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鄧翎,我好像……因為你生病了。」
鄧翎愣了愣,然後笑了:「嗤,你的意思是,就這麼幾天,你就愛上我了?」
他走近我,彎下腰。
「好啊。」
「顧鈺,那就讓我們來玩個遊戲吧,名字就叫『看看顧鈺能不能討好鄧翎讓他不要把她撕票』。」
「遊戲規則一:讓我心情好。」
「遊戲規則二:參考規則一。」
4
而兩個多月後的今天——
我:「我心情不好。」
鄧翎:「等著啊寶寶我帶你去海邊散心。」
我:「西瓜汁不甜。」
鄧翎:「等著啊寶寶我去重買,還有菠蘿汁喝不喝?」
我:「太陽太曬了。」
鄧翎:「等著啊寶寶我去換把太陽傘再聯繫一下后羿。」
我:「……」
海邊的陽光的確好到過分。
我喝著菠蘿汁,視線越過監視我的小弟們。
卻見不遠處有個媽媽正在教她的孩子走路。
小孩搖搖晃晃地,摔倒了就坐地上要哭。
而他媽媽在一旁笑著,也不扶他,只是對他張開雙臂。
小孩便不哭了,咧開嘴撲向媽媽。
我的心,忽然被這尋常的一幕刺痛了。
我想起很多年前,臧柏堰也是這樣。
我走在路上,他就倒著走在我前面。
眼睛亮亮地和我說著學校里的趣事,逗我開心。
結果不小心摔了個大跟頭,坐在地上一邊揉著屁股一邊抬頭沖我傻樂。
露出的兩排牙齒潔白,陽光照得他發梢都變成了淺金色。
亮亮的眼睛裡也只有我。
那時的臧柏堰 18 歲,我也 18 歲。
18 歲的臧柏堰是最好的,是最愛我的。
自那以後,每一年、每一天,他的愛都在無可挽回地走著下坡路。
「不行啊寶寶,后羿聯繫不上,聽說是退圈了,不接私活。」
鄧翎扛著一把更大的太陽傘回來。
「咱不玩了,回去,這裡太陽太毒了,紫外線對孕婦和龍鳳胎都不好。」
這次,我們回去的地方不再是那個倉庫。
而是一棟老宅。
還沒踏上門前的石階,鄧翎的手機又響了。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中間人興奮的聲音:
「大佬!大佬!臧柏堰那混蛋答應了啊!贖金可以翻十倍!」
「不過他有個條件,說要先跟人質視頻通話一次,確保她是安全的……」
原本的一千萬,翻了十倍。
一個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臧柏堰……他終於肯相信我沒在騙他了。
他居然……願意為我付出一個億?
而我這片刻的恍惚沒能逃過鄧翎的眼睛。
他原本還算平靜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滾!讓那個姓臧的去死!錢我不要!人更不會放!」
吼完,鄧翎直接掐斷了電話。
然後怒氣沖沖又小心翼翼地扶我進屋。
仿佛從我宣布自己「懷孕」的那一刻起就變成了玻璃做的。
客廳里,卻見一個穿著旗袍的中年女人端坐在沙發,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鄧翎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阿、阿媽……你怎麼在這裡?」
他聲音里的暴怒登時褪去,換上了一種混雜著抗拒的規矩。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啊?這是我家。」
被稱作「阿媽」的女人抬眼:「倒是你,一個億啊,為什麼不要?你是不是傻了?一個億,知不知道夠我們做多少正當生意?」
鄧翎的下頜線繃得更緊。
他往前站了一步,下意識將我擋在身後。
「不能放人。」他一字一句地說,「她懷孕了,是我的孩子。」
客廳里瞬間落針可聞。
女人的動作頓住了。
她臉上的不悅先是化為了全然的驚訝,視線落到我平坦的小腹。
然後她將茶杯「咚!」地重重放下。
「懷孕?你確定?阿翎,你可不要被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騙了。」
「既然她懷孕了,那我現在就安排醫生,去醫院做個檢查,這種事一定要搞清楚。」
去醫院。
檢查。
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我肩膀縮了一下,深深低下頭。
鄧翎感受到我的顫抖,側頭瞥了我一眼。
然後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女人,語氣變得強硬:「阿媽,她是我的人,這也是我的事,我和她有沒有我心裡最清楚,我自己做過的事我自己也會負責。」
見他態度這般堅決,良久,女人終於收回視線。
她重新端起那杯茶,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葉。
「好,好,我不逼你,但是阿翎,你要知道有些事是瞞不過一世的。」
說完,女人放下茶杯,站起身,朝著樓梯走去。
走到樓梯口時,她腳步微頓,偏過頭看向我。
一個冰冷的警告。
我假裝沒看見那個眼神。
只是向前一步,從鄧翎身後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的腰。
我貼上他寬闊而溫熱的後背,清晰感受到他瞬間僵硬的肌肉和擂鼓般的心跳。
「鄧翎……你真好。」
鄧翎略顯遲鈍地轉過身,試探性地抬起手臂,然後猛地收緊回抱我。
「是你太好了。」他在我頭頂悶悶說。
我愣了愣,在鄧翎懷裡抬起頭。
對上他那雙滿是真摯與憐惜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一種近乎刺痛的愧疚。
我不好,一點也不。
5
而次日清晨。
我剛醒,就又被綁架了。
被兩個黑衣保鏢推上車後,我看見了昨天那個女人。
「顧小姐,別張望了,阿翎不會來救你的。」
女人連眼睛都沒睜開,靠在后座閉目養神。
「他一早就被我派去處理碼頭的貨了,沒個一天回不來的,現在這個家裡我說了算。」
我抿唇不語,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
一顆心直直沉了下去。
而女人終於睜開眼,自顧自地道:「你可能覺得阿翎傻,被你幾句話就騙得團團轉,畢竟他從小就這樣,是個缺愛的孩子,別人對他有一丁點好,他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
「而你是個聰明人,應該也看出來了,阿翎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他的親生父親和我先生當年是拜把子的兄弟,後來時局動盪,我先生來了香港打拚,他父親則留在大陸,等我先生在這邊站穩腳跟,靠著一些……不算乾淨的生意發了家,想回頭拉兄弟一把時,才知道他們夫妻倆早就因車禍不在了。」
「人沒了,只留下一個孩子跟著外婆過,瘦得跟顆小豆芽似的,聽說在學校還天天被人欺負,後來他外婆也沒了,我先生覺得愧對兄弟,就乾脆把人接到香港,當成親兒子養。」
「我先生吶是個講義氣的人,也是個粗人,只會打打殺殺,不懂得經營,所以最後落得個內訌背刺的下場,人沒了,公司也垮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這些年這個家全靠阿翎那孩子撐著,他跟著以前的叔父輩學做事,什麼髒活累活都干,才勉強保住了公司,沒讓我們母子倆被人砍死在街頭。」
「但是,窟窿太大了,公司外面看著還光鮮,裡頭還欠著一大筆錢,要是這個年底還堵不上……」
她沒有說下去,我卻也能明白。
這時車輛在一個路口轉彎,一棟白色建築出現在窗外。
那是一家私立醫院。
我的心跳瞬間失速,猛地轉頭看向女人,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
「好啦,我們的事你也聽完了,現在輪到你的事了。」
女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旗袍:「下車吧,顧小姐。」
我沒有動,手指緊緊攥著裙邊。
「夫人,我……我不去。」
后座的車門被從外面拉開,黑衣保鏢再次出現在門口。
「顧小姐,同為女人,我不想為難你,如果你真的懷孕了,孩子也是阿翎的,那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家的人,我會讓你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來。」
她的話語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冷。
「但如果你撒謊……」
她視線下移,落在我的手臂上:「你覺得,比起你的一根手指,你的一整條胳膊,是不是能讓你丈夫出更高的價錢?比如……兩個億?」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我頭頂。
她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沒有退路。
抽血,驗尿,B 超。
我躺在床上,當 B 超探頭在小腹上移動時,我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我閉上眼睛,不敢再去看螢幕,腦子裡一團亂麻。
孩子。
臧柏堰一直很喜歡孩子,也一直很想要個我們的孩子。
大學那會他就常常枕在我的小腹,一邊和我十指相扣一邊喃喃說最好是一男一女。
這樣男孩像他,女孩像我。
可我和臧柏堰結婚七年,始終不盡如人意。
為此我們做過無數檢查,結果也都是沒有問題。
漸漸地,臧柏堰失去耐心,不再提這事。
不再枕在我的小腹上,也不再和我談論孩子的名字。
對我的態度也隨之越來越冷淡,越來越疏離……
不知過了多久,護士拿著幾份報告走了出來。
「邱女士,您要的結果出來了。」
女人站起身,接過了那幾張紙。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當看到那張 B 超報告單時,她頓住了。
她抬起頭,蹙眉看向我。
我的心沉到谷底。
完了。
邱女士將報告單遞給我。
我顫抖著手接過,視線落在最下方的那行結論上。
……懷孕了。
我真的,懷孕了?
而時間剛好是兩個月左右。
我很清楚,男女之間光是親吻和躺在一張床上是不可能懷孕的。
所以這個孩子的父親只可能是臧柏堰。
一個臧柏堰期盼已久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孩子。
竟然以這樣荒誕的方式,降臨了。
「你沒有騙我。」
我抬起頭,女人臉上的冰霜融化了。
「哎呀,你看你這孩子,臉都白了,快坐下。」
她和藹地拉著我的手:「以後啊就別叫我『夫人』了,多生分吶,就叫我『邱阿姨』吧。」
「走,阿姨帶你回家,中午你想吃什麼?燕窩還是花膠?我讓廚房給你燉上,這頭三個月最重要,可得好好養著。」
360 度大轉彎的態度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任由她拉著。
等回到老宅時,已是午後。
一進門,就見鄧翎像頭困獸一樣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滿臉焦躁與暴怒。
看到我們進來,他立刻沖了過來。
「阿媽!你把她帶去哪裡了?」
邱阿姨不緊不慢地走到沙發邊:「我還能把她帶去哪?你搞大人家肚子,我這個做長輩的總得帶她去做個檢查吧?」
鄧翎猛地一僵。
「檢查……結果呢?」他的聲音發顫。
邱女士呷了口茶,才慢悠悠開口:「恭喜你,中大獎了。」
「……」
鄧翎定在原地。
他張著嘴,過了好幾秒才將目光重新聚焦到我臉上。
他停在我面前,想伸手碰我又不敢:「寶寶,你……你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有沒有嚇到你?」
我心臟莫名酸澀,只能搖頭:「我沒事……就是有點餓。」
「餓了?好,等著!」鄧翎眼睛一亮,「我給你做飯!」
說完,鄧翎一陣風似的衝進廚房。
很快,裡頭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混亂聲。
伴隨著他不時發出的「撚!」和「死撲街!」的咒罵。
邱阿姨只是翻了個白眼笑了笑,並沒有阻止。
午餐之後,鄧翎的心情更是好到了極點。
拿著手機就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
「喂,財務?這個月公司所有人獎金翻倍!對,所有人!」
「阿強!系我啊!今晚所有場,我全包!盡情玩!」
公司上下都因他突如其來的慷慨而陷入狂歡,仿佛剛剛簽下了一筆大單。
終於,他的一個生意夥伴忍不住打電話過來質問。
「阿翎!你發咩瘋啊?!發生咩事啊?」
鄧翎把手機拿開一些,等對方吼完,才把手機放回耳邊。
「也沒啥事。」
他喜滋滋道。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老婆吃了我煎的豬扒。」
6
但自那天起,我更加沉默了。
鄧翎顯然誤會了我這份沉默的緣由。
終於在這天下午,他不由分說將我帶到老宅書房。
輕輕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在那張紅木電腦桌前。
「你還在想他,想那個姓臧的,是不是?」
鄧翎站在我身後,聲音既惱火又委屈:
「寶寶,你得往前看,我實在不忍心讓你再被他騙下去了。」
他說著打開電腦,螢幕亮起。
「我本來不想用這種方式……但你必須看清他的真面目,你要知道,你離開那傢伙不是背叛,而是解脫。」
鄧翎打開一個加密文件夾。
裡面是更多子文件夾,都用日期和地點命名。
「這是……什麼?」我微微睜大眼睛。
「證據。」鄧翎聲線泛冷,「從四年前開始。」
我顫抖著手點開一個文件夾,時間正是兩年前的夏天。
我記得臧柏堰當時告訴我,他要去新加坡和客戶談一個項目。
我記得我當時還特地給他準備了腸胃藥和防蟲噴霧。
絮絮叨叨地叮囑他要照顧好自己,怕他水土不服。
而臧柏堰當時只是「嗯」了一聲,整理著自己的袖扣,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照片里臧柏堰也的確在度假,只不過地點是巴厘島的私人海灘。
身邊陪著的人也不是客戶。
而是他年輕漂亮的女秘書。
他們在陽光下接吻,在泳池邊擁抱。
做盡了浪漫的事。
女孩穿著泳衣,笑得像朵盛開的向日葵。
很年輕,很有活力。
很像……18 歲的我。
四年。
一千四百六十天。
在我以為我們婚姻平淡但至少穩固的每一個日日夜夜裡。
在他每一次對我說「晚上有應酬」、「有個重要會議」、「有客戶走不開」的時候。
原來都有另一個女孩的存在。
填補著他生命里那些我無法觸及的空白。
我突然覺得有些想笑。
笑我以為的細水長流,原來只是他與別人激情過後的一碗溫吞水。
一道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我咧開嘴,眼淚卻先於笑聲涌了出來。
我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不斷滾落。
8
我哭了好幾天。
整個人徹底陷入抑鬱狀態。
我時常盯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發獃,胡思亂想。
想臧柏堰早就出軌了,我卻終於懷孕了。
想自己要告訴臧柏堰我懷孕了嗎?又該怎麼告訴他?
想臧柏堰那邊為什麼沒動靜了?他是調查到了什麼。
還是說他乾脆放棄了我,就等著我死後讓女秘書上位?
想鄧翎又會不會發現真相,將對我的好全部收回。
然後變本加厲地報復……
我開始整夜整夜失眠,食欲不振,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
把鄧翎急得團團轉,就差親自表演馬戲團給我看了。
為了哄我開心,鄧翎決定再帶我出去玩。
這一次,他說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會再讓那些小弟跟著。
等我收拾好走出老宅,卻見鄧翎背對著我,靠在車門上接電話。
我停下腳步,隱約能聽見電話那頭的聲音——
「所以說啊,婚姻就是墳墓!」
男聲調侃道,「不過你不一樣,阿翎,你那不叫墳墓,你那是建了個金碧輝煌的陵寢,然後把你自個兒風光大葬了。」
鄧翎笑了一下:「那也不錯,至少死得其所了。」
「去你的,少跟我扯淡!」
電話那頭的聲音嚴肅起來,「阿翎,說正經的,那一個億的贖金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就算你不想吃肉,那兄弟們還等著喝湯呢!特別是豹哥那伙人,他們可不是善茬,底下都在傳你被女人迷昏了頭,你這麼搞,小心被他們反咬一口!」
鄧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沉聲回道:「知道了。」
我加重了腳步,發出聲響。
鄧翎立刻對電話那頭說:「掛了,我陪老婆去了,單身狗自己玩去吧。」
電話那頭的罵街聲在掛斷中戛然而止。
鄧翎轉過身,眉眼裡的陰沉一掃而空。
他眼睛亮亮地對我笑:「寶寶,想好去哪兒玩了嗎?」
我點點頭,說:「水族館。」
「沒問題!」
路上,鄧翎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
「說起來,寶寶,你好像從高中起就很喜歡大海啊。」
他裝作不經意地開口,「我記得,那時學校不是搞什麼勵志活動,讓每個人把理想的大學和職業寫便簽上然後貼桌角嗎?」
他頓了頓,耳根微微發紅:「我當時……咳,有偷偷去你們班看過你的,你當時寫的理想職業是海洋生物學家,我那時就覺得你好厲害,好有主見,不愧是我暗戀的……咳。」
鄧翎沒說下去,但我卻呆住了。
海洋……生物學家?
那是什麼?
我完全忘記了。
忘得一乾二淨。
我甚至記不得我當時便簽上寫的理想大學是什麼,更別提這個夢想。
高中時,臧柏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直對外宣稱我是他的女朋友,不許其他男生靠近我。
但其實直到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我才真正答應臧柏堰的表白。
後來上了大學,他也是迫不及待地向我求婚,開玩笑說結婚證還能加學分呢。
家人朋友以及周圍人都覺得我是走大運,能輕鬆嫁入豪門少奮鬥五十年。
而我一畢業,也順理成章成了臧家養尊處優的臧太太。
於是我的世界從校園的象牙塔直接搬進了金絲籠。
我不用上班,不用為生計發愁。
但我也不能總出去買買逛逛,奢侈享受。
否則就會被臧家長輩以及圈子裡的其他人說三道四。
他們會說我不知節制,自私拜金;
會說我整天只知道玩樂,不夠端莊穩重,不配當未來的臧家主母。
從始至終只有臧柏堰站在我這邊,安慰我,帶我出去旅遊散心。
漸漸地,我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臧柏堰回家。
期盼他今天心情好些,能多和我分享一些趣事,能多和我說兩句話。
整整七年,我的整個世界都圍繞著他一個人旋轉。
所以原來……原來最開始,我也有過自己想要做的事嗎?
我也有過屬於我自己的,閃閃發光的夢想嗎?
我忽然感到手背上一涼,濕乎乎的。
低頭看去,卻是兩片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接著,第二滴,第三滴,止也止不住。
就好像終於從一場濕漉漉的大夢裡醒來了。
我真的醒來了。
「寶、寶寶?你怎麼哭了?」
駕駛座上的鄧翎頓時慌了。
伴隨著剎車聲,車子猛地停在了路邊。
他解開安全帶,整個身體都轉向我,手足無措:「我知道,我之前就是個混蛋!我知道、我明知道你是無辜的,卻還把對臧柏堰的恨遷怒到你身上。」
「甚至……想報復你,但我再見到你,越看著你,我發現你還是那麼好,比高中時還要好。」
鄧翎聲音發顫,黑眸里情緒翻湧。
「我永遠記得那天……那些人又撕碎我的書扔在操場,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那真的是壓死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當時真的覺得沒勁透了……甚至想乾脆死了算了。」
「但是你出現了。」
「全校里,只有你。」
「只有你在那麼毒的太陽下,頂著所有人的議論,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你只是做你想做的事,你蹲下來,幫我一頁一頁地撿起那些爛書。」
「你那天……就像暴曬的烈日下唯一的一片雲。」
「讓我第一次想為外婆以外的另一個人活下去。」
「就算到現在,你被我綁架,被我恐嚇,我卻沒有在你眼睛裡看到一點恨,你甚至沒真正地怪過我……你這麼好。」
「你勇敢、堅強、善良、聰明、有主見。」
「臧柏堰那個畜生根本配不上你,是他配不上!」
鄧翎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緊緊抓住我的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但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
「所以,我不想放手,寶寶,忘了那個死撲街吧,讓我陪你一輩子。」
「顧鈺,嫁給我,好不好?」
求婚。
我瞳孔微縮,呆在那。
接著,我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不不不!你、你別哭!」
鄧翎徹底慌了,他立刻收回手,「對不起!當我什麼都沒說!是我太心急了,我混蛋!我不是趁人之危想逼你,你、你就當我放了個屁,別哭,求你了……」
我抽噎著搖頭,正想說些什麼。
餘光卻瞥見後視鏡里的景象。
在我們車後,幾輛黑色轎車不知何時也跟著停了下來。
「鄧翎。」我的第六感頓時拉響警報,「後面……」
鄧翎順著我的視線看去,臉上的慌亂頃刻變成警惕。
他低罵一聲,立刻掏出手機發出一條簡訊。
然後鄧翎從駕駛座下的一個暗格里掏出一把匕首塞進我手裡。
「別怕,你待在車裡,鎖好車門,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與此同時,後面的車上下來十幾個手持鐵棍和砍刀的人。
為首的那個,正是當初提議要砍下我手指的綁匪,豹哥。
鄧翎面無表情地推門下車,將車門關上。
我也立刻按下中控鍵鎖車。
「鄧、翎!」
豹哥帶人圍了上來,他手裡的砍刀指著鄧翎,「你可真長本事了啊!為了一個女人,把兄弟們的財路都斷了?你對得起我們這些跟你出生入死的人嗎?」
鄧翎站定原地,聲音冷冷:「豹哥,我敬你是道上的前輩,但你這麼做可就不合規矩了。我欠兄弟們的,我自然會想辦法還,但你們要是敢動她一根頭髮,我保證你們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少他媽在這兒跟我吹牛!」豹哥啐了一口,「老子只認錢!既然那一個億你不要,那我們就自己去跟臧總要!兄弟們,把他給我廢了,把那娘們兒帶走!」
衝突驟然爆發。
無數棍棒和刀刃劃出致命的軌跡。
不。
不行。
不能讓鄧翎死。
不是現在。
我毫不猶豫,翻身坐上駕駛座。
擰動鑰匙,發動車輛。
「轟——!」
我抬腳就準備朝著那幫人撞去。
就在我油門即將踩下,豹哥那一棍即將砸在鄧翎頭上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
混亂的打鬥戛然而止。
我看到鄧翎高舉的手裡,正握著一把槍。
7
對方落荒而逃。
但鄧翎最後還是受了些傷。
他自然不敢去正規醫院,而是熟門熟路地去了某個「小作坊」處理。
此刻,鄧翎躺在病床上,像個怕打針的小孩,說什麼也不肯鬆開我的手。
「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