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趁我上學,砸碎我的存錢罐,拿走我好不容易攢下的兩萬塊錢買金鐲子。
「你就當提前送我生日禮物了,好不好?」
我冷聲拒絕:「偷錢是違法的。」
她一臉委屈道:
「就為了兩萬塊錢,你罵我是小偷?」
我沉默片刻,向她道歉。
「對不起。」
「我不應該罵你,應該報警抓你!」
說完,我撥通了電話。
1
我媽瘋了一樣衝過來搶我的電話手錶。
「你還敢報警抓你親媽?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從哪學的!」
拉扯中,我崩潰大喊:
「他們不僅偷我的錢,還搶劫!我住在……」
在手錶被搶走的前一秒,我嘶吼著報完了我家的地址。
嗓子火辣辣的疼。
我轉過頭擦眼淚的同時,一個自拍杆緩緩湊了過來。
我爸舉著手機,從我剛才進門開始,全程拍攝。
自從他們夫妻倆迷上拍短視頻,我家就長滿了攝像頭。
有時拍他們自己,有時拍我。
吃飯被拍、寫作業被拍、現在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抓還要被拍。
「夠了!我說過不許拍我,你們為什麼從來不聽?」
「我說別拍了!」
我一把打掉了那台手機。
螢幕一角頃刻間綻開幾道蛛網似的裂紋。
我爸愣了幾秒,順手提起自拍杆甩了我一棍。
身後是牆角,我退無可退。
「你儘管打死我,等警察來了把你們都抓走!」
「還敢頂嘴!」
他兩眼一瞪,又要過來,被我媽伸手攔住。
「先看下視頻保存好了沒,別搞半天白拍了!」
兩人坐在床沿研究起怎麼剪輯,直到外面傳來一聲巨響,才放下手機猛衝出去。
2
警察接到搶劫報案,直接破門而入。
我爸看見真槍實彈,頓時脾氣變好,人也禮貌起來。
「沒有搶劫,跟孩子鬧著玩,小孩子不懂事,亂打電話,麻煩你們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了!」
說著,還上前去遞煙。
對方沒有—會,只問:
「你孩子呢?」
我連忙端起鞋盒和摔碎的手機出去。
「我沒有說謊,我媽偷偷拿我攢的錢去買金鐲子了,現在就戴在她手上!存錢罐的碎片都在這兒!」
存錢罐是我八歲那年用壓歲錢買的,到現在整整五年。
壓歲錢、零花錢、參加各種競賽的獎金,總共存了兩萬零四十八。
她拿走了兩萬,還剩下四十八塊。
粉色小豬罐罐只有背部一個圓孔,要取錢只能砸碎。
我原本計劃在十八歲生日那天,摘取這份果實的。
現在果實還沒長成,就被我媽摘走,她還不以為然地和一個男警官撒起嬌。
「哎喲,什麼偷不偷啊?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們想一想嘛,她一個小孩子怎麼會有錢?還不都是我們平時給她的!
「我想著生日快到了,就當是女兒提前送我禮物了,你們看好不好看嘛?」
她一面說,一面把手伸過去。
我爸擰了擰眉:「行了,別跟警察沒大沒小的。」
我嫌棄地別開視線,糾正道:
「那些錢不全是你們給的,有四千是我自己參加比賽掙來的,還有爺爺奶奶、外婆外公,姑姑舅舅他們給的零花錢!
「你想要禮物,可以跟我商量,但你不告訴我就拿走,那就是等於偷!」
我媽白了我一眼,話鋒依舊對著警察:
「就是想著逗一逗她嘛,我這個人比較喜歡開玩笑,大大咧咧的,很多人都說我性格好,也沒見誰因為開個玩笑就報警的。」
有個年輕些的警察哥哥,指著她的鐲子質問道:
「那把鐲子拿走,說是開玩笑你能接受嗎?如果能,你現在把鐲子退了,把錢還給你女兒,如果不能,就先和你孩子道歉,然後再把鐲子退了再把錢還給她!」
我媽沒有硬剛,退了幾步縮到我爸身後。
我爸接收到眼神,繼續挽回局面:
「我們只是假裝用了她的錢,看看她的反應而已,實際上是幫她把錢存起來了,一切都是為了拍視頻,沒有真花她的錢。」
又是這套說辭。
我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
「每回只要我一生氣,你們就說是開玩笑、是為了拍視頻,上次把爺爺送我的金鎖藏起來,如果不是我跟爺爺奶奶說,你們根本就不會還給我!」
「他們經常這樣做嗎?」
一道女聲問我。
我哽咽著狂點頭:
「他們天天拍,從來不考慮……不考慮我的感受!」
女警官發話:
「視頻發在哪裡?把手機拿出來看一下。」
我把手機遞給警官,卻被我爸劫過。
「真的只是拍著玩……怎麼不見了?我好不容易拍好的視頻呢?」
「我刪了。」
3
趁他們走得急把手機落下,我刪掉了剛才那段視頻。
我受夠了所謂的「記錄生活」,不想再活在鏡頭之下。
我媽一驚,立即擠上前來。
「剛才不是傳我手機上了嗎?」
「破網,怎麼還傳輸失敗?」
倆人正要發火,女警官催促道:
「讓你先把手機拿過來。」
我媽癟癟嘴:
「你等一下不行嗎?我們又不會跑!」
女警官直接奪過手機:
「當事人說遇到了盜竊,我們有權審查你們是不是拍下了作案過程。」
男警官哥哥笑了笑,補充道:
「老實點,發視頻也要合法合規,如果發現你們有違法行為,是要負責任的。」
倆人身後的叔叔輕咳一聲,瞪了瞪他們,但沒有阻止。
我爸礙於面子,自己不肯出鏡,這些視頻也只准發在我媽的帳號上。
現在,帳號內容被公之於眾。
最新一條動態發布於今天下午兩點半。
【提前殺年豬~~養個孩子不就是用來玩的嗎?不知道我家小棉襖看見了是什麼反應?】
配圖是破碎的粉色存錢罐。
小豬黑洞洞的圓眼直視著鏡頭,在「今天是個好日子」的配樂下,顯得尤為詭異。
女警官檢查完,把手機遞給身後的叔叔,然後看向我爸:
「你們趕緊把錢還給人小姑娘,我都攢不到這麼多錢!」
「是啊,你們以為攢錢很容易啊?這些錢既然給她了,就要尊重她,我以前最煩的就是我媽把壓歲錢拿走!」
「工作時間,你們倆不要扯東扯西。」
警察叔叔小聲訓了一句,又對我爸媽道:
「怎麼說?還不還錢?」
「會還會還,但是都這麼晚了,等明天吧!」
我媽敷衍了兩句就想把警察送走,我趕忙抓住女警官的胳膊:
「姐姐,得讓他們現在就去取,不然明天他們就裝作沒有這回事了!」
每年的壓歲錢,我媽只允許我留下一千。
她說這都是人情往來,要還回去的,所以我從不抱怨。
但去年春節那幾天,她打麻將贏了錢,心情好,破例讓我留下兩千。
我開心了一晚上。
結果第二天輸了錢,她讓我把所有紅包都交出去,一分不准留。
「我什麼時候說過讓你留兩千?自己記錯了!」
尖銳的聲音猶在耳邊。
出爾反爾是家常便飯,我實在信不過他們。
在警察的陪同下,我爸取了一萬給我。
「扣掉你弄壞的手機,就只剩這麼多,你跟警察說也沒用!」
我把錢隨身帶著去了學校,一放學,就去文具店挑了個帶密碼鎖的儲物盒。
結完帳出來,迎面過來一個身影。
路心雨似乎心情不錯,笑得兩眼彎彎。
「子蕙,你來買什麼?」
「沒什麼。」
我不喜歡這個人。
她跟我媽一樣愛捉弄人,別人不開心,就說人小氣。
還總是喜歡打探別人的隱私,見誰穿了新衣服、用了新文具,就問東問西。
今天也不例外。
「那你拎的是什麼?」
說著,她伸出一隻手,被我側身躲過。
「你管我拿的什麼?我要回家了。」
她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
「我也有事呢,不跟你說了,我還約了人,要去前面的奶茶店,拜拜。」
誰問她了?
莫名其妙。
我一回到家就反鎖上臥室,等到把密碼箱藏好,才出去吃飯。
誰知一打開門,就見我媽拿手機對著我:
「現在的小孩子脾氣就是大,昨天拿了她兩萬塊錢,當晚就還給她了,結果到今天還在生氣……」
話音未落,她似是不太滿意,停下在手機上點了點,不一會兒重新舉起鏡頭,連同說出口的話也做了修改:
「現在的孩子脾氣都這麼大嗎?昨天拿了她兩萬塊錢,故意逗她說拿去買鐲子了,實際上昨晚就還給她了,但就是不肯原諒我!
「吃個飯,一句話不說,給你們看看我忙活一下午做的菜,又是蝦,又是肉,一點都不知道體諒我的辛苦!」
錄完,她又回放了一遍,然後才滿意地放下手機。
「昨天的那條,有一百多萬的流量,一下子就火了,我們以後就多拍拍這種類型的!」
她邊說,邊剝了一隻蝦放到我爸碗里。
我爸瞥了一眼,旁若無人地點起煙。
「上回藏她那個金鎖,就看得出來有流量了,要不是老頭插手,老子早火了!」
三個月前,他們為了博流量,故意在我生日的第二天,引導我打開裝金鎖的首飾盒。
4
只見爺爺給我買的金鎖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卡片,上面畫了個紅色的愛心。
我一臉懵:「這是怎麼回事?」
我媽眸光熠熠,一臉期待地問我:
「你的生日就是我的受難日,那你把金鎖送給媽媽,來回報我對你的愛,好不好嘛?」
我愣著不出聲,只覺得面朝鏡頭的右半邊臉燙得厲害。
她嘴角的笑僵硬了幾分,繼續追問:
「我用我的母愛,跟你交換金鎖,你是會答應的吧?」
我想了想,問了她一個問題:
「那你送過外婆金鎖嗎?」
她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
「你不要轉移話題,讓你送一個金鎖來回報我,你都捨不得嗎?」
她平時跟我訴的苦已經夠多了,怎麼連我過個生日都要向我賣慘?
「我不喜歡別人未經同意動我的東西,你們自己把金鎖放回盒子吧。」
她像是沒聽見我的話,還在糾結上一個話題。
「我是別人嗎?我是你媽啊,我要你一個金鎖都不行?」
「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送過禮物的,而且我現在還小,還買不起金鎖,等以後再送你。」
「你送我的是圍巾,又不是金鎖,我現在就想要個金鎖,就希望你現在送我,你同意一下都不可以嗎?」
重複的話語一遍遍傳來,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被點燃。
我再控制不住升騰而起的怨氣,歇斯底里地吼了出來:
「我說了別亂動我的東西,你為什麼就是不聽?為什麼總要一次次問我相同的問題?為什麼總是折磨我?為什麼以以」
我媽習慣性躲到我爸身旁,假裝自己是個楚楚可憐的嬌妻。
「只是問你要個小禮物,幹嘛生這麼大氣?我青春期的時候可不這樣,你這少女不像少女,怎麼跟個怨婦似的?」
我爸推了推她,示意她別出鏡。
她輕輕扭了一下,閃回到我對面:
「本來想著試探一下你,你同意的話,我們就把金鎖還給你。
「但既然不同意,那就自己慢慢找吧,金鎖就藏在家裡,你什麼時候找到,什麼時候拿回去!」
我找了整整三天。
每次一無所獲,就忍不住哭,哭完還得熬夜寫作業。
早上起來頭暈眼花。
實在撐不住了,才告訴爺爺。
他立刻召集了一大幫親戚來到我家,讓我爸我媽交代清楚情況。
那時我才知道,我媽把我這段時間找金鎖的視頻建了個合集,取名:【金鎖記】。
爺爺當場砸了手機。
「又是張愛玲,你到底看不看得懂她寫的什麼?我看啊,你就是那個把女兒害慘了的曹七巧!」
去年的結婚紀念日上,我媽曾說自己喜歡讀張愛玲的書,說她和我爸是傾城之戀。
可傾城之戀的男主是個私生子。
當時就惹得爺爺痛罵:
「和平年代,哪來的什麼傾城之戀?你要傾誰的城?你罵誰兒子是私生子?」
而我爸事不關己般坐著悠閒抽煙,我悄悄耳語,讓他打一下圓場。
他搖搖頭:「老頭火氣這麼大,誰敢惹他?再說了,我又沒看過張愛玲的書,也插不上話。」
一頓團圓飯最後不歡而散。
所以爺爺再看到金鎖記,才這麼生氣。
我媽向我爸投去求助的眼神,見他連正眼都不敢看,她兩眼一紅,委屈道:
「我是曹七巧,那你們於家是什麼?吃人的封建家庭嗎?你兒子給我的錢就那麼點,我不過就是想自己賺點錢而已,這些視頻也不是我一個人拍的,你別光說我不說他啊!」
我聽著這些話,不為所動。
雖然我媽常常訴苦做主婦不易,說爸爸對她不夠好,可實際上她愛得要死。
可惜她愛的是個垃圾。
爺爺扭頭看向我爸,奶奶一把掐掉他嘴裡的煙,將人推到爺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