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媽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在林博文臉上。
林博文張了張嘴,想辯解,但在醫生剛給出的鐵一般的事實面前,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頹然地低下了頭。
蘇芸還想說什麼,我媽已經冷冷地轉過身。
「走吧,老林,讓病人好好休息。」她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溫度。
回程的車上,氣壓低得可怕。
我爸媽一言不發,但那種被最親的人聯合起來、像傻子一樣蒙蔽和算計的屈辱與憤怒,幾乎要凝成實質。
我沒有再多說一句挑撥的話。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催化劑。
臨下車時,我媽緊緊攥著我的手,嘴唇哆嗦著,最終只紅著眼眶說出一句:
「歡歡……這個家……幸虧還有你個明白人……」
我知道,經此一役,我在他們心中的分量已不可同日而語。但我也清楚,僅憑一次「失敗」的懷孕和欺騙,還不足以徹底擊垮他們幾十年來「養兒防老」的執念。
真正的風暴,隨著他們為了維繫關係而可能付出的更大代價,以及那個即將在年宴上爆發的、足以撕裂最後親情的衝突,正在後方醞釀。
6
醫院風波之後,我父母度過了一段異常沉默的時期。
他們對林博文和蘇芸的失望是顯而易見的,連續幾周都沒有主動聯繫。我則保持著「貼心女兒」的節奏,不時回家,絕口不提那天的糟心事,只是陪他們吃飯,聊聊家常。
我知道,傷口需要時間凝固,而猜疑的種子,一旦種下,自己就會生根發芽。
然而,我低估了林博文和蘇芸的「韌性」,也低估了我父母對「孫子」的執念。
風波的平息,比我想像的要快。
林博文夫婦顯然深諳「小別勝新婚」和「苦肉計」的精髓。他們消停了一個月後,開始小心翼翼地恢復聯繫。先是林博文單獨回來,絕口不提錢和房子,只說自己工作如何努力,對未來如何規劃,言語間透露出對之前行為的「懊悔」。
緊接著,蘇芸也出現了,她消瘦了一些,語氣變得格外柔順,對著我媽一口一個「媽」叫得親熱,仿佛醫院裡那尷尬的一幕從未發生。
我冷眼旁觀,知道我父母心裡的堅冰正在鬆動。畢竟,這是他們寄予厚望的兒子,幾十年的情感慣性,不是一次欺騙就能徹底斬斷的。
就在這時,林博文夫婦拋出了他們的王炸。
那是一個周末的家庭聚餐,蘇芸在飯桌上,突然放下筷子,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羞澀與巨大喜悅的表情,宣布:
「爸,媽,有個好消息……我,我又懷孕了!」
她頓了頓,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後,才緩緩地、清晰地投下炸彈:
「而且……這次是雙胞胎。醫生說了,我們用了點科技手段,很不容易,但這兩個寶寶非常健康!」
雙胞胎!
我爸媽瞬間愣住了,隨即,巨大的狂喜淹沒了他們!之前所有的失望、猜疑、憤怒,在這「雙胞胎」的金光面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我媽甚至激動得抹起了眼淚,連連說「老天保佑」。
我看著他們喜形於色的臉,心裡一片冰涼。我知道,之前的努力,幾乎付諸東流。
林博文趁熱打鐵,摟著蘇芸,開始了他的表演:
「爸,媽,這次我們一定小心。我們商量過了,現在這房子太小,以後兩個孩子,再加上您二老,肯定住不開。」
他刻意停頓,營造氣氛,然後拋出那個精心包裝的「甜蜜陷阱」:
「我們看中了一套新區的大平層,四個臥室,寬敞明亮。首付……可能還得家裡幫襯一下。把現在這套賣了,再加上你們的積蓄,應該就夠了。」
他看著我爸媽,語氣充滿了「孝心」與「憧憬」:
「到時候,咱們一家六口住在一起!您二老也能天天看著孫子,享天倫之樂,我們照顧起來也方便!」
一家六口,天倫之樂,方便照顧。
這幾個詞,像帶著蜜糖的鉤子,精準地釣中了我爸媽內心最深的渴望――兒孫繞膝,晚年安穩。
我看到我爸媽的眼神瞬間亮了,那是一種幾乎無法抗拒的嚮往。之前關於抵押貸款的擔憂,在醫院被欺騙的憤怒,在這樣一幅「完美未來」的圖景前,迅速瓦解。
我心裡警鈴大作。他們不僅要錢,還要把人牢牢綁在身邊,徹底掌控父母的一切!
我沒有當場發作,甚至在臉上擠出為他們高興的笑容。只是在飯後,我一邊幫我媽洗碗,一邊用最不經意的語氣,輕聲說:
「媽,一家子住在一起熱鬧是熱鬧。不過,兩代人生活習慣不一樣,時間長了難免有摩擦。而且,新區那邊離醫院、菜市場都遠,你和爸的老朋友也都在這一片……到時候,怕是會悶得慌。」
我沒有否定他們的「孝心」,只是輕描淡寫地點出「現實的不便」和「父母的犧牲」。
然而,林博文和蘇芸的攻勢愈發猛烈。他們幾乎天天回來,用手機給我爸媽看新房的視頻,描述著小區花園裡帶孫子的美好場景,不斷強化著「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幻覺。
家庭的氛圍,再次被一種急躁的「喜悅」和暗涌的焦慮所充斥。
決裂,發生在那場春節家宴。
大姑一家也來了。席間,林博文和蘇芸再次熱情洋溢地描繪著搬去大房子後的生活,語氣仿佛已是既定事實。
大姑一直對蘇芸心存疑慮,聽著他們那些過於美好的規劃,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謹慎的提醒:
「哥,嫂子,搬過去一起住是好事,但畢竟是一大家子……凡事還是多想一步,留點餘地好。」
就這一句話,徹底引爆了林博文。
他像是被戳穿了精心布置的騙局,猛地站起來,酒精和惱羞成怒讓他面目猙獰,他指著大姑,口不擇言地吼道:
「大姑!這是我們家的家事!他們老了是你養老嗎?不是你就閉嘴!輪得到你一個外人在這裡潑冷水嗎!」
一瞬間,全場死寂。
我爸媽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血色褪盡。他們看著兒子那副理所當然、驅逐「外人」的嘴臉,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他。
大姑氣得渾身發抖,猛地摔下筷子,直接離席。
我坐在原地,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我知道,林博文親手撕碎了那層「孝順」的偽裝。他把父母的養老,當成了一件只有他才有資格插手的、赤裸裸的所有物。
家宴不歡而散。
當晚,大姑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裡帶著心寒和後怕:
「歡歡!你聽到他的話了嗎?!他今天能這樣對我,明天就能這樣對你爸媽!一起住?給他們養老?騙鬼去吧!他就是想把兩個老的全部攥在手心裡吸干!」
「歡歡,你絕對不能讓你爸媽賣房!你必須站出來!以後,大姑全力幫你!」
聽著大姑決絕的話語,我知道……
這場戰爭,終於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刻。
而我,已經握住了最關鍵的盟友和最致命的武器――我親弟弟親手遞過來的。
7
家宴的鬧劇,像一盆冰水,徹底澆醒了我爸媽。
尤其是我媽,她反覆回味著兒子那句「外人就別插嘴」,再聯想到之前抵押貸款的欺騙、蘇芸身體情況的隱瞞,一種徹骨的寒意讓她夜不能寐。她意識到,那個她傾盡所有去愛的兒子,心裡早已劃清了界限――父母的錢和勞力是他的,但父母本身的意願和未來,無關緊要。
大姑的徹底倒戈,成了壓垮他們猶豫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不再只是私下向我傳遞消息,而是直接登門,坐在我爸媽面前,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
「哥,嫂子,我話說得難聽,你們別不愛聽。你們那個兒子,靠不住!他現在畫個大餅說要接你們去享福,等真把你們錢掏空,人弄過去,到時候是享福還是當免費保姆受氣,你們心裡真沒數嗎?」
她指著我說:「這個家,現在唯一還能指望、還真心為你們考慮的,只有歡歡!」
我坐在一旁,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適時地流露出疲憊和擔憂。
我爸媽,終於做出了決定。
幾天後,我媽把我叫回家,她和我爸坐在沙發上,神情是經歷巨大動盪後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
我媽拉著我的手,眼圈微紅,但語氣堅定:
「歡歡,我跟你爸商量好了。那套大房子,我們買不起,也不去湊那個熱鬧了。你弟那邊……我們以後量力而行,但棺材本不能再動了。」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我們手裡還有一筆錢,是早年給你準備的……嫁妝。現在,就用這筆錢,給你付個首付。你……自己去選個喜歡的,小一點的,夠你住就行。」
那一刻,懸在我心頭多年的巨石,轟然落地。
沒有狂喜,只有一種巨大的、近乎虛脫的平靜。我終於,為自己掙到了一片屋頂。
然而,林博文和蘇芸的反撲,來得迅猛而醜陋。
不知他們從何處得到了風聲,在我爸媽準備給我轉帳的前夕,他們直接沖回了家。
蘇芸挺著已經顯懷的肚子,不再是柔弱的模樣,臉上是氣急敗壞的猙獰:
「憑什麼!憑什麼把錢給她!我肚子裡懷的可是你們林家的雙胞胎孫子!你們把錢給了外人,以後孫子出生,別想我們讓他叫你們一聲爺爺奶奶!」
林博文更是直接威脅:「你們今天要是敢把錢轉出去,以後就別認我這個兒子!咱們徹底斷絕關係!」
故技重施,但這一次,我爸媽看著他們歇斯底里的樣子,眼神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失望。
我走上前,擋在我爸媽身前,平靜地看著他們:
「博文,芸芸, 你們別激動。爸媽給我首付, 是因為我簽了協議,承諾以後由我負責給他們養老,生病床前伺候, 百年後事操辦。每一筆錢,將來都會記帳。」
我看向林博文, 一字一句地問:
「你們口口聲聲說要接爸媽過去養老,敢白紙黑字簽同樣的協議嗎?承諾以後負責他們生老病死的一切,絕不推諉?」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條款清晰的《養老協議》副本,遞到他面前。
林博文看著那份協議, 像是被燙到一樣, 眼神閃爍,不敢去接。蘇芸更是下意識地護住了肚子。
他們不敢。
他們想要的, 是榨取, 不是責任。
「不敢簽, 就閉嘴。」我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爸媽的錢, 怎麼支配,是他們的自由。以前他們心甘情願給你們, 是情分。現在,他們想留點保障給自己,想過幾天安生日子,是本分。」
那對夫妻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在我冷靜的目光和我爸媽沉默的抗拒下,最終,像兩隻斗敗的公雞, 灰溜溜地走了。臨走前,林博文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 是徹底的怨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看穿所有算計的恐慌。
手續辦得很快。
當我獨自一人,站在屬於我的、空無一物的毛坯房裡時,空氣中瀰漫著水泥和灰塵的味道。
這裡沒有爭吵,沒有算計, 沒有「外人」的標籤。
陽光從乾淨的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我走到客廳中央, 緩緩坐下。
沒有哭,也沒有笑。
過往幾十年的委屈、掙扎、憤怒、謀劃,像潮水般湧來, 又緩緩退去,最終沉澱為心底一片堅實的土地。
我拿出手機, 拍了一張空蕩房間的照片,發給了小雨。
配文只有三個字:
「拿到了。」
很快,小雨回復了一個煙花的表情。
「恭喜,女王陛下。歡迎來到你的國。」
我看著那行字,再環顧這個完全屬於我的空間, 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真正輕鬆、釋然的微笑。
這間房子,沒有門牌號。
它只有一個名字,叫「我」。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