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喬喬要生下這個孩子。
我看著這場由他們親手締造、如今已經徹底失控的鬧劇,忽然連最後一點圍觀的心情都沒有了。
再次聽到秦歸的消息是半個月後。
這半個月,我從父母家搬了出來。
我再三向他們保證,我沒事。
至於我和秦歸的那個家,被我賣了。
我在工作室附近重新買了套房,不大,但足夠我住。
我工作、應酬、生活。
很快就適應了現在的節奏。
直到我們共同的朋友給我打電話,央我去見見秦歸。
「他把自己喝到胃出血,喝進了醫院。」
「晚晚,你就去看看吧。」
「這麼多年,除了你,他誰的話也不聽。」
我握著手機,目光落在窗外。
「不去了。」
我的聲音平靜得毫無波瀾。
「我和他,沒必要再糾纏。」
我也沒必要給自己惹麻煩。
我知道穆喬喬一直在纏著秦歸。
她堅持要生下肚子裡的孩子。
她說,飛飛是她的孩子,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沒辦法為了飛飛殺掉她另外一個孩子。
「飛飛能等著,等到這個孩子出生,等到臍帶血。」
這些事都是親眼見證的朋友告訴我的。
他們說穆喬喬求著秦歸去看看飛飛,說飛飛需要爸爸。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穆喬喬借著飛飛的名義,想要和秦歸糾纏不清。
「可是晚晚,秦歸他……」
「他自己選擇的路,跪著爬著也得走完。」
我不是聖人,不是上帝,不是救世主。
既沒有救人渡人的本事,也沒有這個打算。
相反,他不暢快,我還有些痛快。
只是那個孩子,想起來就讓人心尖泛疼。
15、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夕陽將天空染成了一片溫暖的橘紅。
秦歸來了,站在公寓樓下。
像一尊沉默的、風化的石像。
我沒有下樓,打了電話過去。
他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
「晚晚。」
他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油盡燈枯的疲憊。
「我不是來求你原諒的。我只是……有些話,再不說,我怕自己會爛掉。」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連呼吸都是疼的。
「晚晚,我後悔了。」
「不是後悔救飛飛,是後悔……用這種方式。」
「晚晚,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去做配型,甚至也可以做試管。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當她突然出現,把一個 6 歲孩子的存在甩到我面前,又告訴我孩子患病,我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瞞著我,固執地不去見那個孩子,把和穆喬喬上床當作一個任務,就好像只要這樣就不算背叛了我。
那一個月我也曾反覆用這個問題磋磨我自己:為什麼,為什麼秦歸能這樣理直氣壯?
到底為什麼呢?
後來我逐漸明白,
首先他想要,
其次他去做,
最後他才用「目的正義」來掩蓋自己的「行為骯髒」。
想明白這一點後我恍然大悟。
七年前他出軌。
七年後,他不過是再次出軌。
「晚晚!」他再次喚我,聲音顫抖。
「是我對不起你。」
「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晚晚,是我搞砸了一切。」
「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你就當我,徹底爛掉了吧。」
朋友端著酒杯上前,滿臉疑惑:「跟誰打電話,怎麼一個字也不說?」
我笑著掛斷電話。
「沒誰,喝酒吧。」
我和秦歸之間,不管是責備、咒罵還是歇斯底里,都顯得多餘。
那些洶湧的情緒,早已在無數個獨自捱過的深夜裡,燃燒殆盡,只剩下這一捧冰冷的灰。
責備他,需要力氣,而我的力氣要留著走向新的生活。
咒罵他,需要情緒,而我的情緒不該再為他浪費一分一毫。
歇斯底里,需要在乎,而他在我這裡,已經什麼都不算了。
這通沉默的電話,就是我能給他的最後回應。
是無言,是空白,是徹底的、將他從我的世界裡清除出去的――靜音。
我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划過喉嚨,帶來一絲灼熱的痛感,隨即消散。
窗外,這個城市的夜景流光溢彩。
我拿起手機,將那個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動作流暢,沒有一絲猶豫。
好了。
至此,翻篇。
16、番外(1)
然而,命運有時就是如此諷刺,它從不按照任何人寫好的劇本上演。
就在我幾乎要將這些人、這些事徹底封存於記憶角落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猛地炸開――穆喬喬流產了。
據說,是在一次與秦歸歇斯底里的爭吵推搡中,她重重摔倒在地。
那個被她寄予厚望、作為最終籌碼的孩子,就這樣以一種慘烈的方式,驟然離開了。
秦歸面無表情,目光冷漠。
「他本來就不應該存在。」
「現在你要做的是,養好身體,捐獻骨髓。」
穆喬喬沉默了很久。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跌宕起伏的生活,而不是結婚生子,囿於一室。
她想,她和一個男人上床,不為感情,就為一枚精子。
去父留子,多酷。
秦歸不是她唯一的選擇,卻是她的最優選。
他年輕、桀驁,長得高又帥氣,目空一切,連她這個師父也不放在眼裡。
可當她真的發火了,他又會無奈地低下頭,滿臉不耐地認錯。
可愛,傲嬌,還有點小善良。
穆喬喬就想跟他玩一場遊戲。
她勾引他,和他上床,第二天留下一百塊離開。
她懷孕了。
她要生下這個孩子。
她暢想著自己是最酷的媽媽。
或者將來某一年,她會和秦歸再相遇。
她是秦歸心裡難以磨滅的硃砂痣,秦歸對她愛恨交織,他發現了孩子的存在,他們糾纏不清又曖昧不斷。
多有意思。
這才是穆喬喬去父留子後想要的生活。
不是喂不完的奶,換不完的紙尿褲,和旁人的閒言碎語。
那個孩子,他總在哭。
抱著哭,放下哭,吃了哭,不吃也哭。
穆喬喬尖叫著把他摔在床上。
她媽說她瘋了。
她歇斯底里:「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她從一個潮媽變成了一個黃臉婆。
孩子沒有成為加分項,而是累贅。
她走了,拖著行李,滿臉不耐:「我得出去工作啊,我不工作,怎麼養活孩子?」
她在外五年。
她已經快忘了,她是一個有孩子的人。
直到那個孩子生病,她媽哭著給她打來電話。
白血病。
那一瞬間,穆喬喬是窒息的。
白血病,絕症。
當一個東西出現了一個小問題,你會想要修復它。
可當這個東西出現的是大問題,你會怎麼辦呢?
你會,扔掉它。
白血病,治不好的,那就是把錢砸進了無底洞。
穆喬喬說:「放棄吧。」
她媽停頓了兩秒,聲聲泣血:「穆喬喬,你怎麼不去死?」
穆喬喬覺得她媽不理智。
是她不想救嗎?
是救不活。
為什麼要做無用功?
人應該活得理智點,再理智點。
直到她突然發現,曾經的那個小男生,她孩子的父親,是秦家的繼承人。
他是隱瞞身份過去當實習生的。
他現在已經是那家公司的總裁。
一瞬間,穆喬喬眼睛都亮了。
對了,這才是故事背景。
她隨便選擇的一個人就有著最優的家世。
跌宕起伏的人生,怎麼能被金錢左右?
她要回去,和命運抗衡,去救她的兒子。
17、番外(2)
她哭,她疼。
她紅腫著眼,把自己當作一件工具,和男人糾纏。
男孩兒長大了,成熟了,冷漠了。
他在床上是那樣用力,下了床又是那樣無情。
他公事公辦,可偶爾卻還是會流露出絲絲情緒。
痛感和快感是並存的。
穆喬喬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她向飛飛保證:
她一定會把爸爸帶來,她一定會再生一個弟弟妹妹,來救他。
她的兒子會得救。
她會再生一個孩子。
這次她不會瞞著秦歸。
她要彌補秦歸這麼多年父親身份的缺失。
他的妻子會嫉妒會憤恨會傷害她。
可她是無私的。
她沒想過破壞任何人的感情,她沒想過搶走秦歸。
她只是在救她的孩子,她和秦歸的孩子。
她有什麼錯呢?
她只是一個,絕望的母親。
這才是她想像中的,接下來的劇情。
怎麼又背道而馳了呢?
那個女人太冷靜了。
她一冷靜,秦歸的腦子就開始清醒。
自己就開始被動。
她甚至忘了,自己都沒有做過配型。
而更讓她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配型成功了。
秦歸失控,嘶吼:「如果你早一點配型,後面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可她哪裡知道。
哪裡知道會是這樣的發展?
她是想要再生一個孩子來救飛飛。
不是沒有任何坎坷的,她輕而易舉地就能救下飛飛。
但好在,她懷孕了。
穆喬喬鬆了口氣,劇情並沒有背離得太過分。
可誰都容不下這個孩子。
所有人都勸她,打掉孩子, 救飛飛。
可是,飛飛是她的孩子, 她肚子裡的孩子就不是嗎?
她堅持著、固執著,她就是要生下這個孩子。
秦歸的目光越來越冷漠, 表情越來越陰沉。
後來,她的孩子沒了。
秦歸推的。
他就是故意的!!
穆喬喬很快冷靜了下來, 她失去了一個孩子,可她還有一個。
這個孩子秦歸在乎。
也夠了。
17、番外(3)
飛飛,得救了。
骨髓移植手術很成功。
那個在病床上掙扎了太久的孩子,終於掙脫了死神的陰影, 臉色一天天紅潤起來。
像一棵熬過嚴冬的小樹,開始抽枝發芽。
陽光照進病房時, 他甚至會對著外婆露出一個淺淺的、帶著點羞澀的笑。
然而, 健康陽光卻照不亮成年人世界的算計與幽暗。
在孩子出院前夕,穆喬喬找到秦歸。
她談論著飛飛的未來,暢想著她們一家三口的生活。
規划著需要更大的房子, 更好的學區。
試圖用這個剛剛獲救的孩子,作為繼續和秦歸糾纏、捆綁的工具。
但這一次, 她失算了。
秦歸顯得異常冷靜, 甚至可以說是冷酷。
他沒有給穆喬喬任何發揮的餘地。
直接約見了飛飛的外婆。
他將一張存有足夠保障飛飛未來生活、教育和醫療的銀行卡,以及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承諾會持續履行父親經濟責任的協議,鄭重地放在了老人面前。
「阿姨,飛飛就拜託您了。以後關於孩子的一切, 您可以直接聯繫我,我責無旁貸。」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旁臉色煞白的穆喬喬, 眼神里沒有恨, 沒有怨, 甚至沒有波瀾, 只是一種徹底的、對待陌生人的漠然。
「至於其他人, 與我無關。」
這句話, 像一道無形的牆,將穆喬喬徹底隔絕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離開那天,陽光很好。
飛飛被外婆牽著手,準備踏上返回老家的火車。
他恢復了些許孩童的活潑,好奇地張望著車站來往的人群。
穆喬喬面無表情地站在幾步之外。
飛飛的目光掠過她, 沒有停留, 仿佛她只是站台上一根無關緊要的柱子。
他仰起頭, 只對外婆軟軟地說:「外婆, 我們快走吧。」
自始至終,他沒有叫一聲媽媽。
穆喬喬僵在原地,臉上那點最後的期待碎裂成一片狼狽的灰白。
她看著兒子毫不留戀的背影, 看著秦歸決絕離去的方向,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
她處心積慮, 用盡手段,甚至賭上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最終, 什麼也沒抓住。
站台上,人流熙攘, 各自奔赴前程。
只剩下她一個人,站在原地,被遺棄在了自己一手造就的、無人再願回頭的荒原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