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完整後續

2025-11-22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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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宋旻仰在一起三年,第一次產生不愛他的念頭,是在他的青梅回國的那天。

他們把我叫到莊園,啜飲著百萬級的羅曼尼康帝,安然地要我這個小明星為他們跳舞唱歌。

宋旻仰沒幫我解圍。

那一瞬我忽然明白了,雖然我們手牽手三年,但其實我從未與他站在一起。

1.

與宋旻仰在一起三年,令我覺得壓力最大的事是與他圈子裡的接觸。

恰如此時此刻。

他說他一個發小從國外回來,大家一起聚聚。

他輕吻著我的唇,句句哄:

「他們都帶女伴的,你不是那麼狠心讓我孤零零一個人隻身赴宴吧?」

被他纏得沒辦法,我去了。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這次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融不進他們的談笑而被忽視。

因為這次直接是羞辱了。

今晚宴會的女主角韓襲月,宋旻仰那個從國外回來的髮小,性子很爽利,說話很難聽。

她忍不住鄙夷的目光,直勾勾盯著我瞧:

「哇塞,我還是第一次接觸所謂的女演員呢。」

有人臉上帶著奉承看宋旻仰,應她的話:

「寧小姐可是影視歌三棲,相當出彩的女明星呢。」

我不好意思笑:

「不敢不敢,不過是一份工作罷了。」

宋旻仰目光也朝我一挑,拉住我的手摸索著:

「何必過謙呢?我喜歡聽他們誇你,再多夸幾句。」

眾人笑著又要說什麼,韓襲月卻高聲壓過了一切:

「這麼有才華呢?我不信。」

「那不有鋼琴嗎?蕭邦的《東風練習曲》來一首,給我開開眼。」

此話一出我愣了愣,為難地又看了一眼宋旻仰才說:

「恐怕要讓韓小姐失望了,我不會彈鋼琴。」

她的眼神和她的口吻一樣,針般地刺人:

「鋼琴都不會彈,還好意思做歌手,現在國內娛樂圈的錢這麼好掙嗎?」

尷尬的緊張感從心尖冒到了耳尖,火辣辣的,我只能悶悶道:

「真抱歉,辜負了大家的期待。」

宋旻仰也仿佛嫌我給他丟人了似的,鬆開我的手去拿酒杯,淡淡道一句:

「我記得你學過鋼琴啊,怎麼說不會?」

他的抽離帶給我渾身一陣涼意,卻還是笑道:

「我只會一些簡單的流行樂曲,雕蟲小技,怎麼好班門弄斧呢?」

這確實是實話。

他們圈中朋友聚會在場的人里,不乏一些從小就學樂器,一路培養到中央音樂學院學習,再出國深造的厲害人物。

甚至還有人十幾歲就拿了肖賽的冠軍。

在他們面前我確實沒有勇氣彈奏我憑藉興趣,為了打發時間才學的《致愛麗絲》《夢中的婚禮》之類的曲目。

真上了,才是貽笑大方。

而且明擺著這個韓襲月就是要刁難我。

我之前不知道有這麼個人。

也不明白她什麼來路,有什麼本事?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坐在宋旻仰的身邊,做給他鑲邊兒的小配角就夠了。

哪知道韓襲月不依不饒,繼續說了:

「哦,我明白了,有一種女演員叫做花瓶,對吧?你就是。」

「但是好奇怪啊。聽說你是農村出身啊,不應該黑點糙點才更符合身份嗎?故意養得這麼細皮嫩肉的不怕被人說忘本嗎?」

「你是怎麼從一個農村姑娘變成女演員的啊?似乎演藝圈怪亂的啊,那些所謂的潛規則都是真的嗎?」

「你是怎麼認識阿仰的,似乎你們的生活不應該有交集啊?」

她的難聽話連環炮一般地衝擊我。

一開始還是暗戳戳的鄙夷,我也禮貌疏離地搪塞。

後面她直接暴露敵意。

再也忍不了,我認真看著她道:

「我和宋旻仰是正常戀愛的,請韓小姐停止這些歧視性猜測和侮辱。」

我反駁,她不看我卻轉向宋旻仰一揚下巴:

「果然是苦出身的人呢,被生活磋磨得太厲害了,好尖銳。」

周圍人幾聲鬨笑溢出來。

明明是她字字句句都夾槍帶棒,她卻說我尖銳。

而明明我只是理智地為自己辯駁,卻招來眾人的嘲笑。

集體加權力的壓迫使得我的脊樑似乎都支撐不起來,變成軟弱的蚯蚓似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這裡沒有地縫,為難的我只能向宋旻仰求救。

可宋旻仰沒在乎她的諷刺,也沒在乎我的難堪,也跟著眾人笑:

「阿寧,別緊張。襲月說話直,沒惡意的。」

這一下我就知道他倆關係不一般。

他們這個煊赫的圈子,資產薄厚,人脈窄廣,地位高低都昭彰得清清楚楚。

宋旻仰別的朋友們瞧不上我,也只是心照不宣地與我少說話而已。

沒有人敢這樣把話說得這麼難聽。

把我的臉皮摁在地上踩,宋旻仰的臉面又怎麼掛得住?

剛才韓襲月那話不止針對我,還在揶揄他。

似乎就在說,你的品味怎麼這麼差。

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宋旻仰竟對她完全包容。

這下韓襲月更是陰陽怪氣地接過話:

「是啊,我只是想說寧小姐命好,有捷徑可走。我是為你高興。」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最後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宋旻仰。

他穩穩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搖晃著他的酒杯,一言不發。

於是我徹底失望,冷笑著,直接掀桌子了:

「韓小姐你才是真正的命好吧,踩在長輩的肩膀上,連路都不用自己走。何必羨慕我們這些能走捷徑的呢?反而該我羨慕您才是。」

「您可不知道,我們這底層人為了往上爬有多難。為了過點好日子,跑得氣喘吁吁,搶得爭破了頭,擦乾淨渾身血淚,還是得被人家冷嘲暗諷不體面。」

我這話不僅打了韓襲月的臉,還打了在場所有人的臉。

不是抱團欺負我,看笑話嗎。

那就徹底撕破臉,看讓誰尷尬,壞誰的心情。

果然,我話音落下,立刻聽到不悅的嘖嘖聲。

可是宋旻仰還沒有說什麼,他們也不敢多話。

不過宋旻仰也總算是坐不住了,方才還悠然自得挑著的眉一下凝起,嗓音清寒:

「阿寧,你喝多了,少說兩句。」

是啊,我是該少說兩句。

應該說話的是他,他卻選擇緘默,任我被人侮辱。

那我便什麼都不說了。

強忍住搖搖欲墜的眼淚,當即起身就要離開。

韓襲月又道:

「你面前的酒還沒動,喝了再走。畢竟價值好幾萬呢,浪費了可惜。」

「寧小姐農村出身,總不能過了兩天好日子就隨便浪費食物吧。」

那一瞬所有人又都瞧著我,等著看我的反應。

我低頭瞧著那杯酒,真的停下了腳步。

自然沒有低眉順眼地咽下這份屈辱,而是反問她:

「你知道為什麼糧食不能被隨意浪費嗎?」

「你見過真正的農田嗎?看過農人是怎樣做活嗎?」

「你知道瓜果蔬菜從開花到結果要長多少天嗎?」

「你知道這一瓶紅酒的錢夠普通人家生活多少年嗎?」

「你很高貴,很幸運。幸運沒有錯,但是你沒有資格嘲諷和看不起那些不幸的人。」

命運並不公平。

可是這種不公平就是會一直存在。

就像這個世界上就得有雲間月,也得有地上泥。

我理解並接受這種不公平。

可是星月不應該高高在上地指著地上草泥,說你真低賤污穢。

他們沒有這樣的資格。

2.

說罷,我步步沉定地踱步而出,離開了那個根本不屬於我的地方,一頭扎進外面漆黑的秋風中。

而宋旻仰沒有離開他的世界跟上我。

我輕輕呵出口氣,打開手機直接拉黑了他的聯繫方式。

我和他在一起三年。

三年里數不清的日日夜夜,我們同床共枕,耳鬢廝磨。

但是今天的三十分鐘讓我打破幻想,真真切切明白了,其實我並沒有與他手牽手、肩並肩。

我想起他之前帶著我參加這些上流聚會時也是這樣。

我只是出現在那個地方,根本融入不了那個場面。

眾人溫和有禮地問我的出身,問我的職業。

當我說出我出身工薪階層,是一個普通的女演員的時候,他們卻都露出冷漠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然後找藉口疏離地轉身。

宋旻仰一眼顧不上我,我便被摒棄在這觥籌交錯的鼎沸人聲之外,只余璀璨冰冷的華光將我包裹。

也是在此之後我才知道他出身有多不凡。

相較於他家族親眷中那些近代史里都沉甸甸的名字,我似乎太單薄。

生在農村,父母為了讓哥哥和我讀書讀得好一點,舉家搬遷到城市開小餐館。

後來母親積勞成疾,因病去世。

父親痛不欲生,漸漸變得好吃懶做,再後來沾染賭博的惡習。

我原本雖困苦卻熙熙融融的家轉眼間分崩離析。

但是命運在那個時候拉了我一把。

小學畢業被挖掘拍了一支廣告後小有名氣,簽了公司。

從此我不用在家洗那堆成山的油膩碗碟,代價是從此被生父當做搖錢樹,被控制著生長。

人家上中學上大學安穩讀書時,我奔忙在各個城市與片場。

人家對錢還沒有什麼概念,我已經撐起了家庭開銷去供養父親和哥哥。

人家少年少女初戀牽手接吻時,我已經拍了十幾部戀愛戲,唱了幾百次失戀的歌……

然而這一路的摸爬滾打也沒有帶給我什麼靚麗光鮮。

給我光鮮的是宋旻仰。

二十二歲那年,我遇上他。

大導安令籌拍新作,知名文學作品改編的文藝片,聲勢很大。

即便只是群像戲中戲份很少的女二號,還是有很多演員去試鏡。

我自然不例外。

可導演看到我就不是很喜歡我。

他知道我這個人。

知道我已經在那些小成本垃圾電視劇里打滾兒打了小十年,已經不夠靈動,卻也不是科班出身,不夠匠氣。

導演一矢中的,我也明白。

其實我也根本不喜歡自己的那些換湯不換藥的工業糖精套路戲。

我一遍遍演那些戲,早已經厭煩疲倦,所以有所保留,不願意在熒幕上獻出自己。

但是這個作品我真的特別喜歡,我百般解釋和懇求導演給我一個試鏡的機會。

可忙碌的導演根本不願意和我浪費時間,直接請我離開。

我出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宋旻仰。

這個電影他有投資。

來看著選人,正好看見我。

彼時外面正下著大雨,我心灰意冷,面無表情地走進雨里,他派人跟上遞給我一把傘。

知道我是試鏡失敗了,寒暄幾句,他讓我跟他回去。

他說我剛才抬頭看雨看天時像一朵奇異的百合花。

而這種不甘萎靡的平靜,就是故事裡的那個人。

對同一位作家,同一位導演的喜歡使得我們一下產生點點親近感。

有了他的引薦,導演終於鬆口讓我試鏡。

我深呼兩口氣,忘記自己,調動最純粹本真的情感代入角色。

最終我的表現沒有辜負這個機會。

導演定下了我。

我喜極而泣,連連嚮導演和宋旻仰致謝。

跟他一起出來,宋旻仰依舊是面上沒什麼表情,雲淡風輕的樣子:

「難過的時候不會哭,高興了反而痛哭流涕的,你還真有意思。」

他這話說完,探究式的眼神盯著我,似乎在問為什麼。

我啞然失神。

因為難過的時候太多,早就免疫了。

而高興的時候太少,更觸動內心,更需要調動所有的力氣去銘記。

可這話我是沒辦法對陌生的他宣之於口的。

只好轉移話題:

「幸虧有宋先生,我才能得到這個機會,想請您吃個飯表示謝意,不知您方不方便呢?」

他打量著我,笑:

「渾身還濕著,先顧好自己吧,吃飯下次,我記著。」

後來拍攝時宋旻仰常來劇組。

製片人是他關係不錯的哥們兒,揶揄:

「你現在怎麼這麼閒?這顛了一趟又一趟的,怎麼安導你都不放心了,怕虧錢?」

「原來我也不忙,不過對你沒空。」

他一推製片肩膀,笑著繞過他走到我面前。

「請吃飯今天可以嗎?」

我為難道:

「今天重頭戲,只怕會很遲。」

宋旻仰不悅地一嘖,對著製片道:

「去協調,寧秋的鏡頭先拍。」

製片唇角都要耷拉到地上了:

「我說我的宋少爺,您知道您這無理取鬧一把,多少人要浪費多少時間嗎?」

宋旻仰臉更垮,冷冷一句:

「讓他們等著。」

宋旻仰臉龐五官都精緻,平時看著甚至覺得秀氣,但一生氣就顯得凶銳。

我被他嚇了一跳,雖然不想觸怒他,還是推拒:

「都調度好的,擾亂給人添麻煩不好,咱們還是改天吧。」

我這話說得溫和又堅硬。

宋旻仰看我,笑了笑:

「那我等。」

他說等真的等。

從晚上五點等到十點,那頓飯終於是吃上了。

接下來還有第二頓,第三頓……

很快,我們由陌生到熟識。

後來他告訴我他喜歡我,要我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他位高權重,不缺女人。

所以大膽地多問他一句:

「是光明正大的女朋友,還是暗地裡的 sexpartner?」

他說他對我是真心的。

我問為什麼?

他只說我和別人不一樣。

彼時的我並不知道宋旻仰口中的不一樣是什麼,也對他沒那麼深的感情。

可我還是答應了和他在一起。

雖然我不愛他,但我愛他為我保駕護航,讓我活得更安穩的能力。

圈子裡這種事多了,各取所需。

原來不走這條路不過因為曾經那些遞出橄欖枝的老闆們長得實在令人難以下咽。

宋旻仰這樣有權有勢還有貌有才的簡直可遇不可求,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事實上,把自己出賣給他的回報是超額的。

他幫我簽約了新的經紀公司,背靠大樹好乘涼。

他幫我拉來時尚資源,原來我就是憑一張臉進圈的,現在經過包裝更是靠美貌圈粉無數。

我拿著他的錢聯繫表演老師磨礪演技,他又引薦我接連與大導演合作,助力我拿到影后的桂冠……

這下,我這個庸庸碌碌的小演員一下飛升。

代表作、票房、獎項、履歷、咖位全有了。

因為宋旻仰的存在,我變得更加熠熠生輝。

我就像是一堆濃重繁雜的色塊,是他起手勾勒,為我劃定形狀,填了筆墨,把我變成一幅畫。

我真的愛上他了,我開始不遺餘力地對他好。

我家開餐館,我手藝也不錯,他說炒的菜有煙火氣,我便挖空了心思給他做。

他酒局多,我心疼他喝酒太多不舒服,替他擋酒應酬陪客,把自己灌到胃出血。

我在意他的形象,幫他定製義大利頂級手工西裝,幫他做搭配,做造型……

同時在自己的事業上我也往上爬得更賣力,想著站得更高,能和他更登對。

一直渾渾噩噩得過且過混日子的我終於開始憧憬自己的未來,有他在的未來。

可明堂正道和他一起出席的幾場宴會讓我動搖了自己的期待。

原來即便我再華光無限,在他們這種人眼裡,還是要被翻著白眼看的下九流。

可我從未在宋旻仰面前抱怨一句。

他已經給予我很多,我不願意給他添堵。

我想讓他高興,所以在他面前粉飾太平。

除了為他考量,更多的是為我自己。

我一直對他百依百順,他說和我在一起,他輕鬆安心。

這是他選擇我的原因,所以我知道我不能讓他不輕鬆不安心。

我恐懼我們產生衝突,衝突會成為他拋棄我的藉口。

但其實人越害怕失去什麼,越證明那東西從來都不屬於你的……

一場意外的發生令我明白,我和宋旻仰之間真的沒有未來。

我懷孕了,把檢查結果放在他面前。

自和他在一起我就一直吃長效避孕藥,他知道我聽話,也一直把重心放在發展自己的事業上,不會忽然有了生子上位的心思。

所以這個孩子的到來真的是天意。

「要嗎?」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宋旻仰錯愕沉默,似乎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我一直都知道,沒有明確的表示肯定就都是否定。

我雖然有些難過,還是懂事地道:

「我抽空會去打掉的,不要擔心。」

可是他慢慢拉住了我的手,又抱住我的腰肢,俯身溫柔地親吻我的肚子,說:

「阿寧,你準備好做媽媽了嗎?」

「如果你準備好了,那就生下來。」

我一直都很有依附於人的自覺,和宋旻仰在一起,我大事小情都聽他的。

然而面對眼下這件最大的事,他把選擇權和主動權交到了我手上。

那一瞬,我的心頭酸澀和興奮交織,我對著他鄭重其事地點頭。

我的眼淚落到他臉上,蓋章一般昭示我們新的情感契約。

宋旻仰怔了怔,起身為我擦眼淚:

「你還是那樣,高興了才會哭。」

「可是我不想看你哭,我想看你笑。」

我又對他點頭,高高地扯起唇角。

宋旻仰似乎還很重視我這一胎。

他要我停下所有的工作,搬進他的別墅,安安心心地待產。

我也是喜不自勝。

可是很快我發現不對勁。

他勁頭十足地學習什麼孕產知識,事無巨細地親手照顧我。

可當我興致勃勃地告訴他我想要什麼風格的婚紗照的時候,他又錯愕了。

和看到我的驗孕報告單的錯愕是一樣的。

當時他根本沒想過我會懷上孩子。

現在他也根本沒想過娶我。

我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猛然響起警鈴的慌張又憤怒的臉。

我們爭執了起來。

我說,我不想做他沒名沒分的情婦,我不想我的孩子是被人指指點點的私生子。

我的話難聽。

宋旻仰更是憤怒。

他說如果他娶了我,被人指指點點的就是他了。

甚至允許我生下這個孩子就已經是他對家裡拚死抗爭的結果了。

「你爸什麼樣你心裡很清楚,我的家人們不可能接觸這樣的人,甚至他們都不容許你生下宋家的血脈!」

「你也和我在一起,你一直很乖,很懂事。現在不要仗著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和我鬧,你不該這麼愚蠢。」

他說我愚蠢。

所以我做了一件更蠢的事,打掉了那個孩子。

那件事使得我和他的感情也幾乎流產。

我想這樣也挺好的。

我們的感情就像插在花瓶里的植物,不會生根也不會開花結果。

死亡是必然的,長痛不如短痛。

所以我和宋旻仰提了分手,和他一拍兩散。

他怪我不知輕重,自然不會挽留。

我們的感情划上了一個句點。

但後來,我拍戲出了意外,從十幾米的高空摔下,顱腦損傷,全身多處骨折,是他不離不棄地照顧我直到康復。

所以我們又和好了。

眼前溫情時光慢慢漫漫,誰還在乎充滿意外的未來?

我想那就這樣繼續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吧,珍惜當下就好,不再追求什麼所謂的結果,過一天算一天。

但我還是拋不開那些惴惴不安的擔憂,知道我們這一程一定有個期限。

我就這樣,一邊庸人自欺,一邊庸人自擾。

終於熬到現在,在這個蕭瑟的秋天,似乎期限到了。

他和那個韓襲月的關係一看就不一般。

甚至於,韓襲月那般盛氣凌人的樣子更像他們之間的上位者。

我還是不願意讓宋旻仰為難。

既然這樣,那就橋歸橋,路歸路吧。

3.

車輛很快行駛到家。

我自己的家。

不過這個房子其實還是屬於宋旻仰的,因為是他買的。

當初和他在一起後,他發現我除了陪他的日子,永遠在住酒店。

有工開住酒店,沒工開還是住酒店。

他問我怎麼不回家。

我告訴他我沒有家。

把自己的傷疤揭給人家看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或許是真的依賴他,又或許是想讓他更心疼我,我跟他說了我自己的故事。

我告訴他我從小是怎麼出道,怎麼養家,怎麼被逼著幫父親還賭債,怎麼供哥哥讀精英學校……

「所以我不願意回到自己長大的那個家去。因為在那裡我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而是一棵搖錢樹。我一回去就要被父親摁著搖啊,搖啊……非得落下一身的金葉子他才能甘心。」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淡,沒有什麼痛心疾首的哭泣。

宋旻仰的反應也很平淡,沒有什麼溫言款語的安慰。

不過三天後他就把我帶到了這裡。

一所不算特別大的公寓,超高層,有大片的落地窗,入目便是通徹到能令人深呼一口氣的廣闊天宇。

他告訴我說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因為高興,我自然又落淚了。

但我又緊緊抱著他,伏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很矯情的話:

「房子不是家,愛人才是。」

口中呼出的熱氣搔得他呵呵直笑。

那是我最接近幸福的時候。

現在我獨自坐在這落地窗前,靜靜地對著無星的夜空啜飲著紅酒。

又哭了,依舊高興嗎?

或許吧。

因為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什麼愛情和幸福都是很虛無縹緲的。

房子才是扎紮實實的。

人不能那麼貪心,與宋旻仰這一程我已經獲得了不敢想像的回報。

應該很少人有我這份幸運,我確實應該高興。

只不過是沒有了他,我再喝不上那百萬級的紅酒。

可我幾百塊的酒一樣適口。

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我一杯一杯地繼續灌自己。

直到麻痹著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眼前還是一片黑幕。

我扶了扶頭,懷疑自己沒睡進去,覺得酒白喝了,滿心懊惱。

可分明又覺得自己做了夢。

打開手機看一眼時間,才發現已經是新的一天。

就這麼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又莫名悵然若失。

頭痛欲裂,人總說宿醉後得再喝一點兒,透一透才能舒服。

於是我又伸手去抓酒瓶,相當痛快地喝下一大口。

辛辣的酒水滾過唇舌喉嚨,一路火熱熱地燒下去,帶來一種快活與痛苦交織的感覺,讓人分不清酒水給人的是拯救還是懲罰。

直到身後有聲音響起。

「有意思嗎?」

一片黑暗裡,宋旻仰坐在沙發那頭。

4.

我嚇得幾乎把酒瓶摔了,聲音也和瓶中酒水一般晃蕩著:

「什麼時候來的?」

「昨晚。」

「為什麼不叫醒我?」

宋旻仰起身踱步靠近我,輕輕拿走了手中的酒瓶,眉目深深。

「你在夢裡叫我的名字。在撒嬌,在笑。我想讓你多笑一會兒。」

我不知道這是確有其事,還是他誆我。

再往前一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守了我一天。

我凝神思慮著。

他卻已經開始說下一個問題:

「怎麼著?說拉黑我就拉黑我,小脾氣鬧大了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宋旻仰可以這樣輕飄飄地把昨天的事一揭而過。

在韓襲月當著他的面那樣羞辱我,而他冷眼觀瞧不幫我說一句話的時候,我就打心眼裡放棄他了。

很明顯,在我和韓襲月之間他選擇袒護她。

而偏袒就昭彰著感情的深淺。

在他的感情里我已經不及另一個女人重要,除了分手還有什麼好說呢?

所以對他一貫俯首帖耳的我沒給他留情面,直接走人。

按照他的脾氣秉性,他一定受不了的。

我們便能自然而然的分手了。

可現在他卻嬉笑著坐在我身邊,讓我不要發小脾氣?

事情的發展已經詭異到超出我的預料。

我摁了摁太陽穴,低頭悶聲悶氣:

「我以為我的存在與否不會影響你的感受。」

他指尖挑起我的下巴,讓我直視他:

「這怎麼話說的?」

我不疾不徐地把宋旻仰的手從我的臉上拿開,嗤笑:

「那個韓小姐很喜歡你吧?所以一直針對我。你也很喜歡她,所以你眼睜睜看著她針對我。」

「厚此薄彼已經很明顯了吧,你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宋旻仰沒什麼耐心地呼口氣。

拿起我那瓶酒喝一口,嫌澀皺眉,可還是稍稍穩定了心緒,坐下來和我解釋:

「昨天沒有幫你說話,因為襲月有躁鬱症。」

「你沒發現她講話很多、很快,且過於直白且情緒濃烈了嗎?」

「她在瑞士休養了三年,現在剛剛穩定病情。我不想刺激到她,只能過後再找你。」

我感覺自己的腦子更亂了。

竟然是這樣?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宋旻仰說的不像是假話。

可韓襲月一定是喜歡宋旻仰的,這一點我不會看錯。

宋旻仰對她呢?

究竟只是朋友間的照顧,對她病情的關懷,還是借著這個幌子隱藏了更深的東西。

我頭腦昏沉,分辨不出來。

更不知道該怎麼做。

卻有些懊惱昨天的行為太草率了,導致自己現在下不來台。

想來想去還是試探問他:

「那我的話不會刺激到她吧?」

「她好得很,可是你刺激到我了。」

宋旻仰說著便掐住我的腮,壓不住的火要燒到我臉上來。

「遇到這麼點兒小問題,就刪我聯繫方式?是欲擒故縱,還是真不想和我處了?是我把你膽子養大了,還是你不愛我了?」

「不知者不怪嘛。」

我乾巴巴地笑兩聲,搪塞他。

「你等我去洗個澡,清醒清醒。」

我懵懵懂懂地想起身,卻一下天旋地轉,原來被他打橫抱起。

「一起洗。」

他這麼說著,手將我圈得更緊,喘息也愈加粗重。

最上三顆襯衫扣子都鬆開,在釋放他升騰的慾火。

他的燥熱燒紅我的臉,我嚶嚀著捶他胸口:

「你不是這麼慘無人道吧,人家都一天一夜沒吃飯了,怎麼也得吃飽了肚子再做工吧?」

宋旻仰低頭在我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聲音含混不清:

「你一天沒吃飯,我不是?」

「我也餓。你先喂飽我,我再喂你。」

我又是一怔,盯著他略顯乾澀的唇角,手捂著他的心口,問:

「你真的守了我一夜一天?」

「一夜一天,寸步不離,水米未進,餓得我的腹肌從來沒現在這樣清晰過。不信你摸摸。」

說話間宋旻仰就已經抱著我進了浴室。

他將我放在洗手台上,拉著我的手就往下探。

不是腹肌,而是下面。

我只感覺臉上又騰然冒出一股熱氣,沖得視線都朦朧,喉嚨也乾涸。

「好……行了,你說什麼我都信還不成嗎。」

「信也得摸。」

他手攫住我的手腕不放,引著我的手上上下下。

清冽嗓音中波濤也是一浪泛過一浪,直直貼上我的我的唇舌,一路蔓延下滑,勾連我心中驚濤駭浪,對撞,融合。

宋旻仰的用餐過程從來漫長。

從浴室到床上,本就渾渾噩噩的我早已經睏乏難支。

人總說床頭吵架床尾和,我雖然和宋旻仰之前幾乎沒有吵過架,卻明白我們這方面極度的合拍才是我能一直留在他身邊的原因。

他的社交圈裡有不少人和他一樣找女明星,可總是換來換去,玩玩而已。

看得多了我也總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失落。

可我的憂心忡忡被宋旻仰看了出來,他告訴我他不會那樣。

我問為什麼,他就說和我在一塊最舒服。

我想他口中的這種舒服應該就是包括床上床下兩方面的。

所以我相信他對我的不舍。

可我也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和別人結婚,躺到別人床上。

再不舍,終究有一天要舍。

5.

等到宋旻仰發出長「嗯」的饜足聲,在我耳邊告訴我天亮了,去吃早餐了,我眼前還是黑的。

也不知是被他折騰得緩不過來,還是太久沒進食才低血糖。

宋旻仰也發現我狀態不對,連忙拿了兩支葡萄糖遞到我嘴邊。

我嘴被占住了,他還埋怨著:

「你原來身體素質不是這麼差啊,看來以後不能和我鬧脾氣了,氣大傷身。」

我沖他翻白眼,他又噗嗤一笑:

「別翻了,等會兒真暈過去了。」

也不怪我覺得眼黑,原來今天陰雨天。

秋末的雨不大,毛茸茸,卻還是令人覺得寒浸浸,冷氣往毛孔里鑽。

在車上,宋旻仰讓開暖風,手往我額間拭:

「不能生病了吧?先去醫院看看?」

又困又累又餓的我享受著他的關切,縮縮身子在他懷裡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當然先吃飯了,飯就是最好的藥好吧。」

我任由自己疲倦的神經徹底放鬆。

可人有時就是矯情,總在沒有愛的時候追求愛,又在有愛的時候懷疑愛。

也或許只是傷春悲秋,樂極生悲。

我問他:

「宋旻仰,如果讓時間靜止在這一刻,我們就這麼相擁到地老天荒,你願不願意?」

在一起三年,我們有默契。

我從不曾這樣正式地叫他的名字。

現在叫了,他就知道我有多認真。

所以他的回答同樣認真:

「可惜這世上沒如果。」

他覺得可惜,他知道不會。

我不再開口,他把我抱得更緊:

「閉目養神一下,很快就到了。」

我乖順地閉上眼睛,任他抱著,只享受眼下的恬淡安寧。

終於到達目的地,滿目的茶色暖光一下驅散了我渾身的寒意。

宋旻仰點了許多精巧的中式點心,好看的小碗與碟鋪滿了一桌子。

我說吃不完浪費。

他笑:

「我們又不趕時間,慢慢吃,把損耗的元氣都補回來。」

一碗熱氣騰騰的黃魚面下肚後,我才終於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可那種溫和的舒服勁兒還沒散開,一道冰冷刺耳的聲音就打斷了我熱氣騰騰的幸福。

「夠能吃的啊,你們演員不用保持身材嗎?」

韓襲月。

她攜風帶雨地進來,快步走近。

我愣了愣,看向宋旻仰。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對韓襲月道:

「這麼巧?」

「俗話說冤家路窄啊……」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宋旻仰打斷了。

「襲月,你乖一點,我不希望那天的不愉快再出現。」

「我也不希望那天的不愉快再出現。」

她很認真地頂了宋旻仰一句,接著回嗔作喜。

「好了,好了,不鬧了。」

「拼個桌,不介意吧?」

她自顧自說著,就已經坐到了宋旻仰身邊。

一雙笑意盈盈的大眼睛裡飽含殺機,直勾勾盯著我:

「相信寧小姐你也不會介意的。我現在可是你的粉絲呢。」

「之前我不認識你,說話有些冒犯了。後來我覺得寧小姐講話很有深度呀,我就回去惡補你的影視作品,簡直被你吸引住了。」

「話說你妝前妝後和鏡頭內外還真是不一樣。現實里這麼庸俗蠢氣的一個人,在大熒幕上卻那麼超凡脫俗,光芒璀璨。」

她說話依舊和我們初見時那樣,拿腔拿調高八度地諷刺我。

因為她所謂的躁鬱症,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眼看她又開始對我的羞辱,宋旻仰終於記得要維護我了。

不過依舊淺嘗輒止,沒說重話。

「你是來吃東西的還是來找茬兒的?」

眼看宋旻仰要掛臉兒,韓襲月終於一拍自己嘴巴,乖覺道:

「得,多說多錯,我不說了。」

我也煞有介事地用很真的一個假笑揶揄一句:

「韓小姐是病人嘛,理解,沒關係的。」

韓襲月冷笑一聲,沒搭理我,轉頭又問宋旻仰:

「你們吃完了嗎?還需要再點點兒什麼嗎?」

「你自己看著來吧。」

宋旻仰將靠近自己那邊的兩個餐盤朝她推了推:

「這兩樣你喜歡,都沒怎麼動。」

「我會吃別人的剩飯嗎?」

韓襲月不滿一嘖,叫來服務生。

「桌面上所有菜都給我照原樣再上一遍。」

又特意下巴朝我這邊一挑:

「那個面不要。」

我苦笑著搖搖頭。

根本不信這次和韓襲月的相遇是偶然。

顯然她對宋旻仰有意思,特意跟著的。

可宋旻仰說起她的口吻就像是說一個被寵壞了的妹妹,包容又無奈。

再有沒有深的感情,我估量不清。

今天的故事又將怎麼收場呢?

我也實在好奇又忐忑。

等待上菜的過程中三面相對實在尷尬,我百無聊賴地拿起手機。

快兩天沒有看手機了,有不少未處理的消息。

打開郵箱看到一封匿名郵件。

隨意點開卻幾乎驚叫出聲。

那竟然是我近乎裸體的照片!

照片里的環境是我老家的臥室。

我爸在我的臥室里安了攝像頭!

怎麼會這樣?

曾經我爸找我要錢還賭債,的確拿著我十一二歲時,身子才剛剛發育時穿著簡單的小背心、小短褲的照片威脅我。

之後聽說過我的故事,宋旻仰已經派人攢局兒狠狠陰了我爸一把,汙衊他出老千,把人打了個半死。

從那以後我爸就戒賭了,也再沒威脅過我。

現在怎麼又冒出這樣一檔子事兒?

郵件是誰發的?

我的手幾乎顫抖,喘不過氣。

宋旻仰看出我的反常,問我怎麼了。

我還沒說話,這邊正好上菜。

韓襲月笑嘻嘻地拿過他的筷子:

「我用你的餐具吧,節約環保。」

「唉……」

宋旻仰甚至都沒有來得及阻攔她,她便拿夾起一塊兒金鑲玉擱進嘴裡。

「味道不錯嘛,我就知道吃喝玩樂這些事還得跟著你。」

「離開三年,自己家都覺得陌生了呢。你可得好好帶帶我。」

心裡慌亂得七上八下,眼前也不得安寧,於是我起身道:

「我去一下洗手間。」

6.

逃也似地跌跌撞撞離開,我再深呼吸讓自己冷靜,想著要不要質問我爸,還是直接報警。

身後卻又忽然傳來韓襲月的聲音:

「從你平常的穿衣打扮看不出來你身材這麼好呀。怪不得勾得宋旻仰那麼著迷。」

心中有塊大石頭轟然落地,不再忐忑,可切切實實的恐懼卻幾乎將我砸死。

我咬牙切齒地看著眼前的韓襲月:

「玩過了吧?犯法的!」

她輕笑著攤攤手:

「我犯法報警抓我呀!」

「不過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報警查不到我身上,最後就變成你告你爸。事情鬧大,你爸就是人面獸心的畜生,你就是大義滅親的不孝女。」

「我覺得這齣戲一定比你演過的所有作品都好看。」

看著韓襲月囂張至極的樣子,我怎麼都不甘心,不願意讓她高高在上得意洋洋,反手就摁了報警電話。

就在電話要撥出去的那一秒,韓襲月終於抻不住,猛然一把打掉了我的手機。

「和我玩橫的,是吧?」

「剛才那麼狂,你現在怕什麼?」

我冷笑反問,回頭去撿手機。

她又撲上來揪扯住我的衣領,眼神都像要飛出刀子來:

「好傢夥,你這是要和我玉石俱焚啊。」

「我當然沒什麼好怕,也知道你不在乎你那爛人父親。可你哥哥呢?」

「據我所知,你哥哥寧樂現在在美國讀書吧。萬一發生個什麼槍擊搶劫案,把你們老寧家這草窠里飛出的金鳳凰崩死……」

我怒火中燒,手已經控制不住地掐住她的脖子:

「你敢!」

「我敢試,你敢賭嗎?」

「你就不信我把這一切告訴宋旻仰嗎?」

韓襲月對我滿臉的奚落鄙夷,鬆開了我的衣領,卻用手指一下下戳擊我的心口:

「別逗我笑了。你說他就信嗎?他會為你做主嗎?會為了你和我反目成仇嗎?」

「你們在一起只是你只是傍他而已,根本不平等的,他貪戀你的皮相,你圖謀他的權勢,你還真以為你們之間有什麼矢志不渝的愛情呢?」

「甚至你們曾經還有一個孩子吧,他如果真的愛你的話,怎麼不娶你呢?」

「同樣的,我也不相信你愛他。」

「愛這種東西很珍貴,很高級的,以你們這種社會底層的家庭能夠孕養出來的靈魂,根本滋生不出愛這種高級的情感。就算有,那也是皺巴巴的靈魂和皺巴巴的靈魂之間的。一個直挺挺的靈魂,怎麼會與一個皺巴巴的靈魂想到一起?」

「所以別鬧了,還記得那天那瓶酒嗎?你在宋旻仰生命里留下的痕跡,也不會比那跳出的一點酒液紅。而我買你父親哥哥命的錢也不到那瓶酒的價錢。」

「你自己離開,這錢我打給你多好,省得便宜別人了。」

我終於畏葸,心裡的最後那點勇氣和不甘也悽然落敗。

手捂著臉,我聽到自己含混迴蕩的悲鳴:

「好啊,我答應你,答應你!」

韓襲月獰笑,笑聲幾乎刺穿我的耳膜:

「帳我會給你結的,記住你的話,以後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現在就立刻給我滾!」

7.

我從餐廳的後門出去,不顧在下雨,倉皇逃竄。

我根本不在乎韓襲月什麼愛不愛的胡話,可我沒有辦法不受她的要挾。

為了我哥哥。

我父親混蛋,我哥哥卻對我很好。

從小到大,每次我爸招徠一些個不三不四的人來家裡打麻將,又或是在外胡混喝醉了酒,再或者那些紋龍畫鳳的催債人堵上門來,我哥哥總是會把我關到房間裡,保護著我不沾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但其實他也不過大我兩歲而已,勇氣沒比我多多少,身板也沒比我強壯多少。

而他強撐著獨自去應付完那一切後,總還會裝作若無其事的輕鬆樣子,問我功課做得怎麼樣了。

又說他今天班上有什麼好玩的事,非得把我逗笑了他才能安心。

母親去世後最單薄痛苦的童年時光里,是我和哥哥相依為命。

後來我簽約了公司出道,很忙碌,自然也和哥哥分開了。

再後來和哥哥聚少離多,人也一天比一天大了,我和哥哥自然產生些疏離。

他不會再隨便進我的房間,也不會再拉著我的手哄我睡覺了。

我們之間最多的交流是在餐桌上。

哥哥不會像父親那樣喋喋不休的問我又見了多少大明星,又掙了多少錢。

他只是低著頭給我夾菜,說我光長個不長肉,瘦得像把骨頭。

他給我添菜太多,我悶頭怎麼吃都吃不完,只覺得咸,咸到滿臉。

我知道哥哥一直覺得對不起我,要靠我養家,心疼我太辛苦。

我也覺得對不起哥哥,原來我們支撐彼此,鼓勵彼此堅強。

現在我不在了,家裡就只剩下哥哥孤零零一個了。

他要獨自去面對我們那混蛋爸,面對那些腌臢煩心事。

我們對彼此都報喜不報憂,各自跌跌撞撞地長大。

我混圈不容易,哥哥讀書也不容易。

現在哥哥苦讀這麼多年熬出來,就像韓襲月說的,草窠里飛出的金鳳凰了,我不能拿我哥哥的命去賭!

我怎麼樣無所謂,沒什麼不能犧牲的。

韓襲月要我滾蛋我滾蛋就是了。

我和宋旻仰本來就沒有結果的,我們總有分開的一天,現在直接將一切糾葛斬斷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對,就是這樣!

我在冷雨中緊緊摁著心口,用理智死命去壓制躁動的心緒。

好不容易勸好自己,手機鈴聲驚雷一般響起,螢幕上宋旻仰的名字閃爍跳動。

我深呼兩口氣,繼續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準備和他把話說清楚。

可電話接通,還不待我開口,便是他劈頭蓋臉的怒喝:

「你在哪兒?立刻給我滾回家!」

宋旻仰總是玩世不恭,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時候多。

我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火。

別說對我,對任何人都沒有。

心裡猛然又是咯噔一下,知道一定會有特別不好的事情發生。

什麼都不清不楚,只能聽話回去,下意識一問:

「誰的家?」

宋旻仰也愣了一下,深呼口氣卻依舊咬牙切齒。

「你的地方。」

他說罷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沒奈何,我只能儘快打了車往回趕。

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很多師傅不願意讓落湯雞似的我上他們的車。

於是我只能換了再換,也一遍遍懇求這些司機,說我家裡有急事,請幫幫我,我會給車輛的清理費用。

明明已經出了錢,還是沒人肯接。

我在地上的水窪里看到自己的臉,慘白得像紙紮人。

大約人家都覺得我有病吧。

我只能繼續求,最後還是一個女師傅心軟了,把我送回了家。

可宋旻仰依舊嫌我回去遲了。

他不顧我凍得瑟縮,開門就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將我拽進房中摁在牆上。

滿目凝寒地逼問我:

「怎麼這麼晚,你究竟在鬧什麼?究竟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我也不知道他在鬧什麼,急什麼?

難道他在餐廳等半天等不到我生氣了?

可不應該呀。

韓襲月還在他身邊,應該陪著他繼續有說有笑才是啊。

難道還是說韓襲月又編排了我什麼?

宋旻仰已經知道我要和他分開了,已經耐著性子哄過我一次,怪我不識抬舉又使小性子?

還是說他真的不想和我分開?怪我一再放棄他而對我失望了嗎?

我被他嚇得又打了個哆嗦,嘴唇顫抖著慢慢解釋:

「下雨天不好打車。」

「在餐廳沒有和你說一句就走是我的問題。」

「可是我覺得韓小姐才更適合你,顯然。我在你們的感情里已經多餘。」

「所以你我就到此為止吧,好聚好散。」

宋旻仰眉深深蹙起,眼裡多種情緒激烈地交織。

我也認真盯著他的眼睛看,或許是最後一次這樣看他了。

我想好好記住他的樣子,也想看清楚他眼底真正的感情。

可宋旻仰接下來說的一句話卻將我內心隱約對他在乎我而產生的點點歡喜擊得潰不成軍。

「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打人?」

打人?

我頭皮一麻,神經緊繃:

「我打誰了?」

「你還和我演!」

宋旻仰又是一聲怒喝,接著一拳砸在我身後的牆上。

「餐廳衛生間門口有你和韓襲月爭執的視頻啊!她脖子上有你掐出來的傷痕。」

「現在她被刺激得又犯了病送醫院去了。韓家人不依不饒要告你,讓你身敗名裂啊!連我家裡的長輩都被驚動了,我都跟著吃瓜落了,你明不明白?」

他拳頭帶出的冷風消逝,我愣了愣,明白了。

一面威脅我,一面陷害我。

韓襲月這是不光讓我從宋旻仰身邊消失,還想讓我要我死啊。

我們不過兩面之緣,哪有什麼深仇大恨?

就因為她喜歡宋旻仰,她就不惜一切代價,要徹底地抹殺我!

瘋子,她簡直是個瘋子!

而我眼前的宋旻仰呢?似乎和她一樣瘋狂。

按理說韓襲月和他是髮小,從小到大的情誼,他應該了解她。

而我們在一起三年,他幾乎知道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他也應該了解我。

可現在面對韓襲月這個粗劣的圈套,他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她,而憤怒到情緒失控地來逼問我。

我定定神,竭力保持冷靜為自己辯駁:

「你真的相信是我打她?我敢打她的話,在見她第一面聽著她對我那些侮辱的話的時候,我就應該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我知道我真的動了手,事情的發展就會像剛才你說的那一切一樣,這個後果我承受不了。」

「所以我怎麼會那麼不理智?」

宋旻仰盛怒後的喘息依舊粗重,可臉上焦躁已經變作冷笑:

「你有什麼不敢的?記得你我當初的第一面嗎?因為那個顧奕占你便宜,你就能當場把酒往人臉上潑。」

「當時你不過是個小角色,都敢那麼張狂。現在呢?大明星!底氣應該更足了吧。」

他一句話把我帶到過去。

我二十二歲那年,病毒席捲,各行各業都停擺。

我們這行更是不景氣,一下砍了很多項目。

僧多粥少,曾經還能拍上正劇的我只能去拍短劇。

我覺得沒什麼所謂,父親卻不滿我收入銳減。

他要我拿出三百萬,說要送哥哥出國留學。

我恨他恨得牙痒痒,憤怒地說沒錢。

可是父親卻用我十一二歲時,夏季穿著清涼的照片來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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