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母見狀立刻坐在地上哭嚎起來。
「喪天良啊,景軒他爹你為什麼去得那麼早,讓這些人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
原本已經被我勸住的老媽氣得跳腳。
「陳曼麗,你做人可要講良心。當年你家老陸偷生產隊的糧食,要不是我家老江給他求情,你連生兒子的機會都沒有。」
見我媽說出陸父當年的醜事,陸景軒扶起陸母對我們怒目而視。
「江心晚,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早就說清楚了,是你背信棄義在先,今天明知道我結婚還帶人來鬧事,你到底想怎樣?」
這人到這時候都還不忘拉扯我,原本還想勸老媽的我當即也來了氣性。
轉身回家從臥室床下的鐵盒子裡翻出幾張欠條,甩到陸景軒臉上。
「看清楚,這些可是你親自寫的欠條。要想兩清,就把你前幾年從我這兒借走的糧票、肉票給我還回來!」
陸景軒上大專時,我偷偷拿家裡的糧票補貼他。當時他自尊心特強,非要給我寫欠條,就被我當作兩人甜蜜的印記保留了下來。
「你……」
陸景軒指著我,顫抖著手說不出話。
他沒想到我竟然還留著這些東西,當初他只是自尊心作祟才寫的欠條,實則從來沒想過要還。
我昂起頭:「當年我爸媽說咱們連能出一個大專生不容易,你家裡情況又特殊,就讓我以朋友的身份幫幫你,沒想到竟幫出來一個白眼狼。」
趁著今天連隊里的人都在,我便大聲將陸景軒和周主任以公謀私想要搶占我紡織廠名額的事情說了。
見周圍的人對著他們母子指指點點,陸母坐不住了。
「放屁,你們家有那麼好心?還不是見我兒子有出息了,就送女兒來倒貼?我呸!就你這個破爛貨,倒貼我們……哎喲!」
見陸母又對我出言侮辱,老媽一把將她扯過來給了她兩耳光,兩人又當眾撕扯起來。
陸景軒和陸家親戚連忙上前想要幫忙,我爸、我哥連同他們帶過來的兄弟攔在中間,他們只能幹瞪眼。
對方來的多是些老弱婦孺,就陸景軒一個男人,面對機械廠的一群壯漢立刻慫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陸母被我媽單方面毆打。
還是我見老媽氣出得差不多了,這才將她拉開。
陸母這次總算是被打怕了,躲在陸景軒身後不再多言。
陸景軒眼神複雜地望向我:「心晚,我們兩個之間就一定要鬧成這樣嗎?」
我將散落在地的欠條一一收起,這些都是要找對方還的,可不能丟了。
「陸同志,我和你之前就是純粹的友鄰關係,心晚是我家人和朋友對我的稱呼,你還沒這資格。」
陸景軒當了老師後,即使沒轉正,待遇都比普通工人好,真心想還,並不是難事。
我們兩家人就這麼在陸家院子門口僵持了起來。
可憐了新娘子周曼香,尷尬地坐在接親用的拖拉機上沒人理會。
被人叫來的連長看到這情況,眉頭一皺,兩家各打了五十大板,這事才算是過去了。
看在連長的面子上,我家人沒再追究。
10
為了感謝老爸和哥哥過來幫忙的同事,老媽大氣地拿出家裡所有的肉票讓我去連部換成滷菜和肉,又把家裡留著下蛋的老母雞殺了招待。
隔壁的喜宴因為剛才那一通鬧,氣氛有些怪異。
反而是我們這邊吃酒划拳的聲音此起彼伏,比隔壁還熱鬧幾分。
陸母雖然心中恨得要命,但還是沒敢再說什麼。
陸景軒就拿著一沓糧票從我手上換走了那些欠條。
「江心晚,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我這輩子巴不得不再和這人有任何交集,收好糧票就回了家。
11
當天夜裡,我被砸東西的聲音吵醒。
原來是隔壁的新媳婦周曼香和陸母吵起來了。
聽傳來的話音,意思是新媳婦才娶進門三天,陸母就讓對方把之前給的五十塊彩禮錢和十斤糧票從娘家要回來。
理由竟是因為陸景軒還了他上學時從我這兒借走的糧票。
周曼香看著文靜,但並不是軟性子,所以兩人這才吵了起來,陸母激動之下還摔了周曼香陪嫁過來的花瓶。
和前世一樣,全程就只有兩個女人在吵,陸景軒完美隱身。
第二天一早,我出門時正好碰見紅著眼睛的周曼香。
我朝她點了點頭,騎上車就準備去廠里上班,周曼香卻叫住了我。
今早她是特意在門口等我,為了向我道歉。
她同我解釋當初對我不同意轉讓名額的事並不知情,陸景軒跟她和周主任說的是我自願放棄,否則也不至於如此。
娟秀的臉上此時寫滿了懊悔,可惜木已成舟。
我接受了她的道歉,不論真假,那天她都挨了我一巴掌,而我的工作也保住了。
走之前,我提醒她保護好屬於自己的東西。
12
剛跨進廠門,我就發現氛圍有些不對,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異樣。
有些人甚至當著我的面竊竊私語。
我換好工作服剛進到車間,平日裡關係不錯的同事陸小梅神神秘秘地湊上來。
「心晚,你要是不舒服就跟組長請個假,我來頂你的班。」
我莫名其妙:「我沒什麼不舒服。」
陸小梅不信:「真的假的?未婚夫都跟別人結婚了,你還有心情上班?」
「我哪來的未婚夫,你可別亂說。」
聯想到進廠一路走來,大家異樣的眼神,我直覺肯定和這個勞什子未婚夫撇不開關係。
拽住打算走開的陸小梅,讓她跟我說清楚怎麼回事。
我和陸小梅負責的工具機是挨著的,平日也經常約著一起吃飯,是個處得不錯的飯搭子。
她見我的樣子不像作偽,便把她知道的都同我說了。
原來是有人在廠里傳我的謠,說我私生活不檢點,腳踏兩條船,懷的孩子不知道是誰的種,現在未婚夫不要我了另娶他人。
聽到這裡,我的火噌地一下子就上來了,關掉機器就往隔壁車間走。
我關掉王春梅的機器,拽住她的頭髮猛地往邊上一扯。
「走,跟我去廠長辦公室一趟。」
王春梅的頭髮被我扯得生疼,痛得嗷嗷直叫:「江心晚,你發什麼瘋,快放開!」
我手使勁一甩將她摔倒在地:「說,為什麼在廠里造我的謠?」
王春梅眼神躲閃:「身正不怕影子斜,誰造你的謠了?」
見她不老實,我一把將她頭髮扯住,就往廠長辦公的方向拖。
幾個和王春梅同車間的人上前攔住我:「你這是幹嗎?快放了她。」
「可以啊,只要告訴我,這些話是誰讓她在廠里亂說的,我就不找她,我去找那個人。」
那些人不理我,想要仗著人多來搶人,我不管不顧就死命抓著王春梅的頭髮不放手,緊著她這一個人薅。
終於王春梅受不了了,哭著要找廠長。
13
一進廠長辦公室,我就埋頭沖向窗台,坐在窗沿上嚷嚷。
「我不活了!讓我死了算了!」
廠長及車間主任等人見狀忙上前想要攔我。
我大喊:「別過來,誰敢過來我就跳下去!」
前世我處事的原則是以和為貴,什麼事都是忍忍就算了。
誰知道忍字頭上一把刀,最終要了我的命。
如今再活一世,我說什麼都不會再忍了。
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被我連頭髮扯下來一小塊頭皮,脖子也被我撓了幾條口子,正準備在廠長面前告我狀的王春梅傻眼了。
此時哪還有人理她,所有人都在圍著我轉。
「江心晚同志,你有什麼需求就好好說,這麼鬧死鬧活的,像什麼樣?」
車間主任率先勸我。
廠長緊跟其後:「小江同志,你是不是有什麼委屈?你都說出來,我一定給你主持公道。」
我當即把廠里有人造謠的事情說了。
淚涕橫流,口齒清楚地將我和陸景軒的關係,以及陸景軒和周主任之前搶我名額,還有王春梅等人在廠里造謠的事說了。
「廠長,您知道,這女人的清白就是命,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讓人這麼抹黑,這不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說完我一條腿跨出窗外:「如今我也效仿那竇娥,看我死後,是否會八月飄雪。
「唉……」
頓時衝上來兩人將我拉住,從窗台上扯了下來。
14
我坐在廠長辦公室,小聲抽泣著聽他盤問王春梅幾個率先在廠里造謠的人。
在廠長的威逼下,最終王春梅受不住了,哭著供出來了一個人。
「史江英。」
這人我知道,廠里有名的無賴。我和他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害我?
可接下來不管怎麼問,王春梅就一口咬定這些事都是史江英跟她說的。
廠長把史江英叫來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對方流里流氣地說看我清高的樣子不順眼,最終落了個處分就沒下文了。
我猜這裡面肯定有周主任的手腳,但如今也沒辦法,只能以後小心謹慎一點。
誰知道我還是小瞧他們了。
下班後,我像往常一樣去夜校上課。
因為謠言的事,我拒絕了顧安凌送我回家。
我們這裡夏天的時候天黑得很晚,九點多天色都是蒙蒙亮的。
從夜校回家都是大路,經常有車經過,我沒覺得有什麼危險的。
誰知就在我騎著自行車經過一片棉田的時候,旁邊的防風林里突然躥出來一個黑影從後面將我的車拽倒在地。
摔在地上的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從後面掐著脖子往樹林裡拖拽。
窒息的感覺猶如潮水向我湧來,我不甘心,這一世我還有很多事情都沒做,我不想就這麼死去。可對方下了死力氣,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15
「心晚,心晚!」
是誰在喊我。
黑暗中迷了路的我突然看見一束光。
我朝著光出現的地方跑去。
睜開眼,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老媽見我醒來摟著我哭。
「你可算是醒過來了,你這是要嚇死爸媽呀。」
原來是顧安凌救了我。
昨夜我拒絕他後,他還是偷偷在遠處跟著,打算等我平安到家後再走。
也正是因為他擔心離得太近被我發現,等他趕來救我時,我已昏迷過去。
鬼門前走一遭,我這才後怕。
害我的人正是史江英。
當時顧安凌見我情況不對,才讓對方跑了,如今警方正在四處抓捕他。
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史江英為什麼要殺我。
難道是為了白天的處分?
據我所知,背處分對他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
當時的情形他絕對是要下死手,所以肯定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讓他或是他背後的人想殺我。
連隊四周都是荒漠和戈壁,警察只要守好幾個要道就沒有抓不住的人。
可有意思的是,一周過去了,史江英都沒有被抓到。
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任何人進到荒漠和戈壁都是死路一條,所以我猜史江英多半是被人藏起來了。
16
休息了幾天,我不顧爸媽的勸阻執意回廠里上班。
進到廠里,總能見到人對我指指點點,我統統無視。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出了任何事,只要其中一人是女性,不論她是否是受害者,被人津津樂道的永遠是「她」。
我像往常一樣正常工作,下班後,我讓陸小梅叫上人排練舞蹈。
下個月師里的領導要到我們廠里視察,我組織了幾個女工排練了一個《婦女能頂半邊天》的舞蹈。
大家斷斷續續練了差不多有一周,估計再練幾次就差不多了。
誰知,原本溝通好的 12 人,加上我和陸小梅只到了 8 人。
現在大家都傳我被史江英那個了,那幾名女工聽信王春梅的話,認為和我攪在一起也會被人說是破鞋,不好嫁人。
這個王春梅還真不長記性,我當即去她在的車間找她。
遠遠就見她和幾個女工聊得起勁,其中有兩人正是之前和我們一起排舞的。
那幾人遠遠見我來了,忙給王春梅使眼色讓她別說了。
王春梅眼裡閃過怯意,但很快腰一挺。
「咋了,事都發生了還不讓人說了。
「要我說有些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都成破鞋了還不知道低調,看把她給顯得。」
我沒想跟她廢話,一把將她從椅子上薅下來,踩著對方的臉直接給她扣了一頂大帽子。
「說,你是不是和史江英一夥的?如今他人還沒抓到,是不是藏你家了?」
還要罵人的王春梅聽我這麼說,急了:「你別亂說,我和史江英什麼關係都沒有。」
我用腳在她臉上狠狠蹍了幾下,疼得她嗷嗷直叫。
「上次就是你夥同史江英造謠生事,如今他殺人未遂,畏罪潛逃,你又幫著他在廠里抹黑我,還敢說和他沒關係?我今天就要把你送到派出所,讓警察好好拷問。」
這個年代,一件小事都可能會判重刑,更何況殺人了。
王春梅聽到我要送她去派出所立馬慌了,這牽連到涉嫌殺人,就算沒罪,進去也要掉層皮,更何況是女孩子,以後嫁人都是問題。
「別,別,你別送我去派出所,這些都是周主任讓我這麼說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經過我一番拷問,王春梅這次沒再隱瞞,把周主任讓她故意在廠里敗壞我名聲的事說了。
見最後實在拷問不出新的東西了,我才放了她。
此刻這些女工看我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懼意,我沒說走,一個人都不敢離開。
我趁機將史江英是打算殺人,並不是她們猜測的想要強姦我的事說了。當然,信不信是她們的事。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以後我再在廠里聽人亂嚼舌根,就把她押到派出所,說是史江英的同夥。」
放走王春梅幾人後,那 4 名女工想要繼續排練被我拒絕了。
17
周主任是廠里的老員工,據說建廠時就跟著林副廠長了。
不論我如何威逼利誘,王春梅都不願意幫我指證周主任,我只能作罷。
好在那天的立威起了作用,後面幾天再沒人敢當面對我指指點點。
至於背地裡,我管他們的。
師里來的領導如約而至,我們編排的《婦女能頂半天天》節目,緊跟毛主席思想指導,獲得了師領導們的一致好評。
其中一名女幹部對我大加讚賞,並提出讓我們年底去師里的元旦晚會上表演。
因為給廠里掙了臉面,我被破格提拔為小組長。
年終更是因為我負責的生產小組事故率最低,質產皆高,被評為先進個人。
很久都沒冒頭的周主任這次親自跳了出來,他說我入廠時間短,沒有評選資格。
廠里一些老員工也跳出來聯名到廠長辦公室門口抗議,說不公平。
「江心晚一個入職不過半年的丫頭片子,憑什麼又是當組長,又是當先進個人?」
「就憑她帶著幾個女人去舞台扭了幾下,唱了幾句?這太兒戲了!」
「廠長,你不是被這丫頭片子給迷住了吧?」
「江心晚這丫頭夠勁得很,廠長你一把年紀可能受不住吧?」
見門外的人越說越不像話,廠長一把推開門,怒喝道:
「剛剛那幾句是誰說的,給我站出來!造謠都造到我頭上了,周樹林,你就是這麼整頓廠風廠貌的?」
被廠長點名,周主任只能站出來,但臉上明顯不服氣。
「他們說的有什麼不對?江心晚一個入廠半年的丫頭片子,機器都操作不熟練,憑什麼好處都讓她拿了?」
見這老狐狸親自對陣,我冷笑一聲,站到廠長身前。
「憑什麼?我能當小組長,當然是因為我技術過硬。」
我話還沒說完,下面就有男工人起鬨。
「啥技術過硬,怕不是床上……哎喲,你怎麼打人?」
雙眼瞪向被我用鞋子砸中的黃二毛:「我不僅要打你,我還要送你去派出所,告你造謠生事,影響紡織廠的生產團結。」
造謠生事可能沒什麼,但在這個時代一切影響生產團結都是重罪。黃二毛嘟囔兩下不再吭聲。
我接著大聲對眾人道:「雖然我才進廠半年,但我敢說,這廠沒人比我更懂這些工具機。織出來的布質量更好,更多,這就是我能當小組長的原因。
「其二,我還摸索出了一套能夠提高生產效率的辦法,這一個月來通過我們小組實驗取得了成效,廠長打算全廠推廣,這就是我能評先進個人的實力。」
周主任和他底下那幫男工人不相信:「就你?」
「就是我,不服氣的我們今天就來比一場。我不像有些人,除了拿男女那檔子事抹黑造謠就沒別的本事了。」
最後一句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周主任。
我話都說到這份上,廠長又明顯是站我這邊,周主任臉色陰沉地同那些人說了幾句,便派了三個人出來。
我則選了陸小梅和同組的王蘭。
工廠里的男工人大都又懶又痞,混日子的占多數。
今天來鬧事的幾個都是廠里有名的老油條,我根本不帶怕的。
18
廠里的女工向來都是弱勢群體,一方面她們要好好工作賺工資穩固自己在家裡的地位,避免被人說是吃閒飯的。另一方面她們還要照顧老人、孩子以及丈夫,只為了一個「賢惠」的好名聲。
這裡,女人的名聲就是她的第二生命。
她們小心翼翼地經營著自己的名聲,因為只要一絲污點就能毀了她。
而男人們則高高在上地擁有著對女人名聲的點評權,哪怕他自己就是個豬狗不如名聲壞到家的混蛋。
這也是為什麼周主任一而再再而三拿我的名聲生事,要是換個和我同齡的女孩,要麼是忍受不住嫁給一個欺負她的混球,要麼就是輕易了結自己的生命。
這是廠里第一次女性對男性的正面宣戰。
哪怕是立場中立的女工眼中都掩不住激動。她們從出生那天起就被扣上了低男人一等的身份,並套上了要為兒子、丈夫服務一生的枷鎖。其實她們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差在了哪,就這麼隨大流地被人言和傳統安排了自己的一生。
雖然男工人里也有不少正經幹活的,但同我根據幾十年後生產線摸索出來的規範流程相比,他們按照自己習慣隨意工作的效率明顯低下很多。
一個男工人因為見我們速度遠超他們,慌亂中差點把手指夾到機器里,險些釀成大禍。
最後的結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我們贏了。
周主任等人自然沒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