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我又謹慎地聯繫了王老師和其他幾位可能受過張昊類似滋擾的老師。
結果比我想像的更驚人。
幾乎每一位被問到的女老師,都能說出一點關於張昊的「劣跡」。
「他總愛把『hard』、『big』這種詞故意重讀,然後和幾個男生擠眉弄眼。」
「對,就愛曲解文學作品裡的意象,什麼『峰巒』、『溪流』都能被他聯想到那方面去,還自以為幽默。」
「有一次我講『插入』、『埠』這些基礎計算機術語,他在底下笑得很誇張,還跟旁邊人竊竊私語,擾亂課堂秩序。」
所有的抱怨,都驚人地指向張昊的同一個行為模式——
利用一切可能的語言漏洞、詞彙諧音或情境。
迫不及待地注入低俗的性暗示,並以此作為吸引注意、彰顯「幽默感」的手段。
只是以往,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別男生成長期難免的「蠢」和「油」。
各自批評教育一下,沒造成大麻煩也就過去了。
從未聯繫起來看。
現在,所有的線索被串聯起來。
一個將低俗當幽默、以開黃腔為樂、並沉迷於這種低級趣味所帶來的關注度的形象,逐漸清晰。
他並非有什麼深邃的惡意或精密的算計。
而是那種管不住下半身思考、更管不住那張破嘴的典型。
並且,他的行為所造成的騷擾和不適,是真實而普遍的。
通過交流,我還知道了一個秘密。
張昊有意申請海外項目,畢業後好出國留學。
我們彼此之間都達成了一個共識:
必須讓學校和家長看到他不為人知的這一面。
我們不能放任這樣的學生繼續渾水摸魚,甚至代表學校出國交流。
我們整理了一份聯合說明,附上各自課程中張昊的不良表現記錄。
其中也包括我的核心證據。
提交給了學院輔導員和主管學生工作的副院長。
這不是私下串聯報復。
而是作為教師,履行向學校如實反映學生情況的職責。
很快,學院領導約談了張昊的父母。
面對多位老師的聯合指控和確鑿證據。
尤其是那段惡意剪輯和騷擾微信的鐵證。
張昊父母原本來時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只剩下尷尬和慌亂。
學院雖然為了息事寧人,沒有立刻給予張昊處分,但嚴厲警告了他。
並將他的品行問題記錄在案。
明確告知其海外交流項目的申請資格將被嚴格審核。
同時,那份聯合說明也像一塊巨石投入水中。
雖然表面平靜,但「張昊惹了眾怒,被好多老師聯名告了」的消息。
還是在學校里小範圍地傳開了。
11
期末考試的季節來臨了。
大學的複習季,很大程度上是一場「信息戰」。
往年,各科老師或多或少都會在最後一節課劃一下重點。
或者給出複習範圍。
這幾乎是心照不宣的慣例。
但今年,情況有些微妙的變化。
先是李老師的馬列課。
最後一節課,她照常回答了同學們關於考試範圍的提問。
但最後,她扶了扶眼鏡,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
「我知道,有些同學天賦異稟,自學能力超強,對我們畫的重點可能不屑一顧,甚至覺得是束縛。對於這樣的同學,我衷心祝願你們能考出真實水平,證明自己。」
底下的學生面面相覷,不知道老師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接著是王老師的課。
她更是直接:
「我們這門課,考察的是大家平時知識的積累和思想的深度,不是靠臨時抱佛腳背重點就能通過的。尤其是個別思想比較『活躍』的同學,希望你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
一門,兩門,三門……
幾乎所有重要科目的老師,都在最後一堂課上。
或明或暗地表達了類似的意思:
今年,沒有「重點」了。
大家各憑本事,好自為之。
沒有老師提到張昊的名字。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這股突如其來的「改革」風潮,源頭在哪裡。
平時上躥下跳、最愛出風頭的張昊,立刻成了眾而矢之的對象。
12
複習周開始了。
圖書館和自習室人滿為患。
抱怨聲也開始此起彼伏。
「搞什麼啊?突然都不劃重點了?這怎麼複習啊?」
「就是,書那麼厚,範圍那麼大,會死人的!」
「聽說是因為有人嘴賤,得罪了所有老師,把我們大家都拖下水了!」
「誰啊?這麼缺德!」
壓力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而壓力的焦點,很快就被精準地引向了張昊。
方雯雯在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她並沒有大聲嚷嚷,只是在和同學討論複習難題時。
「無意」中嘆了口氣:
「唉,要是像往年一樣有點重點提示就好了。也不知道老師們今年為什麼這麼統一……可能真的被傷透心了吧。」
「畢竟,尊師重道是最基本的啊,有些人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她的話,像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積壓的怨氣。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刀子一樣射向坐在角落的張昊。
張昊試圖辯解。
「關我屁事!他們自己不想劃,賴我?」
但根本沒人信他。
「不賴你賴誰?李老師那天說的話,分明就是沖你!」
「孫老師也點了你吧?張昊,你自己不想學,能不能別害我們?」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他成了全民公敵。
平時跟他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
此刻也躲得遠遠的,低著頭,生怕被牽連。
他試圖像以前一樣靠「人緣」弄點複習資料。
卻發現所有的渠道,都惡狠狠地對他關閉了。
13
期末考試的成績,毫無懸念。
張昊的名字後面,是一串慘不忍睹的紅色數字。
七門主幹課,掛了五門。
另外兩門也是低空飄過,勉強及格。
他那份原本還算光鮮的績點,瞬間跌入谷底。
按照學校規定,掛科超過一定數量無法獲得學位。
甚至可能只拿到結業證。
並且,直接失去當年度所有評優、評獎及海外交流項目的申請資格。
他的出國深造夢,徹底碎了。
他慌了。
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懼。
他試圖去找輔導員,找院長,甚至想再次找我。
他想道歉,想挽回。
但無論是誰,都只是公事公辦地告訴他:
「成績是自己考出來的,學校有嚴格的制度。」
他找到我時,我正好在辦公室和方雯雯討論她剛剛獲得的某個學術競賽獎項。
方雯雯憑藉優異的綜合成績和表現。
成功獲得了系裡唯一一個公費出國交流的名額。
看到張昊進來,她收起材料。
禮貌地對我點點頭。
「林老師,那我先走了。」
經過張昊身邊時,她腳步未停。
眼神都沒有給他一個。
張昊張了張嘴。
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卑微和乞求。
「林老師……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求求您,能不能……跟其他老師說說情……掛科太多了……我……」
我看著他那張因為焦慮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內心毫無波瀾。
「張昊同學,」
我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
「成績是各位老師根據你的答卷嚴格批閱的,我無權干涉,也不會去干涉。至於留學名額,是學院根據綜合表現公平選拔的。」
「方雯雯同學各方面都很優秀,這個名額給她,實至名歸。」
「如果你對成績有異議,可以按規定申請查卷。」
「如果沒別的事,我要準備下節課了。」
張昊臉色灰白。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僵直在了原地。
14
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補考前夕,走投無路的張昊,竟然真的鋌而走險。
從不知名的渠道搞來了一份所謂的「標準答案」。
那幾張列印紙, 被他翻來覆去地看。
仿佛是什麼救命的靈丹妙藥。
考場裡, 張昊坐在角落,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幾次深呼吸, 手掌在褲子上反覆擦拭, 然後顫抖著伸進了口袋。
紙張摩擦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考場裡被放大了無數倍。
他身後, 一雙鋥亮的皮鞋悄無聲息地停下。
一道陰影, 將他的卷子完全籠罩。
監考老師是學院裡有名的以嚴謹著稱的王老教授。
他沒有發怒,甚至沒有提高音量。
只是用指關節輕輕叩了叩張昊的桌面。
「同學, 站起來。」
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教室。
張昊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作弊, 是任何學校都無法容忍的高壓線。
他一腳踩了上去, 踩得結結實實。
學校的處理結果下來得快得驚人。
一紙蓋著鮮紅公章的勒令退學處分通知,貼在了公告欄最顯眼的位 胡%巴 士 可免費看後續置。
沒有聽證會, 沒有辯解的機會, 乾脆利落。
那張薄薄的紙,徹底為他短暫而荒唐的大學生涯。
畫上了一個潦草又恥辱的句號。
關於他的消息, 後來我也斷斷續續聽到一些。
大多來自班級群里偶爾的閒聊。
有人說, 他靠著家裡的關係,進了一個遠房親戚開的小作坊式的公司。
說是公司,其實就是個十幾人的小廠子。
幹著和專業八竿子打不著的體力活。
前幾天,班長在群里發了張照片。
照片拍得很模糊,是在一個塵土飛揚的建材市場。
一個穿著灰色工服的年輕人。
正費力地把一袋水泥往板車上扛。
背脊被壓得彎成了一張弓。
群里瞬間炸了鍋。
「我靠!這不是張昊嗎?」
「怎麼搞成這樣了?這背駝的,看著比我爸年紀都大。」
「嘖,當初在學校多囂張啊, 鼻孔朝天看人, 現在……」
我默默地看著群里的聊天記錄,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張照片放大了看。
照片里的那個人,頭髮亂糟糟的, 臉上沾著灰。
早已沒了當初的半分神氣。
二十出頭的年紀, 卻透著一股被生活磨平了稜角的暮氣。
在所有人的社交圈裡,他徹底消失了。
而就在我對著那張照片出神時,手機螢幕上方彈出了一個視頻通話邀請。
是方雯雯。
我點了接通,一張明媚的笑臉立刻占滿了整個螢幕。
她興奮地轉動著手機, 向我展示著她全新的世界。
陽光灑在她臉上,眼睛裡是藏不住的光。
她的人生,已經邁向了更廣闊的舞台。
我們像老朋友一樣, 聊著彼此的近況,分享著生活里的趣事。
一如往常。
15
又是一年開學季,再走進教室時,我依然是那個說話溫聲細語的日語老師。
但講台下的目光, 卻和從前不一樣了。
那是一種清晰的敬畏。
所有學生都知道了, 這位老師溫和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的原則與力量。
她不會在污水中與你廝打。
但她會聯合所有公正的力量, 用規則本身,讓逾越底線者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的尊嚴,從此無需嘶吼與辯解來維護。
它靜靜地站在那裡。
便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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