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我,念念,你就不會死了。」
他眸底一片猩紅,支離破碎的。
連我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程硯。」
我走過去,半跪在他身邊。
「你都不知道我這三年在地府過得有多爽,連老閻王都禮讓我三分。」
「這都是因為你給我燒的紙錢太多。」
我故作輕鬆道:「這次回去閻王說給我批個頂好的命格,我老期待了!」
他垂眸看我,不說話,眼底一片死寂。
我彎唇一笑,捏了捏他的耳朵。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程硯,這還是你教我的。」
我從小跟著外婆住的。
後來長大讀書了,父母才把我接來城裡。
但我跟外婆感情深,過年過節都要回去看她。
她走的那天,我站了 13 個小時的火車回去。
在她棺材前哭得昏厥。
醒來後不吃不喝,過得渾渾噩噩的。
那段時間很難熬,不過幸好,程硯一直陪著我。
他跟我說:「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外婆肯定也不希望你這樣。」
我紅著眼:「程硯,我也不希望你一直這樣。」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程硯的唇終於動了動,他說:「好。」
夕陽將整片墓園染成了血色。
風吹過紙灰,像黑色的蝴蝶盤旋而起。
程硯站在我的墓碑前,垂眸凝著上面我的照片。
我拍了拍他的肩:「以後別來啦。」
「我這次回去,估計就要重新投胎了。」
「投哪我也不知道,但肯定大富大貴命。」
他側頭看我,彎唇一笑:「好。」
手腕上的印記逐漸消散,我知道,回去的時間到了。
身體在風的吹動下一點點變得透明。
我看著他,眼淚模糊了視線。
「我走啦。」
「謝謝你呀,程硯兒。」
最後一句,輕得像是嘆息。
遠處,最後一縷夕陽沉入地平線。
黑夜降臨。
9
回到地府後,黑白無常敲著鑼打著鼓,攜帶著眾鬼一起對我熱烈歡迎。
閻王笑眯眯地站在最後。
「哎呀呀,大功臣回來啦!」
因為解決了程硯的執念,阻止了他發瘋進入地府。
也算是解決了一場陰陽兩界的禍亂。
因此,我的身上布滿了功德。
金光閃閃的,這可都是我投胎的資本啊!!!
我要選個極好的命格!!
我點點頭:「程硯給我燒的那些包呢?都在我屋裡不?」
說到這,閻王嘴角一抽,打著哈哈。
「哈哈哈,溫丫頭啊,你好歹也是地府的一分子,你……」
我黑了臉。
「說實話。」
「老闆得罪了上面的人,那些包賠給人家了。」黑無常面無表情道。
我靠!這老禿驢!
我怒了,搶過孟婆的瓢追著閻王滿地府跑。
「啊啊啊啊啊當季新款啊!!限量版啊啊啊啊!死老頭,別跑!」
一陣雞飛狗跳後,我拽住他的袖子。
「賠錢!!!」
閻王陪著笑:「錢沒有,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消息。」
我拒絕:「賠錢,其他免談。」
他神神秘秘地:「如果,這個消息是關於程硯的呢?」
我挑起眉。
「老禿驢,少騙我!他執念都散了,有個屁事。」
閻王嘆氣。
手一揮,往生鏡出現。
偌大的別墅里,只站了程硯一人。
他站在我牌位前,此刻,正從脖子上拿下通靈玉。
他拿出匕首,割破手腕。
血一滴一滴落入玉里。
那玉似乎閃了閃,成色更好了幾分。
而程硯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劃痕。
我驚得後退一步:「這是……什麼?」
閻王解釋。
「通靈玉那麼神,但是很少有人戴它,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閻王一臉高深莫測。
「因為這玉吃人。」
「它需要宿主以精血喂養,才能通靈。」
「而失精血,會損耗凡人的陽壽。」
「因此,沒幾個人願意戴。」
我有些站不穩:「但現在我已經下來了,程硯為什麼還要喂?」
閻王:「你以為那東西那麼好打發?這喂養一旦開始,除非宿主死亡,否則無法停下。」
「停一日便魂飛魄散,連投胎都投不了。」
我整個人如墜冰窖。
「程硯……知道嗎?」
閻王拍了拍我的肩。
「他習通靈術,自然是知道的。」
畫面里,程硯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手腕上的傷口猙獰可怖。
但他好像沒有知覺似的。
面無表情地滴血。
直到玉不再發光,他才沉默地抽了張紙,胡亂在手腕上擦了擦。
我的心臟好像被針扎了似的,密密地疼。
「閻王...」
我啞著嗓子問:「他還有多久陽壽?」
閻王沉默了許久,低聲道:「月余。」
「月余……」我低低呢喃。
月余也好,月余……就解脫了。
重入輪迴,忘卻前塵。
對他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
閻王平靜道:「他入不了輪迴。」
「以血喂玉是逆天術法。」
「他死後要下地府煉獄,這是他該受的反噬。」
我難以置信地轉頭。
閻王深深看了我一眼。
「溫丫頭,我助不了你。」
「這是他的命。」
10
程硯還是每晚都會去我墓上。
這次不掘墳了。
就是倚在旁邊喝酒,每晚都把自己灌得爛醉。
然後又哭又嚎的。
吵得我整宿整宿睡不著。
我很急。
但是閻王讓我別急。
我要入夢罵人。
閻王說執念已解,沒有入夢途徑。
「解?解了他還天天來是幾個意思?」
閻王聳肩:「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閻王內心。
【你解的是他車禍後愧疚後悔的執念,又不是對你的執念。】
我怒:「那他還有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究竟多久?」
閻王看了眼生死簿:「快了。」
第二天,程硯就被鬼差押到了地府。
遠遠就看見他被鐵鏈鎖著,踉踉蹌蹌地走來。
我轉頭,涼涼地看了閻王一眼。
「你把他弄死了?」
閻王一臉驚恐:「你可別胡說,是他陽壽耗盡才來的!」
「不是還有一月?」
閻王:「他求死慾望太重,提前嘎了。」
半月不見,程硯已經瘦得脫了形,臉色慘白,手腕上還纏著繃帶。
看見我,他眼睛一亮:「念念?」
我吐掉瓜子皮:「叫魂呢?」
閻王一拍驚堂木:「程硯,你可知罪?」
程硯看都不看他,直勾勾盯著我:「你怎麼還在這?不是去投胎了嗎?」
他咽了咽口水。
「我後來可沒掘墳。」
我翻了個白眼:「閻王說我功德不夠,得再等三年。」
其實是騙他的。
我壓根沒去投胎。
閻王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大膽程硯!以血飼玉,擾亂陰陽,按律當入煉獄受刑百年!」
程硯這才看向他,淡淡道:「哦。」
閻王:「......」
我一把拽過程硯的衣領:「你是不是傻?明知道會受反噬還喂那破玉?」
他輕笑:「不喂怎麼見你?」
我邦邦給他兩拳:「現在好了,煉獄百年,夠你喝一壺的!」
他一臉戲謔:「怎麼?心疼了?」
我抬腳就踹:「滾!」
閻王假意咳嗽一聲,給我傳音。
【大庭廣眾的,能不能給我一個面子???】
行吧,給他一個面子。
我拉著程硯一起跪了下來。
「程硯犯下逆天過錯,起因在我,還望地尊網開一面。」
「我願用我一身功德換他減免刑罰百年。」
程硯握緊了我的手,眉頭微蹙:「不可。」
我瞪他一眼:「可不可你說了不算,給老子閉嘴。」
閻王眯起眼睛, 捋了捋鬍子:「溫丫頭,你可想好了?這一身功德能換你下輩子榮華富貴,順遂一生。」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想好了。」
程硯甩開我的手, 還要拒絕。
我反手一個手刀把他敲暈了。
閻王目瞪口呆:「還可以這樣?」
我瀟洒點頭:「宣判吧。」
閻王回神,一拍驚堂木:「念在溫念功德深厚, 程硯刑罰減為……十年。即刻執行!」
程硯還暈著,暫時執行不了。
在我屋子裡休息了半天才悠悠轉醒。
我坐在桌子邊嗑瓜子,把閻王的宣判告訴了他。
他垂下眼, 拳頭鬆了又緊, 緊了又松。
「你不必為我做到這一步。」嗓音苦澀得緊。
我嘆了口氣。
走過去抬起他的下巴。
「什麼必不必的, 老子樂意。」
他抿著唇, 我摩挲了一下他的唇角。
「既然這麼過意不去, 那就用下輩子賠吧。」
我笑眯眯的:「程硯,是你先糾纏我的。」
他沉默半晌。
神色涌動,漆黑的眸子重新燃起了光。
「嗯, 是我先糾纏你的。」
我:「後悔嗎?」
他伸手扣緊我的後腰, 帶著我滾進了床畔深處。
「悔。」
「什麼人鬼殊途。」
「我那晚就該把你就地正法。」
簾帳落下,遮住了滿室春光。
11
十年對於地府來說, 不過彈指一揮間。
這十年里, 我成了地府最勤快的打工鬼。
幫孟婆熬湯, 替黑白無常勾魂,甚至給閻王端茶倒水。
就為了多攢點功德。
閻王說我傻:「人都去受刑了,你還攢功德幹嘛?」
我笑而不語。
十年期滿那天,我早早等在煉獄門口。
程硯出來時, 整個人瘦了一圈, 但精神還不錯。
看見我,他愣了一下:「你怎麼還在這?」
我故意板起臉:「什麼意思?睡了就不認了?」
周圍鬼差一片唏噓。
程硯捏了捏眉心,耳根子紅了一片。
我拉著他往輪迴司走:「走走走, 帶你看個好東西。」
輪迴司前, 我掏出一大疊功德券拍在桌上:「老闆,兩張 VIP 投胎券!」
閻王從櫃檯後面探出頭:「喲, 攢夠了?」
我得意地晃了晃功德券:「那必須的!」
程硯一臉茫然:「什麼 VIP?」
閻王解釋道:「就是可以自己選擇投胎的家庭。」
程硯震驚地看著我:「你……這十年都在攢這個?」
我點點頭:「對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不去投胎?」
他眼眶瞬間紅了,一把抱住我:「傻子……」
我拍拍他的背:「好啦,快走吧,我挑了個超級有錢的人家,咱們下輩子當富二代去!」
閻王笑眯眯地遞過來兩碗孟婆湯:「喝了就能投胎了。」
「那……下輩子見。」
「嗯, 下輩子見。」
12
二十年後,某豪門晚宴。
一個俊美的青年靠在陽台欄杆上, 百無聊賴地晃著酒杯。
「程少, 怎麼一個人在這?」一個穿著高定禮服的女孩走過來。
程硯淡淡看了她一眼:「等人。」
女孩不甘心地湊近:「等誰啊?我陪你等?」
程硯正要拒絕, 餘光瞥見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眼睛一亮, 快步走過去。
我正提著裙擺艱難地踩著高跟鞋,突然被人一把攬住腰。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念念。」
我抬頭,撞進一雙乾淨透亮、滿是深情的黑眸里。
我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臉。
「好久不見。」
他低頭,討好地在我發頂蹭了蹭。
「好久不見。」
晚上, 喝了一晚的酒暈乎乎的我被程硯送回家。
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他突然問道。
「VIP 真牛,還能帶著記憶投胎。」
我迷迷糊糊地轉身摟緊了他精瘦的腰。
「誰知道呢。」
誰家 VIP 投胎帶記憶啊。
只是某個小老頭假公濟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