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聽不見的寂靜里完整後續

2025-11-22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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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你坐吧。」

如果人生能停留在那一刻,該有多好。

10

我是在睡夢中走的,很安詳。

父母按照我的遺願,沒有舉辦葬禮,只是將我的骨灰帶到了我最喜歡的那片海。

他們不知道的是,周斯年一直跟在後面。

當父親將我的骨灰撒向大海的那一刻,那個一直沉默地站在遠處的男人,忽然像瘋了一樣沖了過來。

他衝進冰冷的海水裡,試圖用雙手去撈那些早已被海浪捲走的灰燼。

「靜靜!不要走!靜靜!」

他跪在海水裡,任由海浪拍打著他,哭得撕心裂肺,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父親最終還是沒忍心,走過去,將一個小盒子遞給了他。

「這是小靜留給你的。」

周斯年顫抖著手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沓厚厚的信紙,和一個小小的 U 盤。

信紙上,是我娟秀的字跡,記錄著我們從相識到陌路,那些他早已遺忘的點點滴滴。

每一件小事,每一個細節,都像一把溫柔的刀,剖開他早已潰爛的心。

信的最後,我寫道:

【周斯年,我曾用盡全力去愛你,可你的世界太大了,大到看不見小小的我。如今,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那裡沒有你,也沒有痛苦。我把關於你的所有記憶都留在這裡,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他看完信,早已淚流滿面。

他顫抖著將 U 盤插進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里。

裡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

點開,是我坐在窗前錄製的畫面。那時的我,頭髮已經掉光了,瘦得脫了相,但我笑得很平靜。

我對著鏡頭,用我早已學會的手語,一遍又一遍地比划著。

——「周斯年,我曾經,真的,很愛你。」

——「可是,我的喉嚨好疼啊。」

——「疼到,再也說不出「愛」這個字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下輩子……」

——「我們,還是不要再遇見了。」

視頻的最後,畫面定格在我平靜的微笑上。

周斯年抱著電腦,跪在沙灘上,哭到失聲,哭到嘔吐,哭到昏厥。

他終於明白,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妻子。

而是那個,曾經把他當成全世界,卻被他親手推開的,唯一的喻靜。

11

後來的周斯年怎麼樣了?

聽說,他沒有再回那個繁華的都市,而是留在了我們這個江南小鎮。

他在我家巷口不遠處,買下了一間小小的鋪子,開了一家書店。

書店的名字,叫「靜園」。

他不再穿昂貴的西裝,終日一身素衣,沉默寡言。他將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拒絕了所有人的靠近。

他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坐在書店的角落裡,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個 U 盤裡的視頻,學習手語。

他學得很認真,很刻苦,直到最後,他能熟練地比劃出每一句話。

可那個唯一能看懂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一年後,林薇找到了小鎮。

她看著眼前這個頹唐得幾乎認不出的男人,哭著問他為什麼。

周斯年沒有回答她,只是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卡,遞給她,然後用手語比劃了一句話。

陳旭恰好路過,看懂了。

他說的是:【謝謝你,對不起。你走吧,我這一生,她走後,我的心跟著死了。】

林薇哭著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再後來,有人看到周斯年開始學習聲樂。

他找了鎮上最好的老師,從最基礎的發聲開始練習。他一個幾百億上市公司的前總裁,像個小學生一樣,每天對著牆壁練習「a、o、e」。

沒人知道他想做什麼。

直到我去世三周年的忌日。

他獨自一人去了那片海。

他站在我骨灰灑落的地方,迎著海風,用他那並不算動聽,甚至有些沙啞的嗓音,唱起了一首歌。

是我大學時,最喜歡的那首,《遇見》。

他唱得很用力,青筋在脖頸上暴起,眼淚順著臉頰肆意地流淌。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他一遍又一遍地唱著,直到喉嚨嘶啞,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捂著喉嚨,痛苦地跪倒在沙灘上,無聲地張著嘴,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那麼孤獨,又那麼絕望。

他終於,親身體會到了我當年的痛。

那種想說卻說不出口,想愛卻無人回應的,深入骨髓的絕望。

他嫌她沉默無趣,在他們的婚姻里肆意缺席。

直到她因聲帶癌徹底失聲,並走向死亡,他才終於,在這死一般的寂靜里,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迴音。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12

周斯年開始頻繁地夢見喻靜。

不是後來那個蒼白、沉默、眼裡盛滿哀傷的喻靜。

而是最初那個,會在圖書館裡因為他一句笑話而捂嘴偷笑,會在吃到好吃的東西時眼睛彎成月牙,會在看日落時緊緊抓著他的手,興奮地指給他看天邊晚霞的喻靜。

夢裡,她的聲音清脆悅耳,一聲聲叫著「斯年」。

可他伸手想去觸碰,夢就醒了。

醒來,只有滿室寂靜,和喉嚨里堵著的、無法言說的苦澀。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那裡似乎也隱隱作痛起來,一種心理上的、遲來的共情之痛。

他學會了抽煙,在深夜裡,一個人坐在書店門口,看著喻靜家方向那早已熄滅的燈火,一坐就是一夜。

尼古丁無法麻痹神經,反而讓記憶更加清晰。他想起她最後一次給他打電話,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他卻只敷衍地說「在忙,晚點說」,然後掛斷。

那個「晚點」,再也沒有到來。

13

父母開始整理我的遺物,準備離開這個傷心地,去北方的城市和我舅舅一起生活。

整理書房時,母親發現了一個我帶鎖的舊木盒,鑰匙不知所蹤。父親猶豫了一下,用工具撬開了它。

裡面沒有貴重物品,只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

一疊厚厚的電影票根,都是我和周斯年剛結婚時看過的。票根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但依稀能辨認出片名,多是些他早已忘記的文藝片。

幾片已經乾枯壓平的銀杏葉,來自我們大學校園裡那棵著名的「情人樹」。

一截用禿了的眉筆,是我常用的牌子。

還有一本薄薄的、牛皮紙封面的筆記本。

父親翻開了它。

裡面不是日記,而是一頁頁簡單的記錄,像一本瑣碎的生活帳本。

「3 月 15 日,晴。斯年今晚回家吃飯,他說想喝排骨湯。小火燉了三個小時,他很喜歡,喝了兩碗。」後面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

「4 月 2 日,雨。他凌晨三點才回來,身上有酒氣。給他煮了醒酒湯,他沒喝,直接睡了。書房的地板有點涼,給他加了條毯子。」

「5 月 20 日,陰。看到櫥窗里的項鍊很漂亮,不過算了,他最近公司忙,就不讓他分心了。」這一條後面,沒有笑臉。

「7 月 10 日,悶熱。打了他電話,沒接。林薇接的,說他在開會。喉嚨有點不舒服,可能是話說太多了。」

記錄斷斷續續,直到確診前一個月。

最後一條寫著:「8 月 22 日,大風。桂花好像要開了。他說今年忙,可能不能一起回去看了。沒關係,我一個人也可以。」

筆跡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點努力維持的娟秀,仿佛在極力掩飾著字跡主人當時已然搖搖欲墜的情緒。

父親拿著這本子,久久沉默,然後把它和其他一些他們認為「屬於」周斯年的東西,一起打包,讓陳旭送去了「靜園」。

14

周斯年收到那個紙箱時,正在練習發聲。他的聲音依舊沙啞難聽,像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器。

陳旭把箱子放在門口,沒看他,也沒說話,轉身就走。

周斯年蹲下身,打開了箱子。

看到那些熟悉的、充滿歲月痕跡的小物件時,他的呼吸驟然停滯。他顫抖著拿起那本牛皮筆記本,一頁頁翻看。

那些被他忽略的、遺忘的日常,像潮水般湧來,帶著喻靜當時的氣息和溫度。她記錄著他的喜好,體諒著他的忙碌,隱藏著自己的失落,直到最後,連失望都寫得那樣平靜。

他看到她寫「喉嚨有點不舒服」,看到她寫「一個人也可以」……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合上本子,無法再看下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絞痛,他衝進洗手間,對著馬桶劇烈地乾嘔起來,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要把那些積壓的悔恨和痛苦都傾倒出去。

吐到最後,只剩下酸水。他抬起頭,看著鏡子裡那個雙眼赤紅、面目全非的男人,忽然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清脆的響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迴蕩。

不夠。

又一個。

左一下,右一下。直到臉頰紅腫,嘴角破裂,滲出血絲。

他停下來,看著鏡中的自己,像一頭瀕死的野獸,發出嗬嗬的、破碎的喘息。

原來,她曾經那樣努力地,想要留住那些微小的幸福,想要維繫這個家。

是他,親手一點一點,掐滅了她眼裡所有的光。

15

那之後,周斯年似乎有了一些變化。

他不再只是枯坐在書店裡。他開始學著打理庭院,在「靜園」的小天井裡種滿了桂花樹。他笨拙地鬆土、澆水、施肥,手上磨出了水泡。

秋天,桂花開了,細小的金黃花朵簇擁在枝頭,香氣馥郁,幾乎瀰漫了整個小巷。

他每天都會摘一小捧,放在我骨灰灑落的那片海的方向。

他還開始學做菜,照著網上找來的食譜,手忙腳亂。他試圖復刻我當年常給他做的蓮藕排骨湯,卻總是不得要領,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他把自己做的、難以下咽的食物默默吃掉,然後繼續嘗試。

他像是在用這種笨拙的方式,一點點去體驗我曾為他做過的一切, 去彌補他曾經的缺席。

然而,這一切,我都無從知曉了。

時間平靜地流淌, 沖刷著一切痕跡。父母賣掉了老宅,離開了小鎮。陳旭也因為工作調動,去了省城。

小鎮依舊,只是關於「那個得了癌症的喻家女兒」和「那個守在她家巷口的奇怪有錢男人」的故事, 漸漸成了人們茶餘飯後偶爾提及、繼而嘆息一聲的舊聞。

周斯年徹底融入了這裡, 成了「靜園」那個沉默寡言的老闆。他依舊學習手語,偶爾會用手語和鎮上的聾啞老人交流幾句。他資助了鎮上的小學,設立了一個以「愛靜」字命名的獎學金。

他似乎在用餘生, 踐行一種無聲的懺悔和紀念。

又是一年深秋,桂花開了又謝。

周斯年關掉了「靜園」的門,背著簡單的行囊, 開始了漫長的旅途。他去了我們大學時常去的那片海, 去了我們曾經約定要一起去的雪山, 去了所有在我留下的信件和記錄里提到過、他曾許諾卻未曾帶我去的地方。

他在每一處,都會用手語,比劃出那句他練習了千萬次的話。

——「喻靜, 對不起。」

——「喻靜, 我很想你。」

沒有⼈回應他。

只有⻛聲、海浪聲、雪落下的聲⾳,⼀遍遍, 空洞地迴響。

他最後去的地方,是西藏的⼀座偏遠寺廟。傳說那裡海拔極高,離天空最近,虔誠的祈願能夠上達天聽。

他並不是佛教徒, 卻像當地的信徒⼀樣, 一步一叩⾸,艱難地攀上漫長的台階。高原反應讓他頭痛欲裂, 呼吸困難,嘴唇凍得發紫。

終於到了⼭頂的寺廟,他跪在佛前,雙手合十, 然後艱難地、用他依舊沙啞的嗓⾳, ⼀字一句地, 說出他此生最卑微、也是最⽆望的祈求:

「佛祖……求您……如果有下輩⼦……請讓我……先遇見她……」

「下⼀次……換我先愛上她……換我……等她……換我……疼……」

他的話斷斷續續,被猛烈的山風吹散。

佛像慈悲, 垂眸不語, 靜觀世間痴⼉女, 沉淪苦海, 求不得,愛別離。

他跪了許久,直到夕陽將他的影子拉長,與寺廟斑駁的紅牆融為⼀體。

下山的時候, 他回頭望了一眼來路,台階蜿蜒,消失在雲霧深處。

就像他和喻靜的那段過去, 清晰而又模糊,真實得刻⻣, ⼜遙遠得像⼀場夢。

他知道,他永遠也⾛不出來了。

這餘生,都將是他一個人的啞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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