一地的廢紙。
灼眼的色彩像是繽紛的泡沫。
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用手狠狠地打了薛時錦的屁股。
她的哭聲一下嘹亮起來。
我卻沒停手:「那是周俏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是她送給我的!」
「那是我的東西!」
我一邊打一邊哭,媽媽衝過來把我們隔開:
「不就是幾張紙片,又不值什麼錢,幹嘛這麼生氣。」
「丫丫還是你妹妹呢。」
我不依不饒,伸手去夠她。
薛時錦縮在媽媽身後:「我……我就是想玩一下。」
我伸腳,踢在她小腿上。
許是真的很疼,她的臉皺在一塊,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媽媽!」
媽媽一下子生氣了,用力扇了我一巴掌。
我被打得偏過去臉,腦袋裡嗡嗡的響。
又疼又燙。
「薛時微!」
「你幹嘛這麼不懂事!」
「妹妹又不是故意的,跟你道個歉不就行了?」
「非得要惹我生氣嗎?」
媽媽的一巴掌扇得我腦袋有點蒙。
鼻子也有點酸。
可是那是我的東西。
我想說她沒有經過別人的允許,是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的。
我想說那是周俏花了好久做好給我的。
不是爸爸媽媽送的,只要薛時錦覺得喜歡就可以讓出去的禮物。
而是周俏送給我的。
單單送給我的禮物。
只是我的。
我想張嘴。
可是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喉嚨里只是「嗬嗬」的喘氣聲。
所以我轉身跑了。
像落敗的逃兵。
其實沒關係。
反正我也從沒贏過。
7
我和周俏道歉。
「對不起……」
「你送的禮物不小心被我妹妹弄壞了。」
「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本來想好了,我要和她說我請她喝杯奶茶道歉。
可是我說著說著,很沒出息地哭出聲來了:
「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那個禮物,也把它放得好好的。」
「我也沒想到薛時錦會找到,我真的很喜歡、真的……」
「……對不起,俏俏。」
周俏嚇了一大跳,掏紙給我擦眼淚:「沒事,又不是你的錯。」
「弄壞了也沒事,幸好只是一堆紙,不值錢。」
「你喜歡的話我再給你做一個好了。」
「別哭哇。」
我鼻尖冒出一個泡。
周俏沒忍住,笑出聲來,把紙遞給我:「快擦擦。」
「沒事的,過幾天我再給你做一個。」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肯定比上次還好看。
「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啦。」
她笑了笑,捏了一下我的臉:「笑一個。」
我咧開嘴角。
她卻忽然頓了一下:「為什麼他們都說薛時錦比你好看啊?」
「明明你笑起來比她好看多了。」
「沒、沒有。」
我忽然有些結巴。
其實我知道薛時錦比我好看。
可我還是有點高興。
漂亮與否的評判有時候會很主觀。
主觀在你更愛誰,誰就更漂亮。
至少在周俏這裡。
我可以比過薛時錦。
8
回家的時候爸爸媽媽都在。
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冷清。
我沉默地吃飯,沒有說話。
半邊的臉頰還腫著。
一頓一頓地疼。
薛時錦吃完了飯,忽然站起來,朝著我鞠了一躬。
「姐姐。」
「對不起。」
「昨天、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擅自動你的東西。」
我沒說話。
抬眸了看了一眼媽媽。
她看著薛時錦,眉眼帶笑,像是很欣慰。
爸爸也是一樣。
被我看的那一瞬間,他回過頭,對上了我的眼睛。
他一下蹙了眉頭,朝著薛時錦的方向歪了歪頭。
我看懂他的意思。
收回目光,好半天,嘴角才扯開一點笑。
我說:「沒關係。」
「我不怪你。」
爸爸的手一下摸上我的腦袋,帶著點慈愛:「這就是嘛。」
「好姐妹怎麼會吵架呢。」
「我們家丫丫真乖。」
「知道勇於承認錯誤。」
媽媽也一下子笑開,誇她:「真棒。」
我坐在原地看著他們。
好半天。
自己起身上了樓。
8
爸爸說薛時錦很乖。
所以特意買了海鮮獎勵她。
做飯的時候,廚房的香氣一陣陣飄過來。
我路過時有些打嘔。
薛時錦很高興,轉著圈圈跳來跳去。
「姐姐?」
「你不高興嗎?」
「螃蟹好好吃。」
「魷魚也好吃。」
她看著我笑,像童話故事裡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我沒說話,給自己倒了杯水。
喜歡薛時錦肯定是假的。
但我也沒有多討厭她。
小時候被爸媽一遍一遍地教,她是家裡最珍貴的寶貝。
我也沒有希望爸爸媽媽偏愛我。
我只是想,只是想。
他們也可以和愛薛時錦一樣愛我。
可是每一次都像小時候一樣。
每一次我騙自己他們也愛我的時候。
他們就會再一次做出傷害我的舉動——
爸爸媽媽。
沒有一個人想起,我海鮮過敏。
9
我可以不吃。
所以我端著碗,只顧著夾桌子上的青菜。
薛時錦卻忽然夾了一塊蝦放在我碗里:
「姐姐,這個好吃。」
我對上她彎彎的眼,愣了一下。
下意識地去看媽媽。
媽媽笑了笑,也給我夾了一筷子魷魚:
「微微,多吃點有營養的,別只吃青菜。」
「你爸做的可好吃了呢。」
「嘗嘗這個梭子蟹。」
爸爸也往我碗里夾了一筷子:「這個還是我的拿手好菜。」
「微微嘗嘗。」
頭頂的白熾燈晃得我有些發暈。
我低下頭。
媽媽說:「快嘗嘗呀微微。」
「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肉。」
我把頭又往下低了點。
眼淚砸在米飯上。
13 歲在奶奶家吃了蝦。
我起了一身的疹子。
奶奶打電話讓爸媽趕緊來送我去醫院。
醒來的時候看見媽媽坐在我旁邊握著我的手,眼眶紅紅的。
她摸了摸我的腦袋,語氣溫柔:「微微,以後千萬不要吃蝦了,知道嗎?」
「還有螃蟹,水裡出來的東西。」
「吃了就會生病的。」
我移了身子,把頭拱進她懷裡,媽媽縱著我,輕輕摸我的發:
「嚇死媽媽了,以後一定要記牢了。」
「在外面千萬不能吃這些了。」
「記住了嗎?」
我點點頭。
「知……道了。」
我夾了蝦,往嘴裡塞。
辛辣的味道充斥口腔。
薛時錦說得對。
確實很好吃。
爸爸問我:「怎麼樣?」
我沒有回話,把他們夾在我碗里的菜全部塞進嘴巴里。
狼吞虎咽。
薛時錦一下子笑了:「好吃,姐姐吃得好快。」
媽媽也在笑。
只有我低著頭,眼淚一顆顆砸落在碗里。
喉嚨里像是驟然升起了一團火。
我的皮膚一點點變紅。
無處不在的瘙癢讓我開始難受。
呼吸也逐漸困難。
手裡的筷子落下,連帶著我的腦袋也一起砸向桌面。
10
我是在醫院醒來的。
臉腫到眼睛都有些睜不開,我想動一動手指,卻只覺得滯澀如木偶。
呼吸有些不暢,還有些噁心想吐。
爸爸媽媽沒有在病房裡。
我看著頭頂冷白的牆。
然後一聲怒喝如驚雷般炸開:
「你為什麼不看好微微!」
「她海鮮過敏你為什麼還要夾給她吃?」
爸爸不甘示弱地反駁:「你不也夾了嗎?」
「難道你記起來了?」
「微微小學的時候過敏不是你陪著她嗎?你不應該記得更牢一些嗎?」
「難道她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嗎?!」
「你總帶她和丫丫出去吃飯,你難道記不住她能吃什麼不能吃什嗎?」
爸爸像是氣笑了:「你平時給她做飯,難道你想不起來她不能吃海鮮嗎?」
……
爭吵的聲音沒有休止。
我甚至能聽見有護士來勸阻他們:「麻煩小聲一點。」
我突然有些後悔。
我不該吃那些海鮮的。
我不該妄想他們會對自己的遺忘而感到愧疚。
我不該以為,以為這樣自己就能夠因為他們的愧疚而多分得一點注意。
我只是一個被相互推諉的責任。
好像被推到對方頭上,自己就能從「是我的錯」的漩渦中逃脫。
門外的聲音還在吵。
我是翻了個身。
眼前模糊不清。
光影交織。
定格。
色塊在一片混沌中被拼湊成十三歲那年坐在床邊的媽媽的模樣。
她的手撫摸過我微微被汗濕的頭髮,說:
「看到微微生病,媽媽的心會很痛的。」
我閉上眼睛。
「對不起。」
「媽媽。」
11
我是第二天從醫院逃跑的。
爸媽吵完架以後,爸爸走了,媽媽推門進來,滿臉的疲憊。
看著床上的我,只是說了一句話:「以後不要再吃海鮮了,記住了。」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著窗外,沒有理她。
媽媽也沒有說話,只是給我掖了一下被子:「我們明早再來看你。」
我是清早逃跑的。
城市都還睡眼惺忪。
我走在沒多少人的馬路上,第一次覺得早起這麼美好。
袋子裡還有二十五塊錢,小靈通沒有帶出來。
我花了四塊錢轉了兩趟公交,從起始站做到末尾。
在城市的邊緣下了車。
找了一個公園,在長椅上坐著曬太陽。
花了三塊錢買了一支冰淇淋。
冰淇淋甜絲絲的,就是有點凍牙。
路過一個一家三口,小孩子盯著我手裡的冰淇淋看了一會兒,忽然大聲喊:「媽媽!我也想吃冰淇淋。」
「現在還沒到夏天,不能吃,會吃壞肚子的。」
「那為什麼那個姐姐可以吃?」
那個媽媽看我一眼,恰好和我的眼睛對上,愣了一下,隨即低頭對小孩說:
「她是瞞著媽媽偷偷吃的,這個時候不能吃冰淇淋。」
小孩想鬧,被她媽媽從地上抱起來,摟在懷裡說好話。
我看著她們走遠,忽然覺得嘴裡的冰淇淋變得很難吃。
晚上的時候,我在街邊找了一家攤子,花了十塊錢吃了一碗面。
小電視上放著廣告。
我盯著螢幕看。
想起電視劇裡面主人公跑丟了,為了找到她,電視上會播放尋人啟事。
螢幕里的人抹著眼淚喊:「你在哪裡,快回來吧。」
把我難過得不要不要的。
可是一直到華燈初上。
碗里的湯都被我喝完了。
電視上的人也只是在說:「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腦白金……」
我沿著小河邊散了散步。
走到公交站台的時候,一輛公交車正好駛來。
514 路。
倒數第二站是我家。
車門打開。
我往前垮了一步,又想下去。
司機叫住我:「怎麼了同學?」
「沒帶夠錢嗎?」
我搖了搖頭:「我等下一輛。」
「沒有下一輛啦,」司機叔叔說,「我這是最後一趟了。」
「快上來吧,你是要回家嗎?」
我愣了一下,最後還是上去了。
再看一眼吧。
看看他們。
會不會也在找我。
12
我下車的時候。
路邊的很多店都關門了。
我往家那裡走。
卻在快靠近樓下的時候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薛時微!」
「微微!」
「你在哪裡!」
是樓下的張奶奶。
我站在樹的陰影里。
聽著從四面八方湧來的聲音,還有手電筒的光芒。
「微微!」
「你在哪?」
有樓上李嬸的,有小賣部宋叔叔的,有阿霞姐姐的……
還有周俏的。
可我聽了又聽。
沒有聽見爸爸媽媽的。
13
周俏的手電筒晃到我的時候。
我的第一反應是逃跑。
她張了張嘴,最後卻沒有喊出聲,只是追在我身後,不停地跑。
我們跑出小區,跑過馬路。
一直一直跑,一直到我跑到橋邊。
橋很高,河水黑黝黝的。
路邊沒有人。
我爬上去的時候,腿有些發抖。
浪濤聲像是野獸的吼聲。
我生了些懼意,哆嗦著站直了。
周俏停下了腳步。
手電筒的光照在我身邊,她抬眼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