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共犯完整後續

2025-11-18     游啊游     反饋
2/3
15

奶奶七十大壽,包了飯店最大的一個包間。

人聲嘈雜,煙霧繚繞。

我坐在靠門的位置,看著圓盤轉來轉去,眼前油膩的菜肴讓人提不起胃口。

「曉棠這次可給老林家爭氣了!」

一個叔叔嗓門很大,隔著桌子朝我爸舉杯,「一等獎!聽說還有獎金?不少吧?」

我爸臉上泛著紅光,難得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小孩子瞎寫著玩的,運氣好。」

「五千塊呢!」堂妹插嘴。

她剛上初中,聲音尖尖的,「我姐真厲害!」

桌上其他親戚都看過來,眼神裡帶著羨慕。

媽媽坐在我旁邊,臉上也掛著笑,悄悄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我的腿,帶著點提醒的意味。

「錢是昨天打到我卡上的。」

我爸放下酒杯,「我跟她媽商量了,這錢先存著。以後你們兒子要是上大學缺錢,儘管和我說。」

我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指節有些發白。

我放下筷子,聲音儘量平穩,「爸,那獎金,是我比賽的獎金。我想留著上大學用。」

桌上瞬間安靜了不少。

幾個正在說笑的人都停了下來。

爸爸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轉過頭看我,眼神沉了下來:

「你上大學的錢,家裡會準備。

「這錢既然是家裡給你的機會去比賽才得的,就該用在正道上。」

「機會是我自己爭取的!」我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一點。

周圍的空氣像凝固了一樣,「報名費是我撿瓶子攢的!你們當初誰同意了?」

「林曉棠!」

媽媽猛地拉我的胳膊,聲音又急又低。

「少說兩句!今天什麼日子!」

爸爸「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一響。

他臉色鐵青,胸口起伏著:「反了你了!我告訴你,這錢,沒你的份!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老林,別動氣,孩子不懂事……」

奶奶開口勸道,眼神卻不悅地掃過我。

「我不懂事?」

我看著爸爸,看著一桌子沉默或帶著責備目光的親戚。

積壓了太久的情緒終於衝破了那道堤防。

「你們眼裡只有兒子,只有孫子!我算什麼?

「我考上重點高中你們不讓去,我比賽得了獎,獎金還要拿走給家裡男孩子讀書上大學!憑什麼!」

爸爸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揚起了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那一巴掌要落下來的時候,媽媽突然站了起來。

她不是去攔爸爸,而是轉向我,動作快得幾乎帶了風。

她臉上的溫和討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合著恐懼和狠厲的表情。

她伸手指著我的鼻子,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哭腔,卻字字清晰:

「老林!我管不了她了!這孩子心野了!翅膀硬了!拿了幾個錢就想飛,就不認這個家了!

「她眼裡根本沒有我們這些爹媽!都是她!都是她逼我的!非要在這個日子鬧得大家不得安生!」

她像終於找到了宣洩口,把所有責任都狠狠地引到了我身上。

整個包間死寂。

所有親戚的目光,像無數根針,扎在我身上。

驚愕,鄙夷,幸災樂禍。

我看著媽媽。

看著她因為激動而扭曲的臉。

看著她為了自保,為了討好父親,毫不猶豫地把我推出去當靶子。

爸爸舉著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他看著媽媽,又看看我,眼神複雜。

我慢慢站起身,拿起面前那杯一口沒動的橙汁。

我看著媽媽,看著爸爸,看著這一桌所謂的家人。

我一字一頓,砸在安靜的包間裡,「從今天起,我不是你們的女兒了。」

手一揚,整杯橙汁潑在了地上。

橘黃色的液體濺開,像一道醜陋的傷口。

我把空杯子往地上一摔,碎片四濺。

轉身,推開包廂厚重的門,走了出去。

身後是媽媽崩潰的哭喊和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喧譁。

我沒有回頭。

16

夜晚的風吹在臉上,帶著點涼意。

飯店門口的霓虹燈把周圍照得一片俗氣的亮堂。

我沿著人行道一直往前走,腳步很快,幾乎是在小跑。

直到拐過街角,把那片喧囂和光亮徹底甩在身後。

周圍暗了下來,只有路燈昏黃的光暈。

我停住腳步,扶著路邊一棵粗糙的樹幹,彎下腰,大口喘著氣。

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直跳,震得耳膜發疼。

剛才在包廂里強撐出來的那點決絕,像潮水一樣退了下去。

只剩下空蕩蕩的疲憊,還有一絲後知後覺的冷。

包沒帶出來。

身上只有下午出門時媽媽塞給我坐車用的五塊錢硬幣,一直揣在褲兜里。

我摸出那幾枚硬幣,攥在手心,冰涼的金屬硌著皮膚。

十塊錢,連最便宜的旅館都住不起。

街對面有一家網吧,招牌閃爍著「星空網絡」四個字。

我猶豫了一下,穿過馬路,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一股混雜著煙味、泡麵味和人體氣味的熱浪撲面而來。

前台是個打著瞌睡的年輕男人,頭也沒抬:「開卡?身份證。」

我把手心裡攥得發熱的五塊錢硬幣放在檯面上。

他掀開眼皮看了一眼:「包夜十塊。押金二十。」

「我……我就待一會兒。」我的聲音有點乾澀。

他皺了皺眉,似乎懶得糾纏,指了指角落裡一排看起來最舊的機器:

「那邊,五塊一小時,到點自動鎖機。」

我走到那台電腦前坐下。

椅子的人造革表面已經開裂,露出裡面發黃的海綿。

我沒開機,只是把臉埋在手心裡,手肘撐在冰冷的桌面上。

口袋裡傳來持續的震動。

我摸出手機。

是媽媽的來電。

我盯著那個名字閃爍,直到螢幕暗下去。

很快,又亮起來。

這次是爸爸。

我沒接,也沒掛斷,任由它在那裡震動著,像一隻焦躁不安的蟲子。

震動停了。

螢幕上接連彈出幾條簡訊。

【曉棠,你在哪?!快回來!】

【你非要氣死媽媽是不是?】

【外面多危險你不知道嗎?一個女孩子家像什麼樣子!】

【趕緊給我回來!有什麼事回家再說!】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螢幕朝下扣在桌子上。

世界終於清靜了。

旁邊坐著一個染了黃頭髮的男孩。

戴著耳機,手指在鍵盤上敲得噼里啪啦響,嘴裡不停罵著髒話。

對面是一對看起來像學生的情侶,頭靠在一起看電影/

女孩時不時發出低低的笑聲。

我在這裡,像個多餘的影子。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車流聲漸漸稀疏。

網吧里的人也換了一撥。

凌晨兩點,機器螢幕「啪」地一聲黑了,跳出一個提示框:

【餘額不足。】

我站起身,腿有些發麻。

走到門口,推開門,凌晨的冷風一下子灌進來,我打了個哆嗦。

街道空曠,只有早班的環衛工人在遠處揮動著掃帚。

我走到網吧側面一個避風的牆角,慢慢蹲了下來,抱住膝蓋。

水泥地很涼,透過薄薄的褲子往身體里鑽。

手機螢幕又亮了一下。

一條新簡訊。

我沒有看。

把臉埋進臂彎里。

17

天亮的時候,我被凍醒了。

脖子和後背又僵又酸,像生了銹。

網吧側面這個牆角,根本擋不住凌晨的寒氣。

我扶著牆慢慢站起來,腿麻得像有無數根針在扎。

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

早點攤支起來了。

油條的香味混著豆漿的熱氣飄過來,我的胃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我咽了口唾沫,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

得找個能打電話的地方。

公共電話亭早就沒了,我走進一家賣煙酒的小店,櫃檯後面坐著個打哈欠的老闆娘。

「阿姨,我能用一下電話嗎?」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就打個本地號碼,很快。」

老闆娘上下打量我,可能看我樣子還算規矩,指了指櫃檯上一部紅色的舊電話。

「三毛錢一分鐘。」

我撥通了王老師的手機號。

聽著話筒里的嘟嘟聲,手心有點冒汗。

「喂?」王老師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但很清晰。

「王老師,是我,林曉棠。」

我喉嚨發緊,「對不起,這麼早打擾您……」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你在哪兒?」

她的聲音立刻清醒了。

「我……我從家裡出來了。」

我簡單說了昨晚在飯店發生的事,還有現在無處可去的情況。

省略了在網吧牆角蹲了一夜的細節。

王老師聽我說完,沒有多問,只是乾脆地說:

「把你現在的具體位置告訴我,在原地等著,別亂跑。

「我聯繫個人,看能不能幫你找個暫時落腳的地方。」

我把小店的名字和旁邊的標誌性建築告訴她。

「好,等著。」她掛了電話。

我付了九毛錢電話費,攥著剩下的四塊一毛錢,走到小店門口能曬到太陽的地方站著。

早上的太陽沒什麼溫度,但光照在臉上,至少沒那麼冷了。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一輛有些舊的電動三輪車停在我面前。

開車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皮膚黝黑,穿著沾了點油漬的圍裙。

「是林曉棠不?」

她嗓門很大,「王老師讓我來的。上來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猶豫了一下,爬上三輪車後面的車斗。

車裡放著幾個空塑料筐,有點魚腥味。

女人發動車子,三輪車突突地開起來,風呼呼地刮過耳邊。

她一邊開車一邊大聲說:

「我姓趙,在那邊菜市場有個魚攤。王老師以前幫過我閨女,人好!她開口了,能幫肯定幫。

「我那兒缺個幫忙刮魚鱗、收拾雜活的,包吃包住,一個月八百,干不幹?」

車子顛簸了一下,我抓住車斗邊緣。

「干。」我說。

趙姐的魚攤在市場最裡面,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魚腥味和水產市場的濕氣。

她把我帶到攤位後面用木板隔出來的一個小間。

裡面只有一張窄窄的鋼絲床和一個破舊的木頭凳子。

「就這兒了。白天幹活,晚上睡覺。廁所在市場那頭。」

趙姐遞給我一件厚重的橡膠圍裙和一雙高筒雨靴,「換上,一會兒就來貨了。」

我脫下校服外套,換上那件帶著魚腥味的圍裙。

雨靴有點大,走起來哐當哐當的。

手機在褲兜里又震動起來,螢幕亮著「媽媽」。

我沒接,直接長按關機鍵,螢幕暗了下去。

我把手機塞到鋼絲床的枕頭底下,走到攤位前。

趙姐正把一筐活蹦亂跳的鯽魚倒進水池裡,水花四濺。

「看著。」她拿起一把鐵刷子,麻利地按住一條魚,刮鱗,剖肚,掏出內臟,動作快得眼花繚亂。

「就這麼干。今天先學著,明天開始算工錢。」

我點點頭,拿起另一把刷子。

冰涼的魚身在我手裡滑動,鱗片沾得到處都是。

18

魚鱗粘在橡膠圍裙上,在清晨的燈光下閃著細碎的銀光。

我正低頭刮著一條鱸魚。

市場裡嘈雜的人聲和腥鹹的空氣幾乎成了背景音。

「曉棠?林曉棠!」

一個熟悉到刺耳的聲音,像根針一樣扎進這片喧鬧里。

我手一抖,鐵刷子差點脫手。

是媽媽的聲音。就在不遠處,帶著急切和哭腔,一聲高過一聲。

我猛地縮起身子,下意識地往趙姐高大的身影后面躲了躲。

心臟在肋骨後面狂跳。

「看見個這麼高的女孩子沒有?十六七歲,穿著校服……」

媽媽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在向旁邊的攤主打聽著。

趙姐正給一個顧客稱魚,動作頓了一下。

她側過頭,用眼角餘光掃了我一眼。。

我緊緊抿著嘴唇,朝她用力搖了搖頭,眼神里全是懇求。

趙姐沒說話,轉回頭,把稱好的魚遞給顧客,收了錢。

然後,她扯開嗓門,用力朝我這邊喊:

「喂!那邊那個刮魚的!動作麻利點!沒看見後面一堆魚等著嗎?慢吞吞的今天工錢別想要了!」

她的聲音粗啞,帶著不耐煩的訓斥。

我立刻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縮進水池下面。

手裡的刷子胡亂地在魚身上刮著,發出刺耳的聲響。

媽媽的詢問聲停住了。

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似乎朝我們這邊掃了過來,停留了幾秒。

趙姐又大聲罵了一句:「看什麼看!干你的活!我請你是來當大小姐的啊?」

腳步聲遲疑著,沒有靠近。

過了一會兒,媽媽帶著哭腔的聲音又響起來,轉向了另一個方向,漸漸遠去了。

我僵著身子,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在市場的喧鬧里,才慢慢直起腰。

後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塊。

貼在皮膚上,涼颼颼的。

趙姐走過來,把一筐剛送到的鯽魚哐當一聲放在我腳邊。

她沒看我,只是壓低聲音,像自言自語一樣嘟囔了一句:

「找人的走了。這地方他們找過來一次,就可能來第二次。你自己心裡有個數。」

我點點頭,喉嚨發緊,說不出話。

手指因為一直用力攥著刷子,有些僵硬。

我重新蹲下來,拿起一條滑膩的鯽魚。

冰涼的魚身讓我打了個激靈。刮鱗,剖肚,掏出腥臭的內臟,扔進旁邊的桶里。

動作機械地重複著。

市場裡人來人往,各種聲音交織。

但我耳朵里好像還迴響著媽媽那帶著哭腔的呼喚。

我把又一條處理好的魚扔進清水池,濺起一片水花。

手背上沾著暗紅色的血絲和細碎的鱗片。

19

趙姐魚攤的塑料盆邊沿被我用鋼絲球擦得發白。

手上的魚腥味好像已經腌進皮膚里,怎麼洗都留著一股味兒。

下午沒什麼客人。

我正低頭清理著水池裡的魚內臟,市場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喧譁。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的女兒啊……你們讓我進去!我女兒就在裡面!她不能不上學啊!」

是媽媽的聲音。

這次不是尋找,是明確地衝著市場裡面喊。

我下意識想往趙姐身後躲。

卻看見市場管理處的兩個穿著制服的男人,陪著媽媽一起朝這邊走了過來。

媽媽眼睛紅腫,頭髮也有些亂。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腳步更快了。

「曉棠!」

她衝破管理員的阻攔,直接衝到我的攤位前,一把抓住我戴著橡膠手套、還沾著魚鱗和血污的手腕。

「你跟媽媽回家!這種地方是你能待的嗎?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她的手很用力,指甲掐得我生疼。

周圍攤主和零星顧客都看了過來,交頭接耳。

我用力想抽回手,但她攥得很緊。

「我不回去。」

「你非要氣死我是不是?」

她的眼淚說來就來,撲簌簌地往下掉。

「媽知道你受委屈了,跟媽回去,咱們好好說,行不行?你爸他也……」

「我不會回去的。」我打斷她,不想再聽那些話。

市場管理員其中一個開口了,語氣還算客氣:

「這位大姐,你看,孩子自己不願意走,我們也不好強行干涉。

「你們家庭矛盾,是不是回家去商量……」

「商量什麼!」媽媽猛地轉向管理員,聲音尖利。

「她未成年!我是她媽!我能害她嗎?她在這裡能幹出什麼名堂?跟這些魚爛在一起嗎?」

她揮手劃拉了一下周圍腥臭的環境。

趙姐抱著胳膊站在一旁,冷冷開口:

「我這兒怎麼了?我這兒乾乾淨淨賺錢!總比有些人把自己孩子逼得離家出走強!」

「你誰啊你!我跟我女兒說話輪得到你插嘴?」

媽媽像是被點燃的炮仗,立刻調轉了槍口。

場面一下子亂了。

媽媽的哭訴,趙姐的譏諷,管理員的勸解,圍觀者的議論。

我站在那裡,手腕還被媽媽死死攥著,像個小丑。

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嚴肅的聲音插了進來:「都圍在這裡幹什麼?」

人群分開,班主任王老師走了進來。

她身後還跟著學校的教導主任。

王老師臉色不太好看。

她先看了一眼我被緊緊抓住的手腕,然後目光轉向媽媽。

「林曉棠媽媽,有什麼話,我們換個地方說。這裡是公共場所,影響不好。」

媽媽看到老師,氣勢稍微弱了一點,但依舊抓著我不放:

「王老師,您來得正好!您看看,這孩子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她連學都不去上了,在這種地方……」

「正是因為上學的事,我們才需要好好談談。」

教導主任推了推眼鏡,表情嚴肅,「林曉棠同學已經無故缺課兩天了。

「根據規定,如果再不到校,我們可能需要聯繫教育局,甚至考慮她的學籍問題。」

媽媽愣住了,她顯然沒想到事情會扯到學籍上。

王老師趁機上前,輕輕拍了拍媽媽的手臂:

「曉棠媽媽,你先鬆手。孩子的手腕都紅了。我們去學校談,把事情說清楚,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在這裡鬧,只會耽誤孩子的前程。」

媽媽的手指終於鬆動了一些。

我立刻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回來,上面留下了幾道清晰的紅印子。

王老師看向我,眼神複雜,帶著一絲詢問。

我沒說話,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魚鱗和血污的橡膠手套,還有手腕上那圈刺眼的紅痕。

去學校。

把事情說清楚。

我知道,下一個戰場,在那裡等著我。

20

學校的會議室里,空氣像是凝固了。

長方形的桌子。

一邊坐著臉色鐵青的爸爸和不停抹眼淚的媽媽。

另一邊是王老師和表情嚴肅的教導主任。

我獨自坐在桌子的一端,像是個被審判的犯人。

「林曉棠同學,你的情況王老師已經跟我們反映了。」

教導主任先開了口,手指敲著桌面,「離家出走,曠課,這性質很嚴重。學校有學校的紀律。」

媽媽立刻抬起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主任您聽見了吧?這孩子太不懂事了!我們這就帶她回去,一定嚴加管教,明天就讓她來上課!」

「我不回去。」我說。

爸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蓋跳了一下:

「由得了你?!反了你了!趕緊給我收拾東西回家!」

「回家?」我抬起頭,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直直地看著他。

「回哪個家?回那個你動不動就用皮帶抽我的家?

「回那個我媽明明知道不是我拿的錢卻逼著我認下的家?」

媽媽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曉棠!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我猛地擼起校服袖子。

手臂上那幾道皮帶留下的紫紅色淤痕還沒完全消退,清晰地暴露在會議室明亮的燈光下。

「這也是我胡說的?」

媽媽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想過來拉我的袖子。

爸爸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

王老師適時地開口:

「林先生,林太太,我們一直認為教育需要家校配合。

「但如果家庭環境確實存在……一些問題,影響到孩子的身心健康和安全,學校也不能坐視不管。」

教導主任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不是第一次了。」

我的聲音有點發抖,但我努力控制著,「我在那個家裡,連呼吸都是錯的。

「回去?回去等著下次再被你們賣掉嗎?用我的前途,我的尊嚴,去換你們所謂的家庭太平?」

媽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過來想抓我的手:

「曉棠,媽錯了!媽以後一定改!你跟媽回去,媽保證……」

我躲開了她的手。

「保證?」我重複著這兩個字,看著她滿是淚水的臉。

「你保證過多少次了?你保證過給我買畫筆,保證過站在我這邊。結果呢?」

我轉向教導主任和王老師,深吸一口氣:

「主任,王老師,我不是不想上學。我想讀書,我想考大學。但我不能再回那個家了。

「我請求學校,允許我住校。學費和生活費,我自己想辦法。」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只有媽媽壓抑不住的哭聲。

爸爸猛地站起來,胸口劇烈起伏,指著我的鼻子:

「你……你個白眼狼!我白養你這麼大了!住校?你想都別想!我看哪個學校敢收你!」

「林先生!」教導主任也站了起來,語氣嚴厲。

「請注意您的言辭!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如何解決學生面臨的現實困難,確保她能順利完成學業!

「如果您繼續這種態度,我們只能請相關部門介入了!」

王老師也冷靜地補充:「林曉棠同學已經接近成年,她有表達自己意願的權利。

「如果家庭環境確實對她的成長造成嚴重負面影響,住校是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學校會酌情考慮。」

爸爸瞪著主任,又瞪著我,臉漲得通紅,最後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媽媽還在哭,但聲音小了下去,變成了絕望的嗚咽。

教導主任看著這一幕,揉了揉眉心,重新坐下:

「這樣吧,林曉棠同學的住校申請,學校原則上同意。但是,需要家長簽字。

「另外,住校期間的紀律必須遵守,學費和住宿費也不能拖欠。」

他看向我的父母:「二位,這是目前看來對所有人都最好的解決辦法。

「孩子能繼續學業,你們家庭矛盾也可以暫時緩和。希望你們能配合。」

媽媽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了看主任,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我,最後望向一言不發的爸爸。

爸爸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氣都快要再次凝固。

他終於從喉嚨里擠出一個粗啞的聲音:

「簽。」

21

宿舍是八人間,鐵架床,一動就吱呀響。

我的鋪位在靠門的上鋪,晚上走廊的燈光會從門上的玻璃窗透進來一點。

我把領到的被褥鋪好,躺上去試了試,有點硬。

但比趙姐魚攤後面那張鋼絲床強。

住校的第一個周末,我就又回了趟菜市場。

趙姐正跟人討價還價,看見我,愣了一下:「咋又回來了?學校住不慣?」

「住得慣。」

我把書包放在凳子上,「趙姐,周末你這裡還需要人手嗎?按天算錢就行。」

她上下打量我:「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還得複習功課吧?能行嗎?」

「行。」我說。

「刮魚鱗,收拾雜活,我都干慣了。按小時算也行。」

趙姐想了想,揮揮手:

「行吧,周末早上六點到中午十二點,管一頓早飯,一天三十。愛干不幹。」

「干。」我說。

於是每個周末,我又回到了那股熟悉的魚腥味里。

早上天不亮就起床,趕第一班公交車去市場。

戴上厚重的橡膠圍裙,拿起鐵刷子。

冰涼的魚身在手下滑過,鱗片飛濺。

中午收工,趙姐有時候會給我留一碗熱乎的魚頭豆腐湯,就著饅頭吃下去,身上能暖和一點。

三十塊錢,我省著用,能頂一個星期的飯錢。

周一到周五,時間像被擰緊了發條。

早上五點半,宿舍里還有人睡著,我就輕手輕腳爬起來,去水房用冷水洗把臉。

然後到操場的看台上背英語單詞。

天蒙蒙亮,空氣帶著涼氣,單詞一個接一個往腦子裡塞。

上課不敢走神,眼睛盯著黑板,手底下不停地記。

晚上熄燈後,我打著從王老師那裡借來的小手電,縮在被窩裡看數學題。

光線昏黃,照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眼睛又酸又澀。

同宿舍的幾個女生,家裡條件都還不錯。

她們聊新出的偶像劇,聊周末去哪兒玩,聊家裡帶來的零食。

我插不上話,通常只是聽著,或者乾脆戴上耳塞做題。

有一次,一個叫李靜的女生遞給我一包薯片:「林曉棠,嘗嘗唄,老學習多悶啊。」

我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她撇撇嘴,把薯片收了回去。

另一個女生小聲說:「她呀,跟咱們不是一路人。」

這話飄進耳朵里,我沒吭聲,只是把耳塞又往耳朵里按了按。

媽媽偶爾會打電話到宿舍樓下的公用電話,舍管阿姨喊我下去接。

「曉棠,錢夠不夠花?不夠媽給你送點?」

「夠。」

「學習別太累,注意身體。」

「嗯。」

「你爸他……其實也挺惦記你的。」

「……」

通常說不了幾句,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沉默一會兒,那邊嘆口氣,掛了。

我把聽筒放回去,轉身上樓。

月底,我把攢下的錢數了數,除去必要的生活費,還剩下幾十塊。

我去書店買了一本厚厚的數學真題彙編,抱著回到宿舍,像抱著什麼寶貝。

那天晚上,我做到一道幾何大題,卡殼了,怎麼都解不出來。

宿舍里其他人已經睡了,只有我床頭還亮著那點微弱的光。

我看著那錯綜複雜的輔助線,鼻子突然有點發酸。

我放下筆,把臉埋進帶著肥皂清香的枕頭裡,深深吸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我抬起頭,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重新拿起筆。對著那道題,又一遍一遍地畫,一遍一遍地算。

窗外,城市的燈光徹夜不眠。

22

周末,我正趴在宿舍床上抄寫英語單詞。

舍管阿姨在樓下喊:「307 林曉棠,有人找!」

我走到走廊窗邊往下看。

媽媽提著個布袋子站在宿舍樓門口,正仰頭張望著。

我慢慢走下去。

她把袋子遞過來,臉上帶著刻意擺出的溫和笑容。

「曉棠,媽給你帶了點水果,還有你最愛吃的醬菜。住校吃得習慣嗎?」

我接過袋子,沒說話。

她搓了搓手,視線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那個……下周一,學校是不是要開始高考報名了?要用戶口本和身份證原件吧?」

我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消息倒是靈通。

「嗯。」我應了一聲。

「你看,這麼重要的東西,放你身邊媽不放心,丟了可就麻煩了。」

她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要不……你跟媽回家住吧?報名那天,媽陪你一起去學校辦,保證誤不了事。」

我看著她那雙寫滿算計和小心翼翼的眼睛,心裡那片地方連最後一點波瀾都沒有了。

「不用。」我把袋子換到另一隻手提著。

「下周一早上,你把戶口本和身份證送到學校門口給我。我報完名就還你。」

媽媽的臉色僵了一下,笑容有點掛不住: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犟呢?媽還能害你嗎?回家住多好,媽給你做好吃的……」

「我不回去。」我打斷她。

「要麼周一早上把證件給我,要麼我就去派出所掛失,補辦。」

她像是被噎住了,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一樣。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說完,轉身就往宿舍樓里走。

「曉棠!林曉棠!」她在後面氣急敗壞地喊了幾聲。

我沒回頭。

周一一早,我提前半小時等在學校門口。

進出的同學越來越多,不少人手裡都拿著戶口本之類的材料。

直到早讀課鈴聲快響了,媽媽才急匆匆地出現。

她空著手。

「證件呢?」我問。

她臉上堆著笑,伸手想來拉我:

「你看,媽想了想,這麼重要的東西,還是媽親自幫你拿著比較穩妥。

「走,媽跟你一起去報名,辦完了媽再拿回去。」

我心裡那點微弱的期待徹底滅了。

「我說了,要麼給我,要麼我去補辦。」我看著她,一字一頓。

媽媽的聲音尖銳起來,「補辦?你說得輕巧!那多麻煩!」

「你就非要跟媽對著干是不是?回家住怎麼了?能要了你的命嗎?」

「對,」我說,「回去才會要了我的命。」

上課鈴聲尖銳地響了起來。

我不再看她,轉身快步走向教學樓。

她在後面喊了什麼,被淹沒在鈴聲和嘈雜的人聲里。

中午,我去班主任辦公室找王老師。

「老師,我爸媽不肯把戶口本和身份證給我。高考報名,我可能參加不了了。」

王老師從作業本里抬起頭,眉頭皺了起來:「他們這是想用這個逼你回家?」

我點點頭。

她放下筆,沉吟了一會兒:

「你先別急,報名有好幾天時間。學校這邊,我會跟教務處溝通,看能不能先幫你把信息錄進去,材料後補。

「但是……戶口本和身份證,最終是繞不開的。」

她看著我:「你確定,要走補辦這條路?那可能需要一些時間,而且需要你自己去跑。」

「我確定。」我說。

「那好,」王老師拿出一張便簽紙,寫下幾個步驟和需要的材料。

「這是大概流程。你……可能需要一點耐心,也會遇到一些困難。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來找我。」

我接過那張薄薄的紙,感覺比之前攥著的任何東西都重。

「謝謝老師。」我把它仔細折好,放進口袋。

23

我攥著王老師給的那張紙條,先去了街道派出所。

接待室窗口後面坐著個年輕民警,正低頭看著手機。

「你好,我……我想補辦身份證和戶口本。」我把腦袋湊近窗口。

民警抬起頭,打了個哈欠:「戶口本丟了?戶主來辦。」

「戶主是我爸,他……他不肯給我。」

我喉嚨發緊,「我高考報名急用。」

民警皺起眉,上下打量我:「小姑娘,你這情況有點麻煩啊。戶主不同意,我們沒法給你補。

「再說了,你未成年吧?得監護人陪著來。」

「我馬上就滿十八歲了!高考報名就這幾天……」我急了。

民警搖搖頭,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規定就是這樣。你回去好好跟家裡大人商量商量。」

商量?我心裡一陣發涼。

攥著紙條的手心出了汗,紙邊有些軟爛。

走出派出所,太陽明晃晃地照在頭頂。我看著紙條上第二個地址。

區婦聯。

那地方在一個老舊的辦公樓里,樓道有點暗。

我推開一扇掛著牌子的門。

裡面坐著個四十多歲面容和善的女同志。

「阿姨,您好,」

我吸了口氣,儘量清晰地說明情況,「我叫林曉棠,要高考報名,但我爸媽扣著戶口本不給我,想逼我回家。

「派出所說需要戶主來辦,我……」

那位阿姨聽我說完,嘆了口氣,給我倒了杯水:

「孩子,你先別急。你這種情況我們遇到過。父母扣留證件,干涉子女升學,這肯定是不對的。」

我心裡燃起一絲希望。

但她接下來的話又讓我心沉了下去:

「不過,我們婦聯主要是調解。我們可以聯繫你父母,做做他們的思想工作。

「但如果他們堅持不肯,我們也沒有強制權力。畢竟,從法律上說,他們目前還是你的監護人。」

她拿起電話:「你把家裡電話號碼給我,我先幫你溝通一下。」

我報出號碼,看著她撥通電話。

「喂?是林曉棠家長嗎?我這裡是區婦聯,關於孩子高考報名的事情,我們想……」

她話沒說完,臉色就變得有些尷尬。

電話那頭傳來媽媽激動尖銳的聲音。

連我都能隱約聽到一些「我們家事不用外人管」「她不懂事你們也跟著胡鬧」之類的話。

阿姨對著話筒又耐心解釋了幾句,最後無奈地放下電話,對我搖搖頭:

「你母親情緒比較激動。這樣吧,我們這邊繼續嘗試溝通,但你最好也做其他準備。

「或者……你看看能不能通過學校,再施加點壓力?」

又是溝通,又是壓力。

繞來繞去,好像我才是那個不懂事、在胡鬧的人。

我謝過那位阿姨,走出婦聯辦公室。

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包裹了我。

好像四面八方都有路,但每一條都堵著一堵無形的牆。

王老師給的紙條上,還有一個本地的民生新聞熱線電話。

我用公共電話打了過去,對方記者聽起來很同情,但表示需要核實情況。

而且新聞報道需要時間,不一定能趕上報名截止。

時間一天天過去。

報名截止日期像懸在頭頂的刀子。

這天晚自習,王老師把我叫到走廊。

她表情嚴肅,「你父母剛才來電話了,

「態度還是很強硬。他們說,除非你搬回去住,否則別想拿到證件。」

我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沒說話。

王老師嘆了口氣,「學校這邊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能有點……極端。你敢試試嗎?」

我抬起頭看她。

「明天早上,你直接去校長室門口等著。等你父母來學校……

「你知道該怎麼做。把動靜鬧大一點,讓所有領導都看見。」

王老師壓低了聲音,「有時候,只有讓他們覺得丟臉丟到無法承受,他們才會讓步。」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敢。」我說。

24

第二天早上,我按王老師說的,提前站在了行政樓校長室門口不遠處的走廊窗邊。

手心有點出汗,我在褲子上蹭了蹭。

早讀課快結束的時候,我看見他們來了。

爸爸穿著那件灰色的舊夾克,眉頭緊鎖。

媽媽跟在他旁邊,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神掃過來,帶著責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們果然來了,大概是班主任或者年級主任又叫了家長。

他們走到校長室門口,爸爸抬手正要敲門。

我深吸一口氣,從窗邊走過去,沒有看他們,直接面向校長室的門,帶著刻意放大的顫抖:

「校長!主任!我叫林曉棠,高三(七)班的學生。

「我爸媽扣著我的戶口本和身份證,不讓我高考報名!求求學校幫幫我!我想讀書!我想考大學!」

走廊里還有幾個抱著作業本經過的老師,都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這邊。

媽媽的臉一下子漲紅了,衝過來想拉我:「林曉棠!你胡鬧什麼!趕緊跟我們回去!」

我躲開她的手,往校長室門口又靠近一步,聲音更大了些,帶著哭腔:

「我不回去!回去你們就不讓我報名了!校長!求求您!」

爸爸又驚又怒,低吼一聲:「你丟不丟人!給我閉嘴!」

就在這時,校長室的門從裡面打開了。

校長和教導主任站在門口,臉色凝重。

年級主任也從旁邊的辦公室聞聲出來。

「怎麼回事?」校長沉聲問,目光掃過我,又看向我父母。

媽媽立刻搶著說:「校長,主任,對不起對不起,孩子不懂事,跟我們鬧脾氣呢!

「我們這就帶她走……」

「我沒有鬧脾氣!」

我打斷她,眼淚恰到好處地涌了出來。

一部分是演的,更多的是這些天積壓的委屈和憤怒。

「他們就是不想讓我高考!想把我的名額留給別人!他們眼裡只有兒子!」

「你胡說八道什麼!」爸爸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揚手就要打過來。

教導主任厲聲喝道,上前一步擋在了我和爸爸中間,「林先生!這裡是學校!請你冷靜!」

周圍聚集的老師更多了,竊竊私語聲像蚊子一樣嗡嗡響起。

校長的臉色很難看,他先對我父母說:

「二位,有什麼問題,我們進去談。在走廊里這樣,影響太壞了。」

然後他轉向我,語氣緩和了些,「林曉棠同學,你也一起進來。」

進了校長室,門一關,隔絕了外面的目光。

媽媽還在試圖解釋:「校長,不是孩子說的那樣,我們就是怕她把證件弄丟了,想幫她保管……」

「保管到高考報名結束?」我立刻反問。

「然後呢?是不是又說家裡困難,讓我別考了,早點去打工?」

爸爸猛地站起來,又被教導主任按了回去。

校長揉了揉太陽穴,看著我的父母,語氣沉重:

「林先生,林太太,我理解你們作為家長的考慮。但是,阻止孩子參加高考,這是斷送她的前程!

「我們學校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如果你們堅持不配合,我們只能向上級教育主管部門反映,甚至聯繫媒體介入。

「到時候,恐怕就不是家庭內部矛盾那麼簡單了。」

「媒體?」媽媽的聲音都變了調,臉上血色褪盡。

爸爸死死地瞪著我,胸口起伏,像一頭被逼到角落的困獸。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

過了很久,爸爸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聲音沙啞:「證件在家裡。」

校長立刻說:「現在就去拿。拿到之後,立刻由班主任陪同林曉棠同學完成報名手續。今天必須辦好。」

媽媽還想說什麼,爸爸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媽媽只好踉蹌地跟上。

我留在校長室,王老師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個多小時後,爸爸回來了,獨自一人。

他把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重重地放在校長辦公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看都沒看我一眼,轉身就走。

校長把文件袋推給我。

我打開,抽出裡面暗紅色的戶口本和我的身份證。

冰涼的塑料卡片握在手裡,沉甸甸的。

「王老師,麻煩你帶林曉棠去教務處報名。」校長說。

我跟著王老師走出校長室,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落在手裡的證件上。

25

離高考還剩不到一百天,教室後面黑板上用紅色粉筆寫的倒計時數字,像血一樣刺眼。

各科的卷子雪片一樣發下來,桌子上堆得小山一樣高。

我每天凌晨五點的鬧鐘,現在改到了四點半。

水房的冷水潑在臉上,能激靈一下趕走幾分睡意。

操場看台上,天還是漆黑一片,只有遠處路燈的一點光暈。

我裹緊外套,嘴裡呵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冷空氣里,手裡攥著的英語單詞本邊緣已經磨得起毛。

上課的時候,眼皮時不時會打架。

我用力掐自己大腿,疼得一哆嗦,才能勉強保持清醒。

數學老師在上面講著複雜的函數題。

我的筆在草稿紙上機械地跟著劃,腦子裡卻像塞了一團漿糊。

周末在趙姐的魚攤,那股濃重的腥味現在聞著有點讓人反胃。

刮魚鱗的時候,手下的動作慢了,鐵刷子好幾次差點脫手。

「沒吃飯啊?動作快點!」

趙姐皺著眉頭吆喝一聲,「後面還有兩筐等著呢!」

我咬咬牙,加快動作。

一條鯽魚滑膩,我沒抓穩。

它猛地一掙,濺起的水花混著鱗片糊了我一臉。

冰涼的腥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我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繼續低頭幹活。

中午,趙姐照例給我留了碗魚湯。

我端著碗,看著漂著油花和蔥花的湯,胃裡一陣翻湧。

勉強喝了兩口,就再也喝不下了。

「咋?嫌棄了?」趙姐瞥我一眼。

「不是,」我搖搖頭,把碗放下,「可能有點累。」

回到學校,晚自習的教室安靜得只能聽見筆尖划過紙張和偶爾翻書的聲音。

我看著物理卷子上那道關於電磁感應的題,題干讀了三遍,每個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意思卻進不了腦子。

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同桌碰了碰我的胳膊,小聲說:「林曉棠,你臉色好差,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沒事。」

我搖搖頭,重新拿起筆,用力盯著那道題,直到眼前的字跡開始模糊、重影。

我知道我不能停。

魚攤的三十塊錢是我下一周的生活費。

桌子上的卷子是我唯一能抓住的通往未來的繩子。

兩邊都不能鬆手。

一松,可能就真的掉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照例在被窩裡打著手電看書。

看著看著,感覺額頭髮燙,渾身一陣陣發冷。

我摸摸自己的額頭,有點燙手。

心裡咯噔一下。不能生病,看病要花錢,還會耽誤時間。

我爬起來,輕手輕腳地去水房,用冷水一遍遍沖額頭,又灌下去大半杯涼白開。

回到床上,把被子裹緊,牙齒卻忍不住打顫。

手電筒的光還亮著,照在攤開的生物筆記上。

我盯著那些細胞結構圖,視線越來越模糊。

不能睡,還有一點沒背完。

我用力掐著自己的虎口,試圖用疼痛驅散睡意和不適。

指甲在皮膚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宿舍樓外,傳來環衛工人清掃街道的聲音。

天快亮了。

26

六月的太陽明晃晃地照在操場上,塑膠跑道被曬出一股淡淡的橡膠味。
游啊游 • 51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24K次觀看
游啊游 • 15K次觀看
游啊游 • 10K次觀看
游啊游 • 18K次觀看
游啊游 • 25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38K次觀看
游啊游 • 13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9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42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9K次觀看
游啊游 • 32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8K次觀看
游啊游 • 36K次觀看
游啊游 • 45K次觀看
游啊游 • 14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