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夫妻倆怎麼過日子我不管,但不准拿孩子去賺錢!蕙蕙的生活費,學費,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給得起!你媳婦兒想賺錢,讓她自己出去找工作!」
奶奶清了清嗓,聲音透著一絲威嚴:
「蕙蕙的金鎖先放到我這裡來保管,那些什麼金鎖記的視頻,通通刪掉,再讓我發現你們拍孩子,就從我的房子搬出去。」
我們家的房子在奶奶名下。
據說當年,老兩口原本不同意爸爸娶媽媽,但爸爸不成器,找不到什麼好對象,最後還是妥協了,還給準備了婚房。
但留了一手,沒把房子過戶。
我爸聽到這話,只能不情不願地刪了視頻。
後來,奶奶私下塞了五百塊錢補償我受的委屈,說安全起見,等我長大些再把金鎖還我。
我爸我媽也消停了一段時間。
然而不久前,爺爺要動手術,被姑姑接去外地,兩人趁老兩口自顧不暇,繼續拍起視頻。
5
我聽不下去,不禁勸道:
「爸,媽,你們別忘了奶奶說過的話,你們掙這種喪良心的錢,會遭報應的。」
他滿臉不屑。
「你真以為老頭老太會把我趕走啊?小孩就是小孩,天真。」
我媽慢悠悠地剝著蝦殼,冷笑了聲:
「你要是不怕把老頭氣死,你就去告狀。刪視頻的帳都沒跟你算呢,才多大點年紀,教育起我們來了?」
多說無益。
我迅速扒拉了幾口飯,就回房寫作業。
晚上睡覺前仔細確認過反鎖了門,但仍舊睡不踏實。
早上也沒胃口,剛吃了一口煎蛋就反胃想吐。
我媽像是抓住了商機,趕緊將鏡頭對準我:
「昨天鬧脾氣不好好吃飯,今早又嫌棄我煎的蛋不好吃,都說女兒是小棉襖,我這個怕是小祖宗!」
「偷拍祖宗,你這輩子發不了財!」
我擦擦嘴,抓起書包就溜。
跑到公交站,我捂著肚子蹲下。
胃裡難受,小腹也不舒服,後背也漸漸爬上一股涼意。
好不容易熬到學校,我長舒一口氣趴倒在課桌上。
課間休息,路心雨神秘兮兮地湊過來:
「子蕙,你怎麼一直捂著肚子?是不是生—期到了?」
班上的女生常常會談論起這個話題。
她們有一大半都來了,但我還沒有。
「我也不知道,就感覺怪怪的不舒服,不像拉肚子,也不像感冒。」
她一臉肯定:「那就是了!」
隨即大喊起來:「你們誰有衛生巾?於子蕙來月經了,哪個好心人借一片衛生巾?哎,你有沒有?」
被她指到的女生茫然地搖搖頭,然後迅速逃離。
她又攔住剛進門的一個男生:
「孫瀚,問問你女朋友有沒有衛生巾?借於子蕙用用,她今天第一次來月經!」
孫瀚耳根一紅:「我沒有女朋友,你別亂說,等下老師又來找我了!」
「雨姐,你倆拉拉扯扯的幹嘛呢?楊哥見了要吃醋啊!」
她笑著瞪了眼被堵在後邊的男生,放開了孫瀚。
「我幫於子蕙借衛生巾呢,要不然,你去給她買一包?回頭讓她給你錢。子蕙,我讓傅嘉龍給你買行吧?」
傅嘉龍一聽,帶著幾個男生一窩蜂地圍過來。
「你們女生來那個啥感覺啊?」
「是從哪裡流出來的?長啥樣啊?」
「快給我們普及下科學知識!」
話音剛落,震耳的笑聲此起彼伏,吵得我肚子更疼了。
路心雨從人群里擠過來。
「你不用有月經羞恥,這都是正常的生—現象,生物課本上早……」
「早就講過了,月經是子宮內膜成熟脫落,我的生物年級第一。倒是你,月考好幾門都不及格,心思都拿去早戀了吧?你爸媽如果知道,你猜他們會不會打你?」
我瞧出她的小心思,直接打斷了她。
我不是羞恥,是厭惡。
厭惡這種帶著惡意的幫助。
她明知道這些男生是什麼貨色,還要找他們,不就是想看我出醜嗎?
路心雨臉上沒了剛才的淡定。
「我有沒有早戀關你屁事?你敢亂告狀就死定了!」
「那我有沒有來月經又跟你有什麼關係?用得著你去找男生幫忙?」
「誰說我只找男生了?我幫你問了全班人啊,明明是好心幫……」
「你真的好心,就別跟子蕙吵了,她身體不舒服,吵出問題你負責嗎?」
我同桌及時趕回,把假條拍在桌子上。
「這才叫幫忙,你幫個狗屁的倒忙?」
她扶著我緩緩起身。
「我們先去醫務室。」
孫瀚來到我面前蹲下:「我背你。」
傅嘉龍喊了句「豬八戒背媳婦兒」,本已經安靜的教室里又騷動起來。
「嘴不要就捐了!」
孟曦抄起文具盒摔到他臉上,頓時濺起幾滴血花。
「你把龍哥打得流鼻血了!我艹,不會出事兒吧?」
我心裡一陣緊張。
孟曦拍拍我的肩膀安慰:「別擔心,你們先去。」
說完,她揪起傅嘉龍額前的一撮碎發,讓他仰頭面對著大家:
「你們不是想知道月經長啥樣嗎?就這個樣,血紅色,來的時候會疼!至於有多疼……」
她鬆開傅嘉龍,一個高抬腿,猛地踹向剛才起鬨的其中一個男生的襠部。
「就像這麼疼!」
6
我媽知道我來了月經後,第一反應依舊是拿起手機。
我絕望地問道:
「要不要我把褲子脫了讓你拍一下?」
她尷尬地轉過頭去。
「說的什麼話?好了好了,不拍就不拍!」
然而等出了房間,她又將手機對準自己,邊接熱水,邊對著鏡頭感嘆:
「一夜之間,小棉襖長成大姑娘啦~辛苦我這個老母親沖紅糖水!以後就得防著小黃毛了!」
她端著紅糖水進來的時候,我瞥見有人評論:
【怎麼就老母親了?小美女看著還年輕得很呢!】
她給對方點了贊,回復了三朵玫瑰花:
【謝謝親,很多人都這麼說。】
我忽然想到了路心雨。
「媽,你上學的時候……是不是比較喜歡跟男同學玩?」
她眼裡閃過一抹傲嬌:
「應該說,是男同學喜歡跟我玩。」
語畢,她猛地狐疑起來:
「突然問這個幹什麼?有男同學接近你嗎?」
「沒有,只是覺得我們班有個女生,性格跟你很像。」
我媽打量我幾眼,才緩緩收回視線。
我同桌孟曦因為打架被請了家長。
班主任把我們幾個當事人都叫了過去。
孟曦的媽媽聽完事情經過,氣憤地拍了下桌子:
「太過分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我忙解釋:「阿姨,孟曦不是故意的!」
她給我一個肯定的眼神,隨後看向那倆男同學的家長:
「你們怎麼管孩子的?簡直太過分了!你們要是教育好自己的兒子,哪還用得著我女兒動手?」
「不是,你女兒打人,你還生氣?講不講道—啊?」
「我能坐在這裡跟你們說話,已經很講道—了!故意問女孩子月經是從哪裡流出來的,嘖嘖嘖,傅嘉龍你現在敢不敢這麼問你媽媽?」
見傅嘉龍一家沉默,另一個家長不服氣道:
「那也不能打要害啊,萬一把我兒子踢出問題,可是一輩子的事!」
「我老公男科醫生,專治不育,你兒子要是來治病,免收挂號費!」
「你咒誰不育!」
那頭一氣之下推了她一把,她順勢倒在地上:
「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肚子……曦曦趕快報警!我可告訴你們,成年人動手是要被拘留的!不怕進看守所的,儘管等著!」
一幫人都沒見過這陣仗,面面相覷,小聲議論了幾句,就逃似的出了辦公室。
這一招驚艷了我,不禁悄悄問孟曦:
「你媽怎麼這麼厲害啊?」
她習以為常道:
「跟我奶學的。」
片刻,又低聲補充了句:
「和我爸離婚前她不這樣,但後來明白了,人善被人欺,跟無賴講道—是沒有用的。」
7
幾天後,路心雨鼻青眼腫地來上學。
從她進教室開始,空氣就安靜得詭異。
「看什麼看?覺得我很好笑是不是?」
無人回應。
她拿出練習冊往桌上一摔,倏地起身來到我桌前。
「於子蕙,你要不要點臉?我和楊喆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至於發到網上嗎?我看你是喜歡楊喆,想跟我搶他!」
我很是無語。
「我連手機都沒有,怎麼發你啊?少來誣陷我。」
「你媽發的和你發的有什麼區別?要不是你媽發視頻,我媽怎麼會刷到?連日記本都能給你媽看,你可真行!你們是知心母女,就我和我媽跟仇人似的!」
我只覺腦子裡嗡地一聲炸開。
「什麼……日記本?我媽發了什麼?」
「少裝。之前你就說要和我家長告狀,想不到你來真的,那你等著,我也跟你來真的。」
一整天下來,我惦記著日記本的事,一節課都沒聽進去。
終於熬到放學,我馬不停蹄地飛奔出校門。
但還沒到公交站,就被一伙人堵住。
路心雨和 3 班的楊喆站在正中央,身後跟著傅嘉龍等人,一路把我往一旁的樹林裡逼。
「就是你害我女朋友被打?成績好就這麼囂張?今天老子教你做人……」
「你們想幹嘛?」
楊喆話還沒說完,孟曦清亮的嗓音鏗鏘有力,穿透人牆而來。
傅嘉龍向後看去,冷哼一聲:
「正好,兩個一起收拾。」
他快步朝孟曦靠近,剛要出手,就先被她用保溫杯砸了頭。
我連忙也抽出書包一側的保溫杯,瞄準楊喆扔過去。
「跑!」
孟曦一聲令下,我倆撒腿狂奔。
校門口車水馬龍,很快就把他們甩開。
8
家裡,我媽正美滋滋地玩著手機。
我一把搶過。
「你別過來!再走一步我就摔了它!」
我大叫一聲,把她嚇住。
「你,你又發什麼瘋?」
我沒吭聲,迅速翻看起她的視頻帳號。
排在最前頭的那條視頻,點贊只有幾千,評論數卻是三萬多。
我握緊拳頭,想控制住自己不要發抖,卻是無濟於事。
視頻里,日記本的鎖被砸壞,裡頭的內容一頁頁攤開在世人面前,其中包括吐槽路心雨問男生借衛生巾的事。
我順帶寫到,她和楊喆談戀愛後,一副大嫂作派,隨意使喚同學,不知道尊重人。
路心雨的媽媽一定是看到了這一頁。
我媽配的文案是:
【女兒長大了,讓我看看有沒有偷偷早戀,真是操碎了老母親的心!】
「啊以以」
我還是把手機扔了出去。
心裡堵得難受,只能無助地蹲下捶著腦袋尖叫。
「又鬧什麼?還沒進門就聽見鬼叫!」
「還是個女鬼呢!」
我媽心疼地擦拭著手機,朝我努努嘴:
「看看你的小棉襖乾了什麼好事!錢還沒掙到多少,都搭進去多少個手機了?」
「都是老頭老太太給慣的!」
我爸踹了我一下,力道不大,但足夠將我踢倒。
我心一橫,爬起來猛推了回去。
「是媽媽偷拍我的日記在先,你不分青紅皂白,憑什麼打我?」
「神經病!」
他稍一用力,就把我推到牆角。
我媽不慌不忙地解釋:
「你天天一回來就反鎖門,恨不得躲著我們,我是關心你才看你的日記,要不然,萬一你走了歪路怎麼辦?」
我爸在旁幫腔:
「不就是個日記嗎?看了就看了,你們女人就是麻煩,當初要是生個兒子多好。」
「你諷刺誰呢?我不是女人嗎?她們不懂事的小姑娘才麻煩,我又不會三天兩頭鬧脾氣!」
我冷眼注視著他倆,撕心裂肺地痛哭過後,襲來一股深深的疲倦。
「就因為你發了視頻,被我同學的父母刷到,我今天被她帶人堵進了小樹林。」
兩人的臉上終於浮現一絲,為人父母該有的認真。
「那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見我不說話,我媽的神情緊張起來,連忙抓起我的胳膊檢查。
「他們打你了嗎?那些人是你們學校的,還是小混混?說話啊!」
「今天我運氣好,逃掉了。但是明天呢?後天、大後天呢?你們是不是要一直拍下去,直到把我逼死才會停?」
我爸不耐煩地擺擺手:
「實在不行,你明天去趟學校,讓老師跟他們的家長溝通!」
「憑什麼是我去?到時候人家父母問起來,我怎麼跟他們解釋,蕙蕙在日記里罵他們孩子的事?」
「我要上班啊,我哪有空?你不知道怎麼解釋,那你發視頻幹什麼?」
「我哪裡想得到會被她同學的父母刷到?這推薦機制也真是的!再說了,拍孩子不是你想出來的招嗎?現在出問題了,總不能光我一個人去解決吧?」
「我想出的招,不也是為了這個家嗎?你一天天的不上班,我掙的錢哪裡夠用?」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扯得越來越遠。
直到次日早晨,也沒決定好到底誰出面去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