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撞擊聲撕裂了夜晚的寧靜。
安全氣囊瞬間彈出。
巨大的衝擊力讓我向前猛地一傾,又被安全氣囊狠狠勒回椅背。
世界在天旋地轉後,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門被猛地拉開。
秦歸出現在車外,臉上毫無血色、髮絲凌亂,額角似乎因撞擊而擦傷,滲著血絲。
但他恍若未覺,只用一雙充斥著震驚、恐慌,以及一種近乎荒誕不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那眼神,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我。
「夏晚!」
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而扭曲。
帶著顫抖和憤怒。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晃了晃腦袋,拿著包下了車。
無視秦歸,想要離開。
他卻猛地拉住我,抓住我的肩膀。
「夠了,夏晚!」
「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以為給你時間你就能想明白。」
「那是一條人命。夏晚,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你就這麼鐵石心腸,非要見死不救,非要逼我做一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
「啪!」
清脆的巴掌聲,秦歸的臉被我打偏到一邊。
他愣住。
臉上的震驚只持續了一瞬。
下一秒。
「啪!」
又一巴掌,毫不猶豫地摑在他另一邊臉上。
「那你去救啊,我攔你了?」
「為什麼非得拖著我?」
我揪著秦歸的衣領,咬牙切齒、目眥欲裂。
「為什麼非得我同意、我接受?」
「是不是我還應該跪在地上求著你去?」
「贊你一句高風亮節、大愛無私?」
「你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
秦歸的呼吸一聲重過一聲,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
「因為,我,愛,你!」
我就笑了。
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已。
「愛?」
「那是什麼東西?」
「你有嗎?」
10、
高燒猝不及防、來勢洶洶。
助理把我送到醫院,第一人民醫院。
我只是進了停車場,就感到窒息,下意識想讓助理換個地方,但最終沒有開口。
多可笑。
我竟然怯懦到這個地步。
我輸了液,準備離開的時候,腳步微動,不自覺地走到了住院部。
那個孩子是主動跑過來的。
我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腦子空白地坐了很久。
他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在我起身的時候突然跑過來,抓住了我的衣角。
他小臉蒼白,毫無血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瘦削,顯得那雙眼睛格外的大。
裡面盛滿了與年齡不相符的安靜,和一種被長久擱置後的、怯生生的觀察。
「阿姨,你是我爸爸現在的妻子嗎?」
我從沒想過,時至今日,我聽到的第一聲「對不起」,會出自一個 6 歲孩子之口。
他說:「阿姨,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生病了。」
那一刻,我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內心冰層破裂的聲音。
不是轟然巨響,是那種細微的,瀰漫開來的紋路。
我問他:「你想見你爸爸嗎?」
他搖搖頭。
「不想。」
「我只想和外婆在一起。」
秦歸向我坦白時,真摯得仿佛在剖心。
但我依舊沒有全信。
我去查了,甚至還見了穆喬喬。
她那樣的雲淡風輕,遺世而獨立。
擦著眼淚輕飄飄地說:「抱歉,當初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不然我不會選擇他。」
「他長得好、個子高、人又聰明,我就想,如果能得到他的一枚精子,我的孩子該怎樣優秀。」
「事實和我想的一樣,飛飛結合了我和他所有的優點,聰明、漂亮、可愛。」
「夏晚,我求求你,我只想要一個孩子,我不會介入你和秦歸之間。」
她看著我,唇角勾起,眼中是那樣的勢在必得。
「你應該明白,如果我想跟你爭,飛飛就是我最好的籌碼。」
一個雖不完美,但真實坦誠的新時代女性。
這似乎是她想塑造出來的形象。
可藏在這形象之外,不為人知的,是滿目瘡痍。
七年前,穆喬喬辭職,音訊全無。
六年前,她在老家未婚產子。
她堅持了半年。
孩子十個月的時候,她跑了。
說是出去工作,把孩子扔給了她媽媽一個人。
從孩子十個月到六歲,穆喬喬沒有再出現過。
一老一小相依為命。
直到孩子五歲,他生病了。
穆喬喬是半年前回來的。
她帶著孩子和母親重新回到這座城市。
她說,她要拯救她的孩子。
可是她的孩子說:「媽媽不喜歡我。」
「我想要媽媽陪我。」
「可是媽媽說,她要去找爸爸,讓爸爸來救我。」
「外婆很難過,一直躲著哭,說媽媽不好。」
「她總是讓外婆哭,我不想要她,我也不要喜歡她。」
他說:「阿姨,對不起。」
我蹲下身看著他。
遲疑但最終還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卻依舊帶上一絲難以抑制的沙啞。
「你沒錯。」
「該說對不起的從來都不是你。」
生病不是他的錯。
被生下來更不是他的錯。
是我們這些大人,是我們這些任性、自私、懦弱的大人,把生活過得一團糟,卻讓他來承擔這最沉重的後果。
11、
秦歸再次帶著穆喬喬去了酒店。
這次他告訴我了。
一個酒店名,一個房號。
以及一句:【等到事情結束,我用下輩子向你贖罪。】
我沒有回覆他。
聯繫了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
等他趕到的時候,我已經把全部事情的原委講清楚了。
秦歸氣喘吁吁,看著我,目光兇狠,低吼出聲。
「為什麼?」
他媽毫不猶豫,衝過去給了他一巴掌。
「你閉嘴。」
我爸爸和秦歸的父親是髮小。
從小我和秦歸就在一起玩兒。
他媽媽非常喜歡我,給我梳小辮兒、買新衣服。
她總說:「我預定了的,晚晚啊,就是我們家兒媳婦。」
我和秦歸在一起這麼多年,她總是偏幫我的。
包括這一次。
在我說出秦歸有一個 6 歲兒子的時候,她就白了臉。
秦歸面無表情,倔強地站在那兒,聲音緊繃。
「這件事我會處理,你們不用管。」
「晚晚,有什麼事我們回家說。」
說著他就要來拉我。
我沒動。
但他也沒碰到我。
我爸輕飄飄地把煙灰缸掃落在地上,清脆一聲響,他就頓住了。
「離婚吧!」我爸說,「晚晚我們帶回去,以後你們就不要再聯繫了。」
一瞬間,秦歸紅了眼。
「我不同意。」
「爸,那孩子……」
「夠了!」我爸站起身,「晚晚,我們走。」
我媽眼眶通紅,哽咽著牽著我的手。
「晚晚!」
秦歸低吼,想要追上來。
「站住。」
是他爸的聲音。
我也停住了腳步,吐出一口濁氣。
「秦歸,你有去看過那個孩子嗎?」
「什麼?」
「那個孩子,飛飛,你有去看過他嗎?」
「晚晚,我……」
「你應該去看看他。」
我回過頭,目光平靜。
「做個配型。」
「你是他生物學上的父親,你配型成功的機率,比那個尚未孕育、且只有 25% 幾率配型成功的胚胎要大很多。」
他的表情瞬間凍結在臉上,瞳孔因震驚而微微收縮。
「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
「你和穆喬喬,都沒有做過配型。」
「那這三個月,你們究竟在幹嘛?」
12、
我擬好的離婚協議書,秦歸沒有簽。
一周後,他發給我一份,財產分割上他幾乎凈身出戶。
我爸說,他挨了罰。
他爸動的手,他沒有躲也沒有求饒。
第二天他們就一起去了醫院,包括他的父母,全部做了配型。
我媽情緒依舊不高。
「孩子總是無辜的。」
「不管大人怎麼樣,孩子總不能不救。」
所有人都明白,是這樣的道理。
於是在秦歸上門哀求,「怎樣都可以,只要不離婚」的時候,我媽問他:「如果是你女兒,你會讓她怎麼選?」
「你非要逼著我女兒受苦,我是她媽,我受不了。」
秦歸依舊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不理解他。
我站在樓上聽到了他的哭聲,那樣絕望又那樣無助。
直到配型結果出來,穆喬喬配型成功。
那一刻的荒唐感,那一刻穆喬喬臉上的茫然,終於擊垮了秦歸最後一絲防線。
他落荒而逃。
他給我打電話,問我:「晚晚,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我沒有回答,只是說:「五年前我們就不應該結婚。現在,離婚吧。」
三天後,秦歸的離婚協議書送了過來。
我沒有猶豫,簽了字。
去民政局的那一天,我到得足夠早。
但我到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那兒了。
人瘦了一圈。
即使衣著整齊,仍然難掩蕭索。
他一直在看我,我知道。
但我沒有看他。
平靜地簽字,平靜地點頭。
最難挨的那一個月,我已經挺過去了。
那時候我沒有強硬地和他分開,也沒有決然地和他斷絕聯繫。
我知道我需要時間。
這麼多年的感情被斬斷,斷尾之痛,那是要人命的。
我一點點剝離,一點點看著他越來越陌生。
到現在,已經可以坦然面對。
可於秦歸而言,反噬似乎才剛開始。
13、
我們從民政局出來。
本來是要分道揚鑣的。
穆喬喬卻突然出現。
手裡的銀行卡扔在我臉上,惡狠狠地沖向我。
秦歸擋在我面前,攔住她。
她大吼:「誰准你去見我孩子的?誰要你的臭錢?」
「夏晚,你覺得這樣羞辱我有意思嗎?」
「是,我缺錢,但也不需要你的施捨。」
「你不要再靠近我的孩子,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我輕笑一聲,撿起地上的銀行卡,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裝進包里。
「你……」
穆喬喬還想說什麼,秦歸一聲大吼,把她推了出去。
「夠了!」
「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晚晚,你聽我說。」
他轉身要來追我。
穆喬喬突然開口:「我懷孕了。」
秦歸頓住腳步,臉色蒼白。
「你說什麼?」
穆喬喬撫上自己的肚子,表情平靜,甚至還帶著笑。
「我懷孕了。」
「秦歸,這一次你能見證這個孩子的出生。」
這話終於讓我回過了頭。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穆喬喬。
秦歸更是拳頭緊握到顫抖。
「打掉。」
「你說什麼?」
「是你說什麼!」秦歸低吼,「穆喬喬你是不是瘋了?你的孩子還等著你的骨髓救命,不打掉,你準備怎麼辦?」
14、
穆喬喬配型成功。
穆喬喬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