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那張紙。
上面的字跡凌厲,思路清晰得可怕。
「成交。」
我站起身,將那張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紙小心收好。
轉身離開時。
能感覺到那道銳利的目光一直釘在我的背上。
6
奧賽集訓班的第一天。
裴北岷一見到我,就面色不善地攔住了我的去路。
「奧賽報名表,」他語氣硬邦邦的,帶著興師問罪的意味,「你為什麼沒幫我交?害我昨天被老師叫去問話,差點錯過截止日期!」
我停下腳步,抬眼看他。
他臉上是理所當然的責怪。
好像我依然是他那個有求必應的小跟班。
「你不是說,」我學著他那天在 KTV 里的輕蔑語氣,「『隨便考考就得第一的玩意』嗎?既然你那麼不在意,錯過也無所謂吧。」
他一下子被噎住,臉色漲紅。
「靳南櫸,你……」
我沒再理會,繞過他走進教室。
有些人,不配浪費任何情緒。
集訓的強度極大,首次模考的題目更是刁鑽。
交卷時。
我看到裴北岷的額角滲出了細汗。
而沈述依舊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
成績在當天傍晚就貼了出來。
紅色的榜單前擠滿了人。
我站在外圍,聽到有人低聲驚呼:
「第一是……靳南櫸?!裴北岷第二?!」
裴北岷的名字,第一次,屈居第二。
而我的名字,赫然壓在他的上面。
旁邊是,並列第一的沈述。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各種目光落在我身上,有震驚,有探究,也有裴北岷那幾個兄弟的不敢置信。
裴北岷站在榜單前,臉色鐵青,拳頭緊握。
我剛走出教室,準備透口氣,就被他再次堵住。
「靳南櫸!」他幾乎是低吼出來的,「靠著攀上沈述,讓他給你開小灶得來的第一,你很得意是嗎?」
廊上的風吹起我的髮絲。
「裴北岷,」
我輕輕笑開,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憐憫。
「至少我攀得上。而你,現在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他瞳孔猛地收縮。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停在我身側。
沈述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他將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遞到我面前。
「靳南櫸,最後一道題的第三種解法,我寫在筆記後面了。你看不懂的,可以隨時問我。」
他甚至沒看裴北岷一眼,仿佛對方只是空氣。
我接過筆記,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
微涼。
「謝謝。」
裴北岷死死地盯著我們。
那眼神像是要噴出火來。
曾經他視若敝履的人,如今和別人站在一起。
這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7
晚自習下課,我刻意留到最後。
卻還是在離校門不遠的那條昏暗後巷,被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堵住了。
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錢呢?!」
這個給了我一半血緣的男人,雙眼渾濁地瞪著我,伸手就來抓我的書包。
「老子白養你這麼大了?聽說你現在能耐了?拿點錢來花花!」
我下意識地後退,胃裡一陣翻湧。
這種場景,從小到大,我已經經歷了太多次。
麻木之餘,是深入骨髓的難堪。
「我沒錢。」
我試圖掙脫他的手,聲音冷硬。
「沒錢?騙鬼呢!你個小白眼狼!」
他更加用力地拉扯,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
就在我感覺書包帶子快要被扯斷時。
一個冰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放開她。」
我愕然轉頭。
看到沈述不知何時站在巷口。
路燈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看不清表情。
但那聲音里的寒意,讓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我爸被這氣勢懾住,手下意識一松。
沈述幾步上前,擋在我和那個醉醺醺的男人之間,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去。
「需要我叫保安,或者報警嗎?」
也許是「報警」兩個字起了作用。
我爸悻悻地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晃走了。
巷子裡只剩下我和沈述。
安靜的能聽到我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走。」沈述率先轉身。
我沒有猶豫,跟在他身後。
幾乎是跑了起來,直到遠離了那條令人窒息的巷子,跑到附近僻靜的河堤邊。
晚風帶著水汽吹來,我才感覺能重新呼吸。
「你爸?」沈述停下腳步,轉過身看我。
我抬手,有些粗暴地扯下那副用來偽裝的黑框眼鏡。
任夜風吹亂我一直規規矩矩扎著的頭髮。
「嗯。」我扯了扯嘴角,「讓你看笑話了。」
沈述沉默地看著我,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難怪……」
我看向河對岸城市的璀璨燈火。
那些光亮看起來那麼近,又那麼遠。
「難怪我這麼想不顧一切地向上爬?」
我笑了笑,聲音在風裡有些飄忽。
「我媽當年扔下我們,就是為了一個所謂的未來。雖然她的方式我很不認同,但我覺得,那個目標本身沒錯。」
我深吸一口氣。
「這個家,這灘爛泥,我總有一天也會離開。而且,絕不會回頭。」
8
河邊的風似乎吹散了一些蒙在我心上的灰塵。
回到圖書館,我剛在常坐的角落坐下,一個陰影便籠罩下來。
不是沈述。
是裴北岷。
他眼下有著明顯的青黑,頭髮也有些凌亂。
完全不見了往日天之驕子的光彩。
他站在我桌旁,手緊張地攥著褲縫,聲音沙啞得厲害:
「南櫸,我們談談……就五分鐘,不,三分鐘也行!」
我沒抬頭,繼續翻著手中的奧賽題集。
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勇氣,猛地俯身,雙手撐在我的桌面上,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悔恨和哀求: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前……以前是昏了頭!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說你……我其實喜歡……」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
幾乎是搖尾乞憐。
就在這時。
沈述拿著兩本書,停在我們桌旁。
目光平靜地掃過姿態狼狽的裴北岷,然後落在我臉上。
「靳南櫸,」他開口,「我們的合作,可以升級了。」
裴北岷猛地轉頭,怒視著沈述:
「你什麼意思?!」
我沒理會裴北岷的咆哮。
抬眼看向沈述,挑了挑眉:「比如?」
沈述的目光毫不迴避,直直地看進我的眼睛。
「做我女朋友。」
他頓了頓,補充道:
「因為我發現,我好像也成了你計劃里的一部分,並且,甘之如飴。」
「靳南櫸你別聽他的!他騙你的!」
裴北岷激動地想要抓住我的手臂。
我抬手,輕輕格開了裴北岷的手。
我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沈述臉上。
他眼神坦蕩,裡面是勢在必得的銳利。
還有一種……我未曾在他眼中見過的、類似認真的東西。
「聽起來,似乎不壞。」
裴北岷臉色瞬間慘白。
我話鋒一轉:「不過,任何重要的合作,都需要風險評估。得有個考驗期。」
沈述似乎並不意外,只是問:「多久?」
我看著他,緩緩說道:
「到我拿到奧賽金牌那天。」
9
圖書館那次後,裴北岷更偏執了。
他開始在課間堵我,在放學路上跟我,甚至在我兼職的便利店外徘徊。
我統統視而不見。
直到這天晚上。
我結束晚自習要回出租屋,遠遠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杵在路燈旁。
腳下已經扔了幾個煙頭。
是裴北岷。
他看見我,立刻掐滅煙,快步沖了過來。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裡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就在我準備開口讓他徹底滾遠點時――
「北岷!」
徐淼一瘸一拐地從不遠處跑來,臉上掛著淚珠,楚楚可憐:
「北岷!我腳崴了,好痛啊!」
幾乎是條件反射,裴北岷猛地收回了試圖抓住我的手,立刻轉身扶住了撲過來的徐淼。
「淼淼你怎麼了?摔到哪裡了?」
他半抱著徐淼,輕聲安慰。
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等他手忙腳亂地安撫好徐淼,才像是突然驚醒,猛地回頭看向我。
臉上瞬間血色盡失。
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裴北岷,」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你的喜歡,真廉價。」
說完,我轉身走向大門。
就在我邁出的那一刻。
我瞥見馬路對面,沈述正倚在自行車旁,安靜地看著這個方向。
他沒有過來。
只是在那裡,像一座沉默的山。
我徑直朝他走了過去。
10
奧賽集訓隊的最終選拔定在周末。
地點在市裡統一的考試中心。
學校特意開放了小禮堂後台作為臨時休息室,讓參賽者做最後準備。
我正低頭默背著幾個易忘的公式,一隻汗濕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又是裴北岷。
「南櫸,」他聲音嘶啞,「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我會和徐淼斷乾淨!以後我只看著你,只對你好……」
我用力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放手,裴北岷。」我冷聲道。
「我不放!除非你答應我!」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不放。
直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橫插過來,精準而用力地扣住了裴北岷的手腕。
裴北岷吃痛地鬆開了我。
沈述一步擋在我身前,將我和裴北岷徹底隔開。
他比裴北岷略高一些。
此刻微微垂著眼,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裴同學,我說過,請離我女朋友遠點。」
「女朋友」三個字,像重錘一樣砸在裴北岷心上。
他踉蹌後退一步。
看看沈述,又看看被沈述護在身後的我,被嫉妒和屈辱沖昏的頭腦讓他徹底口不擇言。
「靳南櫸!」他指著沈述,「你以為他真看得上你?你不過就是他用來打擊我的工具!你清醒一點!你就是個攀高枝的……」
「不是她攀我。」
沈述平靜地打斷了他歇斯底里的指控。
後台里其他準備參賽的同學都看了過來。
他看著臉色慘白的裴北岷。
「是我在仰望她。」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後台。
裴北岷難以置信地瞪著沈述。
而沈述,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坦然地低下頭。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額間傳來的溫熱觸感,如同契約蓋印。
從此刻起。
我的世界,徹底翻篇了。
11
裴北岷徹底廢了。
這是最近全校師生心照不宣的事實。
自從禮堂後台那次之後,他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課堂上再也見不到他專注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曠課、遲到,以及身上偶爾沾染的煙酒氣。
他和徐淼出雙入對,舉止愈發張揚。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不過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放縱。
最近一次模擬考,裴北岷的名字,第一次跌出了年級前一百,紅榜上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跡。
班主任愁得頭髮都白了幾根,最終還是在辦公室攔住了我。
「南櫸,」她搓著手,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為難和疲憊,「老師知道,現在跟你說這個很不合適。但裴北岷這孩子……再這麼下去就真的毀了!他父母在外地,電話里除了罵就是哭,一點用沒有。老師……老師也是實在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