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了陸國強。
他約我見面無非一個原因:要錢。
我和陸國強約在了一家小時候經常去的麵館。
陸國強沒什麼文化,幾十年來都幹些搬運打雜的活。
我不能否認,曾經的他是個好父親。
在陸國強染上賭博之前。
每天做工結束,他都會抱著我,準時推開這家麵館的門。
給我點一碗牛肉堆得冒尖的牛肉麵。
再給自己點一碗素菜面。
所以在陸國強第一次以沒錢為由問我要錢時,我沒有絲毫懷疑,將自己所有積蓄都給了他。
可是賭博就像是無底洞。
我那幾千塊錢的實習工資,根本填不了陸國強賭博的大窟窿。
麵館生意依舊。
我點了兩碗牛肉麵,將其中一碗推到陸國強面前。
陸國強沒有拿筷子,目光隨著我的動作移動。
「聽說你和姓顧的要離婚了?」
那晚晚會上的事不脛而走。
陸國強會在網上刷到新聞也不足為奇。
我沉默著點頭,艱難咽下一口面。
陸國強嘆了口氣。
「和這種人離了也好,本來也不是什麼好男人。」
「我女兒這麼優秀,以後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我皺眉看向他,忍不住回懟。
「顧祈年不是好男人,難道你就是嗎?」
陸國強被我的話噎住,一時無言。
我的面快吃到一半,他才又開口說話。
「瑤瑤,三年前那件事。」
觸及到關鍵詞,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件事還有什麼好說的?」
「陸國強,你今天如果是來和我懷念過去的,那大可不必。」
那件事以後,陸國強消失了三年。
直到最近,他才又頻繁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而好巧不巧,正是我和顧祈年婚姻瀕臨崩潰的時間節點。
陸國強尷尬地搓了搓手。
「其實三年前,顧祈年並沒有幫我還債。」
剛喝進嘴裡的麵湯嗆進了氣管。
我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陸國強想來拍我的後背,被我嫌棄地躲開。
「顧祈年把我送去一個工廠做工了,說是讓我自己賺錢還債。」
「可是,可是,我就算做一輩子工也還不起兩千萬啊,所以我偷跑了回來。」
「瑤瑤,如今那些債主又找到我了,你是我女兒,一定要幫我啊!」
陸國強拉住我的衣袖,就差直接跪在我面前。
看著如此卑微討好的爸爸,我沒有絲毫同情。
我猛地站起身,推開了他。
「你自己欠下的債就該你自己還。」
「大不了就讓他們剁了你的手腳抵債!」
我從錢包里拿出五十塊錢放在桌上,頭也不回地出了麵館。
顧祈年並沒有幫我爸爸還債?
那三年前他為什麼要撒謊騙我?
11
到小區樓下。
遠遠地就看到了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形。
躲了顧祈年這麼久,他到底還是查到了我的新住所。
我迎面走上去,在他面前站定。
顧祈年雙臂抱在胸前,懷裡像是護著什麼東西。
他垂眸注視著我,將懷裡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
「瑤瑤,這是你最愛吃的烤蜜薯。」
「我一直揣在懷裡,還是熱乎的,你快嘗嘗。」
我很愛吃烤蜜薯。
因為那是我困頓的幾年裡,能吃上的唯一的甜。
我沒有接他手裡的烤蜜薯,只問了一句。
「三年前你替我爸爸還了兩千萬的債,這筆錢我會還給你。」
「離婚賠償金你多給了我三千萬,我明天會轉回你帳上。」
顧祈年神色微頓,幾秒後又恢復如常。
他挖了一勺蜜薯遞到我嘴邊,嗓音溫柔。
「就吃一口,好不好?」
我偏頭避開他遞來的東西。
「顧祈年,你不用再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
「我都放手願意成全你和許晚寧了,你又來我面前刷什麼存在感?」
顧祈年將勺子插回蜜薯上。
「我後悔了。」
「我不想離婚,不想失去你。」
我強忍著眼眶的熱意,抬頭看顧祈年。
他剛才的語氣那麼認真。
認真到讓我瞬間回想起了三年前他向我求婚的那個夜晚。
當時他單膝跪在我面前,也是這麼認真地跟我說話。
「顧祈年,我是你用兩千萬買回來的商品嗎?」
「你想要就買回來,不想要了就扔出去,如今後悔了,你又想撿回來繼續當寶貝?」
我後退幾步,不想再與他有絲毫牽扯。
顧祈年放下手中的蜜薯,伸手想來拉我。
「阿瑤,你不是商品。」
「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我這段時間就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為了許晚寧和你鬧離婚。」
「你再給我一次,好不好?」
我堅定搖頭,淚水模糊了視線。
「顧祈年,我再問你一遍,三年前你真的替我爸爸還了兩千萬的債嗎?」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說實話的機會!」
12
三年前,我不會替陸國強還債。
我也從來沒想過讓顧祈年替他還債。
我承認,我的心很硬。
可顧祈年一聲不響就替我擺平了所有糟心事。
因為這事,我對他一直是抱有愧疚的。
當時顧祈年只是摸摸我的頭,笑著說:
「能用錢解決的事,不算大事。」
「兩千萬就能買來阿瑤的開心,我很願意。」
替相戀不到半年的女友家裡還債,我一開始是不信的。
可後來,要債的真的沒有再找上門。
顧祈年又因為揮霍創業資金被父母責罵,我才真信了。
所以在他向我求婚時,我沒有拒絕。
一半是因為愧疚,一半是因為愛。
我不是不能接受顧祈年沒有幫我爸爸還債。
我不能接受的是:他明明沒有還債,卻挾恩圖報,讓我因為愧疚嫁給了他。
甚至在這三年里,他都會有意無意提及此事。
仿佛我欠他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我揚起手,狠狠一耳光打了過去。
空氣像是凝滯了般,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顧祈年低下頭,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良久,才說出一句。
「對不起。」
顧祈年的雙腿漸漸彎曲,跪在了我面前。
他抱著我的腿,像個虔誠的禱告者。
「三年前我和放高利貸的人打了招呼,又把你爸送去了南市的一家工廠。」
「我以為這件事已經解決了,他們也不會再來騷擾你。」
聽著他蒼白的解釋,我冷嗤一聲。
「為什麼要騙我?」
「為什麼要讓我這三年都活得像個傻子一樣,無時無刻不被愧疚所包裹?」
顧祈年的頭垂得更低了幾分。
「對不起。」
「那兩千萬,你到底用在了哪裡?」
一滴淚從他的臉頰划過,滴在了我的鞋面上。
「投資輸光了。」
「那已經是我第十二次創業了,如果還是失敗,我爸媽會怎麼想?他們會覺得我是廢物,是一灘爛泥!剛巧這時你爸那邊出了事,不多不少,正好是兩千萬。」
顧祈年扯著我的裙擺,聲音卻越來越微弱。
「放高利貸的人我還算熟悉,就打了聲招呼……我知道這件事是我騙了你,可是阿瑤,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對不對?」
「作為顧家唯一的繼承人,我不能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我將裙擺從他手中扯回來,忍不住啐了一口。
顧祈年還是這麼自私。
為了維護自己的聲譽,就將所有過錯和責任都推到了我頭上。
他獲得好聲譽,卻將我塑造成貪婪無知的壞女人。
這三年。
顧祈年沒再創業,在父母的安排下進入顧氏,混得風生水起。
而我,被他父母打上了拜金女的標籤。
顧祈年只會一遍遍安慰我: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怎麼說。」
「阿瑤,你也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你有我就夠了。」
如今真相揭曉。
他昔日安慰我的那些話,都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顧祈年,我會恨你一輩子!」
我轉身欲走。
走出幾步,又回頭看跪在地上的顧祈年。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許晚寧的媽媽人很好。」
「許晚寧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在你面前演戲, 博取你的同情。」
13
離婚冷靜期結束那天。
顧祈年如約出現在了民政局門口。
看著他身後的三人, 我竟覺得有一絲好笑。
顧祈年的媽媽不喜歡我, 自然也不會喜歡和我同樣出身的許晚寧。
可為了拔掉我這根眼中釘, 她不惜在我面前,和許晚寧上演婆媳情深的戲碼。
我將一切盡收眼底,只是笑了笑。
「走吧,儘快辦完, 你爸媽和女朋友也能放心。」
顧祈年幾乎是被他們推進民政局的。
工作人員落下最後一章的前一秒,全程沉默的顧祈年突然站起身。
「不要蓋章!」
他將還沒蓋好章的離婚證搶回來,死死抱在懷裡。
「我不離婚了,我不離婚了。」
顧爸顧媽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祈年,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意氣用事!」
許晚寧也同樣淚花閃爍。
「祈年, 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顧祈年冰冷的視線掃向許晚寧。
「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我對你只有同情,沒有愛!」
「而現在, 你騙了我, 我對你連同情都沒有了。」
許晚寧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我坐在椅子上, 看著面前四個人上演的大戲。
相比之下,顧祈年竟是最冷靜的那一個。
我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幾人的鬧劇。
「顧祈年,你如果不想讓我恨你,就把離婚證拿去蓋章。」
原本還死死護著離婚證的顧祈年身影一頓。
他抬起頭,看向我時眼底一片猩紅。
「阿瑤, 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我點頭, 目光堅定又深邃。
「是的, 不要了。」
「你再這樣鬧下去, 我只會覺得噁心,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顧祈年護著離婚證的手漸漸鬆開。
許晚寧找準時機,將離婚證書搶了過去,催促著工作人員蓋章。
工作人員有些把握不准雙方的態度。
「請問顧先生和陸小姐, 你們真的決定好離婚了嗎?」
「這個章蓋下去,就沒辦法撤銷了。」
我「嗯」了一聲, 將視線投向失魂落魄的顧祈年。
顧祈年無力地垂著腦袋。
不知過了多久, 他才緩緩點了頭。
......
我轉給顧祈年的三千萬又被退了回來。
顧祈年說,這算是他欺騙了我三年的補償。
我沒再與他拉扯,收下了這筆錢。
許晚寧最終也沒能和顧祈年在一起。
甚至還被顧家扣上了拜金女、詐欺犯的帽子。
我和陸國強沒再聯繫。
陸國強欠的債,不該讓我賠上自己的一生。
出發去瑞士前, 我給陸國強轉了一百萬。
算是償還了他撫養我十多年的費用。
我和他, 也算是互不虧欠了。
......
兩年後。
顧祈年如願繼承了顧氏。
而此時的顧氏, 已經深陷債務危機。
顧祈年沒有出色的管理能力和風控意識, 在集團可以說是腹背受敵。
原以為我和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可不久後,顧祈年來瑞士了。
陽光明媚的午後, 我在街邊的拐角處遇到了他。
他懷裡捧著一束嬌艷的黃玫瑰。
宛如我們相戀那年,他捧著花, 在眾人的圍觀下大聲問我:
「陸瑤,你願意和我約會嗎?」
在看清我身邊的人後, 顧祈年揚起的嘴角慢慢收回。
街角處。
我用餘光看了眼不遠處身形消瘦的男人, 腳步未停。
男友拉住我的手,俯身在我耳邊。
「親愛的, 那個男人你認識嗎?他好像一直注視著你。」
我一手抱著男友送的黃玫瑰,一手握緊他的手。
笑著搖了搖頭。
「不認識。」
說完,與身邊的顧祈年擦肩而過。
再無交集。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