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歸曾被人去父留子。
六年後,女人找上門,說:「我們再要一個孩子。」
秦歸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好。」
他沒有告訴我,但他覺得我應該理解他、支持他並接納他。
我思索兩秒鐘,直接開車撞了過去。
他以為我是上帝。
但我覺得我應該送他去見上帝。
1、
發現秦歸出軌是上個月的事。
非常普通的一天,我規整著送給兩家父母的東西。
他心不在焉。
我喊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
站起身,揉了揉眉心。
「我先去洗澡。」
他的手機落在了沙發上,兩條消息彈了出來。
【你什麼時候過來?】
【我今天排卵期。】
我沒查過秦歸的手機,我們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感情,最多的就是信任。
可那段時間,他太反常了。
焦灼、疲憊,還帶著些許暴躁。
那兩條消息彈出來,我還沒有看到內容的時候,我的眼皮就開始跳。
等我點進去,看清楚發的是什麼,一瞬間我心裡是空茫的。
有些麻木又有些鈍痛。
那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穆喬喬,沒有在我和他的生活中出現過。
他們的聊天記錄只有那兩條。
可秦歸給她的轉帳卻半天才劃到底。
一萬,兩萬、五萬……數不勝數。
2、
秦歸總說我,遇到了點兒小事,咋咋呼呼,好像天塌了似的。
可真遇到了大事,卻能面不改色、有條不紊。
我拿著自己的手機,把一條條轉帳記錄拍了下來。
又把秦歸手機上的消息設置為未讀,放回原處。
做完這一切,我出了門,拿著車鑰匙,下了地下車庫。
秦歸的電話是十五分鐘後打來的。
聲音有些緊繃:「晚晚,你去哪兒了?」
「工作室有點急事,我過去一趟,抱歉,不能陪你一起吃完飯了。」
秦歸微微地鬆了口氣。
「我也要出去一趟。」
「可能會回來得很晚。」
「晚上不用等我,你先睡。」
掛斷電話,不到五分鐘,他的車開了出來。
我就遠遠地墜在他後面。
跟著他去了一處住宅區。
等了幾分鐘,一個穿著牛仔褲、白 T 恤、扎著高馬尾的女人跑了出去,直接上了副駕駛。
如果方才看到那兩條消息是心生疑竇,那麼此時便已然可以確定。
但我還是選擇繼續跟著。
跟著他們去了酒店。
從下午 6 點到晚上 11 點,4 個小時的時間。
似乎度秒如年,又似乎轉瞬即逝。
我的腦子裡沒有一條思緒是順的。
秦歸開著車,把女人送去了第一人民醫院。
女人下車後沒有立刻離開。
她把著車門,說著什麼,神情悲戚。
終於,她絕望地低下頭,關上車門離開。
但是秦歸沒有走。
他的胳膊搭在車窗上,手伸出了窗外,指尖星火點點。
直到凌晨,秦歸終於回了家。
洗了頭髮洗了澡,全身上下乾爽得沒有一絲異味。
他從身後摟住我,把我拉進他懷裡,埋在我脖頸處,很快便睡著了。
我卻一直睜著眼睛。
等到他呼吸變沉,我拿著車鑰匙進了他的車。
行車記錄儀里,女人問:「去哪兒?」
「酒店。」
「其實可以去我家,飛飛和我媽都在醫院,家裡……」
「不用,去酒店。」
秦歸的聲音那樣沉那樣冷漠,完全不像出去偷情的人。
女人大概也感覺到了。
於是他問:「秦歸,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秦歸沉默著,過了許久,他冷笑一聲:「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穆喬喬,我只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穆喬喬便哭了。
「秦歸,但凡有別的選擇,我不會來打擾你。」
「是,當初不辭而別是我的錯。」
「可是秦歸,就算當初我不走,你會跟我在一起嗎?」
「閉嘴!」秦歸粗暴地打斷,他們便一句話也沒再說。
直到他們到了醫院。
女人問:「你真的不能去看看飛飛嗎?」
「秦歸,他也是你的孩子。」
「你哪怕看看他、抱抱他,給他一個笑臉、一點鼓勵。他那么小,那麼堅強,你就不能……」
「不能!」秦歸啞著聲音低吼出聲,聲音裡帶著咬牙切齒。
「穆喬喬,我們說好的,只做該做的事。」
「我不會背叛我的妻子。」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那樣擲地有聲、慷慨激昂,仿佛宣誓一般。
可我是那樣了解秦歸。
我知道,這是他對他自己的警醒。
不是他不會,是他不能。
3、
從前一天的下午到第二天的早上,我接收到的訊息太多了。
多到讓我一時間整合不出完整的事實。
但卻足夠讓我確定,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秦歸出軌了。
我在小公園的長椅上坐了很久。
從霧起坐到霧散。
我給秦歸打過去電話。
他的聲音裡帶著還未睡醒的沙啞,模糊又朦朧。
我問他:「穆喬喬,是誰?」
4、
秦歸說,他有一個兒子。
今年 6 歲,小名飛飛。
但他也是三個月前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飛飛得了白血病,穆喬喬找到他,求他再給自己一個孩子。
「醫生說,親緣關係最近的兄弟姐妹,臍帶血或骨髓移植,成功率最高。」
「我們需要再生一個孩子。用這個孩子的臍帶血,救命。」
秦歸單膝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手,那樣的脆弱無助。
「晚晚,我沒有辦法。」
「我沒辦法見死不救,那是一條命,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晚晚,你會體諒我的,對不對?」
我安靜地看著他。
看他的五官,看他的眉眼。
明明是我最熟悉的人,此刻卻這樣陌生。
「所以,我們結婚前你就出軌了?」
一剎那,秦歸目光震盪,臉色煞白。
我抽出自己的手,聲音冷漠。
「我只不過離開了半年,你就和別人上了床?」
「轉頭卻還能心安理得地跟我結婚?」
「秦歸,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的演技了?」
5、
我和秦歸青梅竹馬。
高中時早戀,瞞著所有人偷偷在一起。
雙方父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明什麼都知道,卻當什麼都沒有發現。
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說好了,畢業就結婚。
那一年我母親生病,我休學半年,陪她去了國外。
秦歸忙著實習,不能陪我,但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
把發生的雞毛蒜皮的事一件一件地告訴我。
他不是太閒,也不是話多。
他只是想陪著我,不讓我那麼孤單。
我總以為,我和秦歸的關係是什麼都動搖不了的。
可就是那半年,他和實習時帶他的師父上了床。
他一邊說著想我,一邊和別人翻雲覆雨。
一邊每天聯繫我,一邊和別人糾纏不清。
七年前,他和別人上床。
六年前,他的孩子出生。
五年前,我們結婚。
我們和睦美滿、恩愛有加。
現在,他和他孩子的媽再次上床,他們要再生一個孩子。
我的丈夫,他的孩子,他孩子的母親。
就好像楚門的世界,幕布掉下來,戲中人只有我一個。
幾乎沒有思考,我提了離婚。
幾乎是毫不猶豫,秦歸拒絕了。
他指天發誓,說,如果把那個孩子和我放在同一個天平上,他選我。
如果我介意,他不會再見穆喬喬。
他當著我的面刪除了穆喬喬所有的聯繫方式。
他說:「只要不離婚,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說:「我只要離婚。」
一個月的時間裡,說了多少次,我已經不記得了。
一開始秦歸會搖頭拒絕,會低頭道歉。
後面便默不作聲。
只守著我、看著我,寸步不離地陪著我。
我便也不再提。
我們從無話不談到了無話可談。
僅僅一個月。
我們像兩條幹涸的魚,掐著對方的脖子,剝奪對方所剩無幾的空氣。
6、
破局是穆喬喬的出現。
我回到家的時候,秦歸不在。
我拿了車鑰匙,下到地下停車場。
從電梯出來到車位,十米的距離,他們就站在那兒。
昏暗的燈光下,穆喬喬哭著揪住秦歸的衣角。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對我!秦歸,飛飛也是你的兒子!」
「這一個月,你不理我、不見我……飛飛他……他等不了的,他會死的。」
她那樣絕望地嘶吼著,只是聽著就讓人動容。
秦歸直挺挺地站在那兒,脊背僵硬、拳頭緊握,仿佛已經快要承受不住。
而我,大概是足夠冷漠吧。
毫無所感,抬起手,按下車子的解鎖鍵。
車前燈就這麼毫無徵兆地亮起。
仿佛給他們兩個人開了一束追光。
他們,同時回頭。
一瞬間,秦歸臉上血色褪盡。
他甩開穆喬喬,疾步向我走來。
可穆喬喬比他動作更快。
衝過來,抓住我。
「夏晚,我求求你。」
「你行行好,可憐可憐我,救救我的孩子。」
「他才 6 歲,還沒有上小學,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
「你救救她,我給你跪下了。」
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嚎,如此癲狂到絕望的情緒。
她捧著自己的心,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眼見著她軟下膝蓋就要往下跪,秦歸衝上來,一把托住了她。
穆喬喬失去了全部的氣力,軟倒在他懷裡。
他說:「夠了。」
這兩個字,他不是對穆喬喬說的,他是對我說的。
他看著我,呼吸沉重,下頜線繃得死死的,眼神複雜得像一團亂麻。
有對孩子的責任,對穆喬喬的不忍,但更多的是對我的哀求。
於是我極其緩慢地、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房子留給你們了。」
「你們隨意。」
「我先走了。」
7、
生命是一個多麼嚴肅的話題啊!
只要跟它有關,就仿佛一切都值得被敬仰。
他們是在救命,與死神賽跑。
但凡我阻攔,我就成了十惡不赦的那一個。
秦歸一次次拒絕離婚,一次次沉默。
我便明白,他是在容忍我的無理取鬧。
但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現在時間到了,他便需要我點頭、我接受。
多麼讓人無力的局面。
就如同陷入了溫吞的沼澤,每一次試圖掙脫都只會被渾濁的泥濘包裹得更緊,下陷得更深。
所有的憤怒、悲傷和力氣,都被這粘膩的膠著狀態吞噬、消解。
最終只剩下讓人精疲力竭的窒息感。
8、
我越過他們,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引擎聲響,秦歸終於從呆愣中反應了過來。
他衝上來,拍打著窗戶。
我目不斜視,掛了倒擋。
車子擦過他,穆喬喬尖叫著把他拉了回去。
然而,就在我駛出車庫的時候,秦歸卻開著車追了上來。
他瘋了般地鳴笛,車輪摩擦地面,刺耳的聲音傳來。
他的車如箭一般超過我,又一個急停,強硬地別在我車前。
我猛地踩下剎車,停了下來。
我們隔著車窗相望。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車內只剩下我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下一秒,我鬆開剎車,右腳毫不猶豫地將油門一踩到底。
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地、精準地,撞向了那輛攔路的車。
「砰――!」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