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煙受害者聯盟完整後續

牆上，大大的禁煙標識，讓人心安。

非上下班時間，站台里沒什麼人。

頭頂，冷氣開得太足，打得人後腦勺疼。

我一縮脖子，正好和一雙黑眼珠子對視。

在對面，她。

穿著黑色的衝鋒衣，口罩擋臉。

和電梯里一樣，直勾勾的眼，似笑非笑。

仿佛舊時的美人掛曆，無論你站哪兒，都覺得她在看你。

我僵在原地，一個念頭衝進腦海：把煙掐了，得把煙掐了……

一摸，手裡只有乾癟的超市購物袋，指尖空空。

我沒抽煙。

哐當。酒瓶子咕嚕嚕滾到腳邊。

我僵硬地轉頭。

一個流浪漢癱坐在角落，爛醉如泥。

填滿黑色淤泥的指甲，夾著一支煙。

我仿佛找到啟動鍵，朝他大吼：「把煙滅了！」

流浪漢睜眼看看我，發出猥瑣的笑聲。

「嘿嘿嘿……」

我驚悚地發現，他嘴角溢出一縷白煙。

燃燒前的徵兆。

「別——」

話音未落，煙嘴上的火苗擴大，烈焰爆燃。

溫暖的橙色火光，照亮陰冷的通道。

那人慘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

走向我。

一步一步，姿勢扭曲，像壞掉的提線木偶。

「啊啊啊……救，救救我……」

我凍在原地，腳底仿佛生了根。

通報響起，地鐵即將進站。

『火人』突然加快速度。

我死命地往旁邊一倒，堪堪躲過。

流浪漢掉進鐵軌。

擦身而過的瞬間，惡臭撲面而來。

烤焦的肉，燒糊的布料，還有一種，類似點燃垃圾的刺鼻味道。

濃煙滾滾。

列車進站前一秒，我望向對面。

隔著口罩，但我知道，她在笑。

一雙眼睛，被火映得通紅，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像等待獵物死亡的禿鷲。

7

做完筆錄，李立送我到門口。

「不知道該說你幸運呢，還是不幸。」

想起剛才，其他人古怪的態度，我心裡一陣難受。

李立也在觀察我。

好一會兒，他嘆口氣。

「回去好好休息，有事打電話。」

回到小區，天色已晚。

一個阿婆在樓下燒紙。

心裡有事，爆款內容盡在微信公眾號【胡巴ⓢ士】走到跟前，我才發現她。

焦灰四散，來不及躲閃。

我只好捂住口鼻，把頭扭到一邊。

快要經過時，阿婆：「小伙子？」

我回頭。

怎麼了？

她拿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我，皺起眉頭。

「小伙子，你身上，好重的火煞氣啊，剛從火葬場出來一樣……」

我乾笑兩聲，迅速逃進電梯。

這身衣服又不能要了。

回去得好好洗個澡……

到家開門，燈亮著。

我一愣。

走之前明明關了。

屋裡靜悄悄的，糾結了一小會兒，我蹲下身，輕輕拉開玄關柜子。

找出一把鐵錘。

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手機。

螢幕上，是李立的號碼。

一有不對，我就報警。

躡手躡腳地進入客廳，一切如常。

除了書桌。

原本放在抽屜里的煙，此時此刻，一根一根地全部散落在桌面上。

煙，又是煙。

我希望這玩意從來沒被發明出來……

電腦亮著，螢幕上一行小字。

【你跑不掉的。】

瞬間，一股寒意攀上後頸，我猛地直起身，遠離螢幕。

嗡——

手機來電，我幾乎跳起來。

「表哥，我買的車厘子，白天給你拿了一箱過去，放冰箱裡了哈。」

原來如此。

我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你動其他東西了嗎？」

「沒啊……哦對了，你不是說你把煙戒了嘛？我在抽屜里又看到兩盒？本來要沒收的，走時我給忘了，告訴你，不許抽了哈！難不成你想跟姨母一樣——」

話頭戛然而止。

表妹頓了頓。

「離得這麼近，你有經常回去看吧？」

「我本來也想去看姨父，敲門沒人開。」

我放下手裡的鐵錘。

「在休息吧，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的。」

表妹還想說什麼，被我打斷。

「你幹嘛在電腦上惡搞我？差點被你嚇死……」

臭丫頭從小就調皮，愛捉弄人。

對面的語氣中透著疑惑。

「啊？我沒動你電腦啊。」

8

掛了電話，我拎著鐵錘，在家裡來回找了三四遍。

除了那行字，什麼也沒多。

細想，剛回來時，大門反鎖得好好的。

家裡的鑰匙，除了我，就只有表妹那裡有一把留作備用。

一定是她在惡作劇，一定是。

我一邊自我安慰，一邊鎖緊門窗，順便把燈都打開。

所有角落一覽無遺。

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忙活半天，終於能洗漱了。

睡前，我又打開微博。

白天，警察探究的眼神，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除了我，今天，應該還有別人見過『火女』吧。

點開熱搜，我驚了。

不止見過，還不止一個。

原來，現在大街上，到處是『火女』。

其中十有八九，都是幸災樂禍的模仿者。

吸煙者逃跑的樣子被拍下來，放上網。

苦二手煙久矣的人，在底下大呼過癮。

網友憤慨道：「這些人唯恐天下不亂，加大警察辦案的難度，應該全部抓起來！」

馬上又有人懟他。

「這是人家的穿衣自由，關你屁事，滾！（炮彈）」

有老師發帖，說這兩天，躲到廁所抽煙的學生大大減少。

還有人說：「我在劇組，今天男一號主動申請，問能不能把抽煙耍帥的戲份刪掉，說是影響不好……」

煙民們惶恐不安，這麼短的時間，迅速成立起『二手煙受害者聯盟』。

乍一聽，怪怪的。

發起者給出的解釋：在公共場所，因為『二手煙』被討厭，進而被針對、『被自燃』的煙民。

轉發里，點贊最高的一條：「呸，賊喊捉賊。」

人類的悲歡各不相通。

想起自燃者的慘狀，我搖頭嘆氣。

一則群發的消息跳出來。

「二手煙受害者聯盟，邀請您加入！」

我心中一動。

與其一個人擔驚受怕，不如抱團取暖。

加入條件：曬一張日常抽的煙。

啊，那些煙，都被我衝進下水道了。

我想了想，打字道：我是第一個目睹自燃事件的煙友。

同意了，發起人親自回覆：「歡迎兄弟！」

抱大腿這件事，雖然窩囊，但讓人平和。

這一晚我睡得不錯。

第二天下午出門，樓下的警官差點沒認出我來。

9

「姜維？」

我回頭一看，是李立。

他從車裡下來，眼下烏青，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李警官，你這是？」

他眼神閃了閃。

「兇手有可能回家，我在這兒蹲守……你今天氣色不錯啊，像變了個人一樣，去哪兒？」

我笑道：「我加入一個社團，去參加活動。」

他盯著我。

「挺好，出門社交，對你有好處。」

又是那種探究的眼神。

一股煩躁湧上心頭，我附和兩句，轉身離開。

二手煙受害者聯盟，本城第一次線下聚會，在公園附近的大排檔舉辦。

主打一個光明正大。

別說，第一次活動，就聚起百來號人。

發起人老趙，是個笑呵呵的程式設計師，熱情地迎我入座。

「來啦？」

「兄弟們，這是第一位經歷自燃事件活下來的煙友兄弟，咱們的英雄！來，鼓掌！」

掌聲雷動，路人紛紛看過來。

我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沒有，我就是運氣好。」

被拉著猛灌了幾杯，我逐漸上頭。

環顧四周，每一處都是熱火朝天。

划拳的呼喝，烤肉滋滋的香氣，冒泡的啤酒。

仿佛舉辦什麼慶典。

大家窩囊了這麼幾天，終於都趁著酒勁，好好宣洩了一把。

觥籌交錯間，一支煙遞過來。

我身體一抖，酒醒了大半。

「這……」

旁邊有人鬨笑：「你不會被嚇破膽子了吧。」

老趙聞言，拍拍我的肩，惡狠狠地看看周圍。

「怕啥，這什麼地方，那『火女』要是敢來，老子不抽煙，抽她！」

桌上的人一陣歡呼。

我望向街邊。

人群中，一張熟悉的臉一閃而過。

正要細看，老趙把煙塞進我手裡。

「抽啊，這玩意兒不光是解壓……」

他表情陶醉。

「男人嘛，就這麼回事，一起抽煙，以後就是兄弟。」

「那些娘們唧唧的人不懂這個。」

我沉默片刻，指指相鄰不遠的馬路，找藉口推辭。

「這會兒大家都出來遛彎，人太多，不好……」

老趙笑了，湊近低聲道：「煙味難聞，我不知道？」

「不跑人堆里吸，抽個什麼勁？就是要在外面，爽！」

一定是酒喝太多了，聽了這話，我有些飄飄然。

好像忘了自己是誰。

「可以的，大哥。」我接過打火機。

「我先給您點上。」

10

不知從哪兒開始的。

老趙叼著煙，一臉高深莫測。

我想接著奉承兩句，一股股濃白煙霧，劈頭蓋臉地朝我噴過來。

像戴上一副毒氣面罩，讓人喘不過氣。

眼前的一切，蒙上一層血色。

奇怪，是太久沒抽了嘛？

我抬起頭。

老趙的眼神變了，像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

「你，你……」

他嘴裡的煙，突然開始倒燃。

一秒不到，蔓延到整個頭臉。

夜風拂面。

呼！

周圍靜了兩秒。

啊！！！

尖叫聲如沸水炸開，人群潰散奔逃。

老趙身上的火，仿佛長了腿，從一人頭上，跳到另一人後背。

一個接一個，不亦樂乎。

我忘了逃，只是呆呆地，盯著老趙發怔。

火爬上他的襯衫，舔舐他的頭髮。

老趙油膩的臉，在高溫下滋滋冒油，起泡，碳化。

比電梯那次還甚，我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瞧這個火焰。

它不是普通的紅色。

帶著種詭異的、近乎蒼白的亮黃，邊緣微微發藍。

溫度高得嚇人。

灼熱的氣浪拍在臉上，燙得我皮膚發痛。

耳邊，不斷響起非人的慘嚎。

「姜維！」

李立站在人群外圍，一臉著急。

我清醒過來，大叫一聲，猛地從凳子上跌落。

立馬手腳並用，遠離那個火焰地獄。

剛跑出十幾米遠，身後一聲巨響。

氣罐爆了。

衝擊波震得我腿軟。

我顫顫巍巍地扶住李立，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