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翎張了張嘴,或許是因為麻藥,嘴唇還有些不聽使喚。
「……疼。」
他眼巴巴看著我,那雙總帶著桀驁的黑眸此刻濕漉漉的。
明顯在撒嬌的音節從他喉嚨里擠了出來。
而我站在那,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
醫生手上的動作就先頓了一下,看了鄧翎一眼,以為是麻藥效果不好。
於是又給他補了一針。
鄧翎:「……」
我:「……」
不多時,鄧翎昏睡過去,我也因此從他衣兜里拿回了我的手機。
這是一個絕佳的逃跑機會。
我可以報警,可以聯繫臧柏堰,可以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我沒有。
我沒有撥打任何一通電話,也沒有發出一條信息。
我只是緊緊握著手機,在那想著什麼。
想著……我當初寫在便簽上的那個夢想職業。
到了晚上,我正坐在長廊上的休息椅上等待,手機忽然震動——
【老公:我找到你了】
【老公:別怕】
【老公:等我】
是臧柏堰。
臧柏堰殺到香港了。
我微微睜大眼睛。
所以在他沒消息的這段時間,他果然在調查,在找我。
他沒有放棄我。
我的手指懸停在螢幕之上。
許久,我才回復——
【我:臧柏堰】
【我:我懷孕了】
手機寂靜了幾秒。
接著瘋狂震動起來。
一條接著一條來自臧柏堰的消息不斷涌了進來。
這時,一道陰影打下。
我抬頭,卻是一身病號服的鄧翎。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
鄧翎沒有搶過我的手機,就那麼靜靜看著螢幕。
「你,想和他走嗎?」
鄧翎聲音乾澀。
我關掉手機,與他對視。
「鄧翎。」
「嗯?」
「我騙了你。」
鄧翎臉上流露出一種罕見的無措。
讓我甚至覺得如果我再多說一句重話,他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睛裡就會落下雨來。
但我站起身,必須說出來:
「孩子是臧柏堰的。」
鄧翎愣愣看著我,那雙眼睛沒有哭。
「嗯。」
他說。
「我知道。」
「光是親吻和躺在一起不可能懷孕,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
我微微張開嘴,訝異地看向他。
鄧翎便又咧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
「但聖誕老人真的不存在嗎?」
「我一直以為我是壞孩子,所以才從來沒有收到過聖誕老人的禮物。」
他微微垂眸,低聲說,「我還以為……這一次終於輪到我收禮物了。」
我鼻腔一陣發酸。
我說:「從常識上來說,聖誕老人的確不存在。」
「哦……」
鄧翎低下頭,又緩緩蹲了下去,「疼……拉到傷口了。」
我心頭一緊,下意識想扶住他。
鄧翎卻忽然伸手抱住我。
那個高度,讓他的臉正好能埋進我的小腹。
鄧翎能感覺到我身體的僵硬,但他沒有理會。
他只是固執地收緊環在我腰上的手,把我更緊地圈進懷裡。
他的下巴在我的腹部蹭了蹭,一聲不吭。
沒有撒嬌,也沒有再提那個被我迴避的「你想和他走嗎」的問題,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只是用這樣一種最笨拙的方式,無言表達著他的情緒——
我被你傷害了。
我很委屈。
但我不想離開你。
所以,抱緊一點,再緊一點。
8
很快,按照臧柏堰通過中間人傳達的要求,新的談判被提上了日程。
在交付贖金之前,他要和我進行一次視頻通話,親眼確認我的安全。
鄧翎將手機架在摺疊桌板上,攝像頭正對著我。
他自己則重新戴上了那副純黑面具,沉默地站在我身後。
幾秒鐘後,視頻通話被接通了。
螢幕上出現臧柏堰的臉。
許久未見,他依舊是我印象中那個英俊成功的丈夫。
可即便隔著略顯模糊的鏡頭,我還是能看清他眼下的青黑,像是多日沒有好好休息。
因為什麼?
我嗎?
「顧鈺,你……真的懷孕了?」
臧柏堰開口,一眼也沒有看向鄧翎,目光穿透螢幕緊緊鎖住我。
而我心底最後一點心軟也被他這一句話打碎。
又來了,這種不信任的問句。
永遠帶著審視,永遠帶著懷疑。
就好像我說的每一句話對他而言都是需要浪費時間重新判斷的麻煩。
是過度親近帶來的輕視。
而過去七年里,我早已習慣了這種居高臨下。
可現在,我笑了。
我聳肩:「誰知道呢。」
螢幕那頭的臧柏堰愣了愣。
他大概以為在經歷了兩個月多的綁架與囚禁,我一定是驚慌失措。
會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崩潰,紅著眼哭哭啼啼喊「老公救我」。
將他視作從天而降的救星。
畢竟螢幕里的我明顯瘦了,憔悴了,原本綢緞一般的黑髮也被剪得亂糟糟。
可我沒有哭。
在他眼前的我甚至比曾經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安寧。
就像我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心裡有自己想做的事。
就像……18 歲時的我。
那個在操場上頂著大太陽和異樣目光,幫一個被霸凌的同學撿起破碎書本的顧鈺。
臧柏堰眼中閃過一絲恍惚和懷念。
臉上緊繃的線條變得柔和,眼中的審視也成了真正的心疼。
「鈺鈺……」
臧柏堰呢喃出我的暱稱,那個他已經很久沒用過的暱稱。
「是我不好,讓你久等了。」
「現在,我來接你回家,接你和我們的孩子回家。」
我只是聳肩:「哦。」
我的無所謂反應明顯再次超出了他的預料。
臧柏堰的神色逐漸焦灼:「鈺鈺,別鬧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氣我最開始沒相信你,氣我這麼久才來找你,但那也是因為你之前幾次裝病騙我回去陪你,狼來了喊多了當然會……」
臧柏堰深吸一口氣。
「算了,我知道,歸根到底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你的關心不夠,但鈺鈺,你如今懷孕了,不能再待在那種地方。」
他哄著我,語氣放得極低。
「你聽我說,這個孩子對你還有我都意義重大,我也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接下來的孕早期是你的『減法期』,你會開始對氣味敏感,所以我會幫你減掉所有可能讓你不悅的氣味、食物和不必要的人。」
「而後面的孕中期是『加法期』,你的胃口會變好,我會讓廚房增加更多有營養的食物,再請最好的教練上門,陪你做運動,保持身材。」
「至於最後的孕晚期是『衝刺期』,到那時我會推掉所有工作,24 小時待在家裡,每天陪你散步、給你按摩,讀你喜歡的書給你聽。」
「直到……我們的孩子出生。」
臧柏堰的聲音溫柔,眼底更是化不開的深情與期待。
也就在這份深情即將滿溢出螢幕時,我終於開口了。
「臧柏堰。」
我打斷他。
「嗯?」
「這個孩子,我不要了。」
「……什麼?」
螢幕里,臧柏堰臉上的深情和溫柔寸寸龜裂,幾乎像視頻卡頓。
「鈺鈺,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我不會生下這個孩子。」我重複道。
「你瘋了嗎?!」臧柏堰猛地站起來,畫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這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盼了七年的,我和你的第一個孩子!你居然想打掉他?」
但下一秒,臧柏堰又強行壓下情緒。
他重新坐回到鏡頭前,語氣軟了下來,生怕再刺激到我。
「鈺鈺,我知道你是在說氣話,是因為我來得晚了故意氣我……還是說……你知道了什麼?」
臧柏堰試探著問,眼神微微閃爍,「是,那個秘書?」
我沒有反駁,便是默認。
臧柏堰深深喟嘆:「我知道了,我承認,是我混蛋……但我跟她真的只是玩玩!」
他頓了頓,第一次面露狼狽之色。
「因為她,很像你。」
「像高中時的你,閃閃發光的你,待在你身邊就會活力無限,而不像現在的你,總是小心翼翼,讓人總覺得虧欠著你,即便待在一塊也沒有共同話題。」
「但她終究不是你。」
臧柏堰深深凝望著鏡頭裡的我。
「鈺鈺,我愛你。」
「這絕不是謊言,我知道我們的婚姻出了點問題,但現在我們有了孩子,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我們一定可以重新找回最開始戀愛的感覺!」
「ok。」我聳肩。
見我依舊不為所動,臧柏堰眼中的慌亂終於轉為了不甘與猜忌。
他猛地瞪向我身後的鄧翎,眼神狠戾得像要殺人。
「還是說因為那個男人?你被他洗腦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徵?顧鈺,你別告訴我你愛上綁架你的綁匪了?!你難道——」
「臧柏堰,你是不是覺得所有女人都必須圍著男人轉?」
我打斷他的話:「我做這個決定不是因為他,也不是因為別的女人,而只是因為你,是和你在一起的這件事讓我覺得厭煩。」
臧柏堰呆了。
「肉體出軌、精神出軌、替身、白月光……有完沒完?就好像專一會死一樣,就好像和高等生物一樣用大頭思考而不是用小頭思考會死一樣。」
「你還不明白嗎?臧柏堰,我覺得你噁心,所以我不想生下一個帶著你噁心血脈的胚胎。」
臧柏堰臉色完全白了。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無法理解的生物。
最終,臧柏堰緩緩搖頭。
他語氣失望又疼惜,「鈺鈺……你是受刺激了,精神不正常了,沒關係,等你回家就好了,等我接你回家,你就會改變主意的。」
臧柏堰的目光再次聚焦,語氣也變得強硬:「但是,顧鈺,你必須留下那個孩子。」
「這事由不得你,我是孩子的父親,你也沒有權利打下我的孩子!我會找到你的,我——」
我直接掛斷了通話。
9
不出兩天,臧柏堰跳過中間人,直接約見了鄧翎。
顯然,臧柏堰是動用了他的特殊資源查清了鄧翎的底細。
於是他也明白了這一切的緣由——
復仇。
這不過是一場關於校園霸凌的可笑復仇。
是那一個曾經挨打都不敢還手的懦弱少年積蓄數年的最後吶喊。
聲音很響,但依舊可笑,不足為道。
所以,臧柏堰同意單獨私下交易。
沒有警察,沒有小弟,沒有中間人。
只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電話里,臧柏堰的聲音沙啞而疲憊:「贖金兩個億,我只有一個要求,鄧翎,你絕對不準傷害顧鈺肚子裡的孩子,如果孩子有事,你一分錢也別想拿到。」
鄧翎在電話這頭冷笑了一聲,乾脆掛斷。
畢竟不用他多嘴,鄧翎也恨不能把我放在保險柜里存著。
交易當天,天光是灰色的。
陰沉沉的雲壓得很低,將整座城市包裹在一片濕冷的寂靜里。
交易地點在廢棄碼頭,沒有監控。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吊燈的光線從臧柏堰背後照過來。
讓他整個人都像一個逆光的剪影,看不清表情。
這真是一場奇怪的交易。
買家恍然若失追悔莫及,於是誠懇地同意交易。
可賣家卻早已改變主意,似乎壓根沒打算出售。
至於貨物……
我垂下眼,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
我從不是可以交易的貨物。
「鄧翎,是嗎?」
臧柏堰率先開口:「我記得你,高中時總是一個人縮在角落,陰沉沉地偷看別人的女朋友。」
他向前走了幾步,從容不迫:
「不論如何,我為高中時的事道歉,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很多行為只是玩笑,但你是不是有點太大題小做了?甚至把我太太牽扯進來,你不覺得這很無恥嗎?」
鄧翎的面部線條在陰影中繃緊了。
他也往前站了一步:
「可笑?臧柏言,你果然還是這麼傲慢,高高在上地把一切都定義為『玩笑』和『小事』——只因為你從來都不是那個被傷害的人!」
「你的『玩笑』,就是讓你那群跟班在冬天給我澆上一盆冷水?就是在我的水杯里下強力瀉藥?」
臧柏堰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明顯毫無印象。
「而我呢,我因為那個『玩笑』發了兩天高燒錯過獎學金評選,我的外婆為了不浪費,倒了我水杯里的水喝,結果腹瀉脫水,誘發缺血性心臟病,被鄰居送去醫院。」
鄧翎的聲音顫抖,壓抑數年的恨意與悲痛在這一刻決堤:
「而等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張蓋著白布的床……」
「臧柏堰!你他媽告訴我,這也是『小事』嗎?!」
臧柏堰愣住了。
他完全沒料到這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沉重的過往。
臧柏堰的臉上掠過一絲極快的內疚與動搖。
但很快,他又重新挺直背脊:「那……很不幸,但你也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身上,這些都只是巧合,說到底你不過是為了給你的恨意找一個出口,以此轉嫁你人生的不幸。」
「鄧翎,是你自己太脆弱,太偏激,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一個靠綁架女人來復仇的失敗者,你恨我,但你最終毀掉的是你自己。」
「……」
鄧翎身體晃了晃,瞳孔收縮到極致。
「行了,廢話就說到這。」
臧柏堰沒再看他,低頭操作手機:「定金我已經從海外帳戶給你打過去了,就當是我對你過去的補償,也足夠彌補你公司的窟窿,現在,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鄧翎忽然笑了。
「放人?」他重複著,「好啊,但放人的前提是……人質自己要想走。」
鄧翎轉過身,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我。
那雙總是盛滿複雜的黑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乞求的脆弱。
「寶寶。」鄧翎聲音沙啞,「你想走嗎?你想回到他身邊嗎?」
臧柏堰的目光也同時投了過來,緊張、期待。
決定權落在了我的手上。
選誰?
和誰走?
是鄧翎,還是臧柏堰。
在兩道目光的交織中。
我點了點頭。
世界靜止了。
鄧翎臉上的血色陡然褪得一乾二淨。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仿佛被抽走了靈魂。
而另一邊,臧柏堰的臉上則綻放出狂喜。
他朝我伸出手:「鈺鈺,回家了,我們回家。」
我也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踩著碎石,走向臧柏堰。
那十幾米的距離,就像我走過的七年婚姻。
漫長而荒蕪。
然而下一秒,身後一股大力傳來,我的手腕被緊緊攥住。
我回過頭,對上鄧翎那雙滿是傷痛與絕望的眼睛。
「……為什麼?」
他死死拉著我:「他對你做了什麼你都忘了嗎?你還要回到他身邊去?!」
「放手!」臧柏堰也大步走過來,抓住我的另一隻胳膊:「她是我的妻子!她肚子裡懷的是我的孩子!鄧翎,你這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社會敗類,你傷天害理,會下地獄的!」
「下地獄?」鄧翎聽到這話,突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
他猛地甩開我的手,眼中布滿血絲:「好啊!下地獄!那我他媽讓你現在就下地獄!!」
話音未落,他從腰後掏出了那把手槍!
冰冷的槍口瞬間對準臧柏堰的額頭。
臧柏堰所有的言語和動作都在這一刻凍結了。
他根本沒料到鄧翎這樣一個虛張聲勢的綁匪居然會有槍。
臉上的狂喜和憤怒霎時被恐懼所取代。
他下意識也放開了抓著我的手。
碼頭上只剩下呼嘯的海風。
唯一反應過來的人是我。
「鄧翎!」
我毫無徵兆地伸手,奪他手裡的槍,「夠了!收起你的假槍,上次你嚇唬豹哥還不夠嗎?你根本不敢殺人,你的把戲該結束了!」
鄧翎難以置信地看向我,手上的力道卻不肯放鬆。
他和我爭奪著那把槍,聲音是扭曲的怒吼:「顧鈺你別亂動!這是真的!會走火的!」
而我的話顯然給了臧柏堰巨大的勇氣。
他這麼多年第一次沒有反問,不帶絲毫懷疑地相信了我的話。
相信這是一個騙局,一個從始至終的恐嚇。
臧柏堰也猛地撲了上來,抽出他事先藏好的軍用匕首,加入到這場爭搶中。
「把槍給我!」「放手!」「顧鈺?!」
三個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冰冷的金屬在掌心掙扎。
「撲哧——」
刀尖刺穿肉體的聲響。
鄧翎的身體猛地一震。
是臧柏堰手中的軍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左肩。
鮮血在鄧翎的身上迅速洇開一片深色。
但臧柏堰的眉心卻並未因此舒展。
臧柏堰低下頭。
又抬起頭,眼神里是全然的茫然與不解。
最後,臧柏堰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鈺……」
然後,他倒了下去。
——不知是誰的手指,也在那一刻扣動了扳機。
「嘭!」
後知後覺的槍聲迴蕩在每個人的耳膜。
鄧翎強忍劇痛,一把搶過槍,緊緊攥在手裡。
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臧柏焉,又看看劇烈喘息的我。
然後咧開一個齜牙咧嘴的笑:
「……是我!」
他大聲說,像在對全世界宣布:「是我,是我開的槍,外婆,我替你復仇了!」
我緩緩垂下手臂,渾身發冷,只是低頭看著地上那灘溫熱的血。
鮮紅的,刺眼的。
像極了十八歲的夏天,那個明亮如太陽的少年送我的那一大捧紅玫瑰。
而我的食指指腹還因後坐力而微微發麻。
麻到發癢。
遠處的天空不知何時放晴了,烏雲散去。
露出一片乾乾淨淨的藍。
遙遙傳來警笛聲。
鄧翎看向我,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
可最後, 他站在我面前, 只是問了那個最庸俗的問題:
「顧鈺,你, 你愛他嗎?」
我抬起頭,許久才能發出聲音:
「這個問題……曾經很重要。」
現在不重要了。
於是鄧翎心滿意足地笑了。
那笑容很輕,很淡,像是終於卸下所有重擔。
他轉過身,走了兩步, 又停下, 回頭看我。
陰影模糊了他的輪廓,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明亮,亮得像兩顆星。
「別不開心啦,給我送進去也好, 或者踩縫紉機為人民做貢獻……」
「或者讓我直接下地獄。」
10
鄧翎主動自首,臧柏堰被緊急送醫。
回內陸後,案件曝光。
一夜之間,網上吵瘋了。
有人說鄧翎該死,居然綁架孕婦,必須判死刑。
有人說臧柏堰也活該,霸凌者可惡,單刀赴會也是自大。
當然,當然。
我是無辜的, 是全天下最無辜的。
作為綁架案的受害者和謀殺案的目擊者, 我因驚嚇過度導致流產。
之後我又傷心過度,接受了兩個多月的心理治療才能勉強開口說話。
由於醫院裡昏迷的臧柏堰還活著。
鄧翎也不一定判處死刑。
而我最後一次見到鄧翎,是隔著一層很厚很厚的玻璃。
他穿著囚服, 頭髮被剃得很短,露出額頭和那道淺淺的疤。
鄧翎比之前瘦了, 但眼神卻不再是那種緊繃的戾氣。
反而透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
「鄧翎, 你見過鯨魚嗎?」我突然問。
鄧翎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見過……怎麼了?」
「沒什麼, 只是網上有一種說法, 說鯨魚在深海里發出的頻率, 別的鯨魚都聽不到,所以它們一生都在尋找那個能和自己同頻的伴侶。」
「所以?」
鄧翎的聲音通過電流傳來, 有些失真。
我低頭, 右手拇指摩挲著食指指腹。
那裡依舊麻麻的。
有些癢。
然後抬頭看向他的眼睛,發自內心地笑了。
「所以還好人類不像鯨魚。」
也就在當天晚上。
醫院裡的臧柏堰停止了呼吸。
那位年輕的女秘書衝進醫院,趴在病床邊, 嚎啕大哭。
而我作為臧柏堰的法定妻子,只能繼承他的遺產。
我這個虛偽、做作、趨炎附勢的女人。
失去了曾經的摯愛。
但有了很多很多錢。
我是顧鈺。
我在十八歲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
我在二十八歲遇到了一個不算好的人。
前者像太陽,照亮了我整個青春。
後者像風暴,摧毀了我整個世界。
但現在回過頭看,太陽灼傷了我, 風暴卻將我帶到了新的海岸。
我又想起在海邊的那個午後,那場被我定義為「約會」的放風。
當我久久盯著大海不說話時。
鄧翎問我怎麼了。
「沒什麼。」
我搖搖頭:「我只是覺得, 大海和我看的小說里寫得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小說里的海總是和死亡啊、自由啊、別離啊這些東西聯繫在一起。」
我抬起頭, 看向他:
「但這裡的海……只是海而已,很吵、很咸, 但也讓人莫名地。」
「莫名地,很想為自己好好活下去。」
如鯨向海,奔赴自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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