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完整後續

2025-11-1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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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平靜,嘴唇顫抖。

我說:「別過來……」

「要不然你就跳下去,是嗎?」

很爛俗的八點檔狗血劇台詞。

還是我在周俏家和她一起看的。

我的腿抖了又抖,問她:「我爸爸媽媽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薛時錦發燒了。」

我有點想笑,咧了咧嘴,卻實在笑不出來。

江邊的風大,我打了個哆嗦,身形有些不穩。

周俏往前邁了一步,我趕忙擺手:「都說了別過來……」

她停了腳步:「你要學那些女主角一樣跳河嗎?」

我沒說話。

她往江邊看了一眼,說:「挺高的。」

「薛時微。」

「你不是女主角,跳下去活不下來,也不會有人救你。」

「不會有失憶,不會有男主角,不會有奇蹟發生。」

「還是……」

「你覺得他們會後——」

周俏的話堪稱平靜,卻輕而易舉地引爆我的情緒。

「那我有什麼辦法!」

「他們心裡只有薛時錦!」

我當然知道我不是女主角。

我平凡,普通,不被偏愛。

我只會怪自己,只會受了委屈躲在被窩裡面哭。

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姐姐。

我要聽話,要懂事,要學會謙讓,要照顧妹妹,要體諒爸媽。

我要在一夜之間長大。

可我反而越變越小了。

軀殼日益膨脹,靈魂卻日益萎縮。

我變得更加無理取鬧,變得會生悶氣,變得和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脆弱敏感。

到最後。

我還是那個討人嫌的小孩。

「……誰來愛我呢?」

「我不算嗎。」

周俏站在那裡,平靜地看我,語速很快:

「我知道送給你的零食會被薛時錦分走一半,所以我只帶來學校。」

「我知道你不想陪薛時錦玩那些你不喜歡的玩具,所以每次放學我都讓你來我家寫作業。」

「我知道你會偷偷在房間裡哭,第二天早上眼睛腫起來就騙爸媽是蟲子咬的。」

「哪有蟲子總是逮著一個人咬呢?」

「你不想說,我也不揭穿,只是和你說笑話。」

「薛時微。」

「新的立體書我做了一半了……」

「你……不要了嗎?」

「你說我們一起考北方的大學,一起去看雪山……」

「以後結婚了買了房子也要做鄰居。」

「好朋友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薛時微。」

「你在騙我嗎?」

我的腿有些打戰。

江風一吹,我從欄杆上滑落,周俏朝我跑過來。

我跌進她懷裡,嚎啕大哭。

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俏俏。」

周俏抱著我,手也顫抖。

她說:「沒關係。」

14

我是半夜到家的。

回家前我和周俏說:「能不能,不要說我是離家出走?」

周俏點點頭。

爸爸開門的時候,見到我的一瞬間,臉色變了變。

周俏牽著我的手,喊了一句叔叔好。

「微微去找同學玩了。」

「剛剛我給小玲打電話,她才告訴我微微在她家。」

爸爸看了我一眼,我的脊背有些發涼。

低頭往周俏身後躲了躲。

「謝謝你,今天麻煩你們了。」

「改天我帶薛時微來和你們道謝。」

門被帶上的那一瞬間。

我轉頭,看見爸爸手裡拿的荊條。

腦袋忽然一片空白。

孩子的謊言是騙不過大人的。

我知道。

所以荊條落下來的時候。

我沒有哭。

「本來丫丫生病爸爸媽媽就已經夠忙了,你為什麼還要來添亂?」

「非得讓爸爸媽媽心裡不舒服是嗎?」

「薛時微!」

「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懂點事!」

「啊?」

「說話啊!」

「你是啞巴了嗎?」

「你知道媽媽今天去醫院看見你不在有多著急嗎?」

荊條一次次落下。

手掌像是捧著火種一般滾燙。

我垂下眼,不說話。

媽媽在樓上。

在陪薛時錦。

她沒有下來攔爸爸。

爸爸打累了。

放下荊條,說:「去媽媽臥室門前跪著。」

「跪兩個小時再睡覺。」

我依言。

透過門縫,我聽見薛時錦聲音小小的,在問媽媽:「姐姐回來了嗎?」

媽媽說:「回來了。」

薛時錦說:「那就好。」

然後就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了。

媽媽打開門,從裡面走出來,沒有看我。

我跪到腿發麻。

爸爸媽媽都進了臥室,在裡面壓低聲音說話。

一會兒說:「丫丫要是明天還燒著,就去醫院打吊針。」

媽媽說:「今天中午燒得厲害,晚上退了一點。」

「看她的樣子我心裡也難受。」

爸爸嘆了口氣。

媽媽說:「還好微微晚上找回來了。」

爸爸哼了一聲。

氣還沒消。

「也不知道怎麼忽然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又不聽話,又不懂事,成績也沒丫丫好。」

「凈給家裡添麻煩。」

「還不如就生丫丫一個,長這麼大了不聽話不知道養來幹嘛。」

臥室卻忽然陷入寂靜。

我垂下眼,捏了一下已經沒有知覺的腿。

我一直挺不長記性的。

總是輕而易舉地期待。

也總是毫不意外地落空。

「微微是個好孩子,以前不這樣的,肯定是有原因的。」

「明天我們和她好好談談,一定能解決問題。」

文縐縐的。

我自己先笑了起來。

這是動畫片里媽媽的台詞。

而我的媽媽。

她沒有反駁。

她只是說:「別生氣了。」

15

我其實挺怕死的。

走回家的時候,我的腿還一直打戰。

周俏在家樓下又和我拉了一次勾,約好要一起考同一所大學。

我被她從徹骨的冷水中拉出,又在同一天晚上被人再次狠狠地踹了回去。

被埋在廢墟里的時候。

我想,這可能就是命。

16

地震來的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

我上高一,薛時錦上初一。

她的感冒好了一兩個月,某天淋了雨,早上又開始不舒服。

我和她一起去了學校。

午休的時候我睡眠淺,隱隱約約感覺樓在晃。

和同桌對視了一眼,他說:「你有沒有感覺樓在動?」

我點了點頭。

然後忽然有人站起來往外跑。

搖晃變得劇烈。

同桌蹭一下站起:「我靠,不會是地震了吧?」

我和他一塊兒站起來往外沖,走廊里的人聲一下子鼎沸起來,有人在喊:「快跑!地震!」

我和他沒命地跑。

跑到三樓公共樓梯間的時候,我碰到了初中部的人。

薛時錦的同學。

我擠在人群中問她:「薛時錦呢?」

她愣了一下:「她在醫務室!」

「她今天發燒了,中午的時候我陪她過去,老師不在,她就在醫務室的床上睡了。」

我張了張嘴。

她看上去像是快哭了:「她睡得挺沉的,我在那裡待了一分鐘,她就睡著了。」

我愣了下,人群堵在二樓樓梯口,進展緩慢。

震感卻越來越強。

我回頭看了一眼和醫務室樓連通的長廊,上面還有一堆人沒命地往這裡跑。

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

同桌在我身後喊我:「薛時微!你去哪!」

「我去找我妹妹!」

腳下的地搖動地厲害。

我朝著反方向拚命地跑。

心跳聲愈來愈大。

我的腦袋嗡嗡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對不起。

俏俏。

17

薛時錦躺在醫務室的床上,臉燒得有些紅。

我拉著她就想跑,薛時錦差點摔在地上,小聲問我:「怎麼……」

世界忽然劇烈晃動,我和她一塊兒摔在地上。

天花板坍塌的那一剎那,我努力帶著她滾進桌子底下。

我是在一片漆黑中醒來的。

幸運的是我們並沒有被砸扁,一大塊石頭罩在我們頭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庇佑了我和薛時錦。

薛時錦蜷縮在我身邊,身體還有些發燙。

我小聲喊她。

她動了動,肩膀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

帶著哭腔問我:「姐姐,我們在哪?」

我說:「地震了。我們被埋在下面了。」

她愣了一下,然後開始哭。

小聲小聲的啜泣:

「姐姐,我們會死嗎?」

我沒說話,試圖活動一下身體。

小腿處傳來一陣劇痛。

被壓住了。

我彎腰想去抬起那塊石頭,卻是徒勞。

「姐姐,姐姐?」

薛時錦小聲地喊我。

我愣愣地應了一聲。

她又問我:「我們會死嗎?」

我變得有些遲緩,大腦不能正常思考。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褲袋子,裡面有一包今天早上周俏給我的餅乾。

還有一個大白兔奶糖。

左邊袋子是我的小靈通。

只剩一格電了。

我掏出小靈通,給媽媽播了一個電話。

沒有信號。

打不出去。

我嘆了口氣,用光照了一下薛時錦的臉。

她漂亮的臉蛋紅紅的,上面掛著兩串眼淚,看上去讓人心疼。

「不會的。」

「我們會活下來的。」

18

我讓薛時錦拿著手機照一照,在外面摸點有用的東西。

她探了半邊身子,窸窸窣窣摸索了半天,掏了一瓶被別人喝了一大半的水出來。

沒剩多少了。

她哭累了,口渴,喝了一口,問我要不要。

我也喝了一小口。

為了保存體力,薛時錦在我身邊待著。

我用手機給爸媽打電話,卻一直撥不通。

一直到半夜薛時錦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我就用手機打字,編輯信息。

——爸媽,丫丫和我在學校醫務室里被埋了。

是否發送?

是。

發送失敗。

發送失敗。

發送失敗。

發送失敗。

發送失敗。

……

我拿著手機到處舉。

終於在第一百九十多次的時候發送出去了。

簡訊是在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收到的。

——不要亂動,保持體力,我們馬上來救你們。照顧好妹妹。

看消息的時候,薛時錦的肚子忽然叫了一聲。

我們一天沒有吃飯了。

我摸到口袋裡那一袋餅乾。

有些發愣。

照顧好妹妹。

眼前一片漆黑,又浮現出剛剛那條簡訊。

我把餅乾拿出來,遞給薛時錦。

「只有一袋餅乾。」

她呆了呆,迅速撕開包裝,咬了一口。

然後還給我。

餅乾上只有一個小小的牙印。

但她咀嚼了很久。

我很少有和薛時錦有這麼和平地待在一塊兒的時候。

腿還在痛。

薛時錦終於把餅乾咽了下去。

又趴在我身邊。

她小聲喊我:「姐姐。」

「嗯。」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沒說話。

腿上的痛已經不知道是昨天的殘留,還是一直在痛了。

我想起媽媽說:「微微,我是為了你才要生丫丫的。」

我有點想笑。

薛時錦又說:「我覺得你應該是有點喜歡我的。」

「要不然你也不會來找我。」

我還是沒說話。

薛時錦的肚子又叫了一聲。

我把餅乾再遞給她,餅乾已經被壓碎了。

薛時錦又咀嚼了很久:「姐姐,你也吃。」

19

大部分時間我和薛時錦都沉默地躺在地上。

偶爾她會起來伸展一下。

我能感受到我的腿已經漸漸不再屬於自己。

也能感受到隨著時間的流逝,薛時錦從崩潰到平靜,再到又漸漸崩潰。

爸媽沒有馬上來。

餘震來的時候,薛時錦縮在我身邊,緊緊抓住我的手。

小石子和灰塵不斷落下。

她咳嗽了兩聲。

我不敢總用手機。

電量快被耗盡了。

薛時錦吃的少,低燒不見退,人也沒了精神。

被困的第四天。

我的腿全然失去知覺,背部被硌得難受,飢餓感被腹痛取代,喉嚨像是有一團火,快要燒起來。

我發了第二條消息。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之後終於發送了出去。

薛時錦不敢哭。

低低地嗚咽。

她說她不想死。

我開口,喉嚨已經很嘶啞,我說:「你不會死的。」

薛時錦動了一下,把已經所剩無幾的水遞給我。

我喝了一點點。

嗓子口的火壓不下去。

我問薛時錦:「你餓不餓?」

「餓。」

我掏餅乾,餅乾袋裡面只剩一點點碎渣。

薛時錦接過,沒往口中放,只是問我:「姐姐,你吃餅乾了嗎?」

我笑了下,輕聲說:「你昨天不是聽見我咬餅乾的聲音。」

薛時錦不說話了,我把口袋裡的糖也塞給她。

她說:「我不要。」

「你吃吧。」

我沒說話,直接收回手。

20

媽媽的電話是在半夜打來的。

久違的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被驚醒的我恍惚以為是自己午休時定的鬧鐘。

手機螢幕上閃爍著媽媽的名字。

我立馬接起來。

薛時錦也被吵醒。

媽媽的聲音裡面滿是焦急,語速很快:

「我們馬上就到了,再堅持一下,救援隊已經在挖了。」

我用氣音回她:「……好。」

那邊快速打斷:「丫丫呢,丫丫還好嗎?」

「丫丫?」

信號不好,媽媽的聲音斷斷續續。

卻是顯而易見的焦急。

我想說她挺好的,燒也快退了。

只是發不出聲音了。

薛時錦醒來後立馬應上,語氣帶了點哭腔:「我在。」

「媽媽快來,我們好餓……」

「馬上就來了,你讓姐姐幫你找找周圍有沒有茲——」

「別怕——」

信號斷了。

薛時錦想要回撥。

卻一個也撥不過去。

手機瘋狂地竄出提醒:

電量已耗盡。

電量已耗盡。

我的腦袋有些亂。

薛時錦有些高興,她抓著我的手:「姐姐,姐姐,我們有救了。」

我眯了眯眼睛,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腦袋裡混亂成一片漿糊。

有個聲音在問我:「為什麼要來?」

又有聲音說:「沒救了。」

失去知覺的腿又開始疼痛。

連帶著五臟六腑都開始疼。

好疼。

我拚命地吸氣。

鼻腔里滿是灰塵的味道。

好疼啊。

疼痛褪去之後。

我忽然覺得好冷。

好冷好冷。

好像周身都是寒氣,千絲萬縷地,拚命往我骨頭裡面鑽。

「……好冷。」

薛時錦愣了一下,湊近聽我的聲音:「冷嗎?」

我沒回答她,她湊過來抱住我,身體溫熱:「還冷嗎?」

我沒說話,她聲音裡帶了些哭腔:「姐姐,媽媽馬上就要找到我們了。」

「馬上就來了,姐姐。」

「姐姐。」

「姐姐。」

遲到的恐懼來勢洶洶,像浪潮一樣將我吞噬。

我從一團漿糊中聽見命運遲來的審判。

它告訴我。

我要死了。

21

我去拿手機。

手一直在抖。

電量為 0 的警告不斷地跳出來。

我哆嗦著打出兩個字。

不斷地發送。

發送。

發送。

再發送。

最後一次顯示成功與否之前。

手機螢幕陷入一片黑暗。

我垂下手。

我說:「還是好冷。」

薛時錦小心翼翼地抱住我,聲音已經帶了些哭腔:「馬上、馬上就不冷了。」

好像小時候不小心摔碎了爸爸最愛的那套茶具。

被爸爸勒令穿單衣出門站十五分鐘。

一邊哆嗦一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最後門被人推開。

有人喊我快進來,別被凍壞了。

是媽媽。

媽媽說:

「快來,微微。」

「到媽媽這裡來,就不冷了。」

「媽媽。」

我小聲地喊。

「媽媽。」

我朝她跑過去。

薛時錦快哭了。

「媽媽馬上就來了。」

「姐姐。」

「我們馬上就能見到媽媽了。」

「姐姐、媽媽就來了。」

她語無倫次地回應我。

「姐姐。」

「姐姐。」

「你休息一下。」

「睡一覺,再睜眼就能看見媽媽了。」

「我以後再也不會動你的東西了,對不起,等我們出去,我把我喜歡的東西都送給你。」

「媽媽給我的也都送給你。」

「姐姐……」

她的眼淚落在我脖頸:

「你別死……」

下雨了。

我朝著媽媽跑過去。

雨水落在我脖頸。

我沒停。

可是我跑呀跑。

卻怎麼也跑不到媽媽身邊。

我喊她:「媽媽!」

她不應我。

只是笑。

我還想喊她。

雨卻越下越大。

風雨里的媽媽面目逐漸變得模糊。

但她還是朝著我招手。

我跑呀跑呀。

跑到累了。

聲嘶力竭。

也到不了她的身邊。

我停下來。

她還在朝我招手,聲音含糊不清。

「微微——」

媽——

不是媽媽。

是誰。

是誰在等我。

我又開始跑。

拚命地跑。

她沒有動。

等到我快跑到她跟前的時候,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一個名字:

「俏俏!——」

周俏的臉在雨幕後變得清晰起來。

她把傘架在我頭上,抱怨道:「怎麼出門又不帶傘?」

「手都凍得這麼冰。」

我看著她,好半天,說:

「對不起。」

她愣了一下,笑起來,鬆開握住我的手,捏了一把我的臉:

「你怎麼總是在和我道歉呀?」

我沒說話。

她摸了摸我的頭。

我說:「俏俏。」

「再見。」

她朝我擺了擺手。

「再見。」

我看著她打著傘離開。

雨又落回我身上。

混沌的腦袋卻終於清明起來。

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也想起來我為什麼要道歉了。

是一條織了一半的圍巾。

本來想送給周俏做今年的生日禮物。

冬天出去打雪仗的時候她能戴上。

送不出去了。

我想。

好遺憾。

後記 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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