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雪天的信完整後續

「你來了。」

「嗯，下雨了，我送你吧。」程詡好像沒聽到小姑娘的話，我心下鬆了口氣，不知為什麼，又有些失望。

他先把孩子送回了家，送我的路上，我倆難得的都沒說話。

程詡沒再像之前跟我分享日常，逗我開心。

沉默的車裡，只有雨珠敲碎在玻璃上的聲音。

一直到家門口，我準備下車：「謝謝——」

程詡突然開口了。

「季冉。」

我回頭，撞進那雙琥珀般的眸子裡，蜂蜜似的粘稠讓我無法移開視線。

他說：

「我喜歡的那個人，就是你。」

大雨傾盆而下。

程詡朝我伸出手：「那時候我想回國找你的，可是等我想回來的時候，卻知道你已經喜歡上別人了。

「我已經等了這麼久，我可以繼續等下去，可是我不想再錯過你了。」

他眼神堅定，手指卻微微顫抖了一下。

許久後，我沒有握他的手。

程詡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和自嘲，正想收回手，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傾過身子，在他睜大的眼睛中吻住了他。

程詡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他捧住我的臉，開始反客為主。

強勢又溫柔。

瓢潑大雨里，只有車燈昏暗。

……

我和程詡就這麼在一起了。

生活似乎沒什麼變化，除了他每天會接送我上下班，話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和沈曜不同，程詡是個不愛出去玩的人，每天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來我的小公寓給我做飯，吃完飯後跟我一起窩在沙發里看電影。

我們不僅僅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合適的戀人。

曾經那些我以為忘不掉的情感和回憶，在我自己都想不起的時候逐漸模糊。

我幾乎已經想不起沈曜了，只有偶爾在朋友嘴裡聽到這個名字時，才有些時過境遷的恍惚。

我以為我和沈曜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

沒想到都分手這麼久了，他還會來找我。

8

「老婆，他是誰？」程栩目光沉沉。

沈曜怔了一下，隨後扯了扯嘴角。

「季冉，你他媽的說真的？你真跟別人談了？！」

我皺眉：「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已經和你說清楚了。」

「說清楚？」

沈曜古怪地笑了一聲：「季冉，以前我怎麼沒看出來你是個這麼狠心的人呢？

「裝著一副離不開我的樣子，結果說把我甩了就甩了。」

他視線落在我小腹上，聲音艱澀：

「那個孩子……你真的打掉了？」

我默認。

「好好好，季冉，你夠狠。

「你不要我了，也不要我們的孩子了。」

「我和你說過了，」我平靜道，「是你說，如果不想要就打掉的。」

我沒避諱程栩。

這件事情我早就和他提過，他並沒介意，只是抱了我很久，說很心疼我。

沈曜臉色霎時蒼白，顯然是想起了當初說的那句氣話。

程栩已經有條不紊地脫了外套，穿上門口的情侶拖鞋，把手裡提著的東西遞給我。

「你最喜歡的那家章魚小丸子，」他聲音裡帶著無可奈何，「少吃點兒，不然一會兒飯吃不下了。」

「來客人了，怎麼也不跟我說？」

沈曜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是不是因為他，你才跟我分手？！」

程栩微笑：

「準確來說，是一個月前，也就是你們分手兩個月後。」

他攬住我肩膀：「說來還得感謝沈先生，我等了冉冉很多年，如果不是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恐怕我就要遺憾終生了。」

沈曜拳頭死死攥起，看程栩的眼神像在看個死人。

我生怕他們一言不合再打起來，擋在程栩身前對沈曜輕聲道：

「你都看到了，我現在已經重新開始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沈曜後退一步，神色變得譏諷：「季冉，是他媽當初你死皮賴臉一直追著我，現在你跟我說，好聚好散？！」

我垂眸：「我們本來就不合適，分開大家都會過得更好。」

我和沈曜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強行在一起只會讓彼此痛苦，倒不如像現在這樣分開。

他自由自在地玩他的。

我找個人白頭偕老。

只是我不明白，沈曜不是玩得很開心嗎，為什麼還要回來找我？

「行，」沈曜死死盯著我，咬牙道：「你以為我稀罕麼。

「只不過季冉，你給我記著，是我甩了你。

「是我他媽的不要你了！」

說完，他猛地轉身，「砰」一聲甩上了門！

9

當晚程栩的動作比以往都激烈。

他雖然嘴上沒說，但我還是感覺到沈曜的到來讓他變得有些不安。

昏暗的臥室里，他一遍遍逼著我讓我重複說愛他。

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破碎，直到最後，他死死抱住我，沙啞道：

「不准離開我。」

……

聖誕節的晚上，我和程詡早早下了班，他買了聖誕樹和滿地禮物，擼起袖子進廚房準備飯。

溫暖的燈光下，電視里放著小鬼當家。

我忍不住笑起來，把這一幕拍下來發了個朋友圈。

剛要去給程詡幫忙，手機卻突然響起來。

是沈曜的朋友。

我猶豫了一下接起來：「喂？」

「季冉，我知道你和曜哥分手了，這時候不該找你，但是曜哥喝多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誰去碰他都不行，你……能不能來看看他？」

他隨後發來一個視頻。

視頻里，酒吧迷亂的燈光里，沈曜一個人坐在卡座上，桌上是各種東倒西歪的酒瓶子。

他手裡握著一瓶酒，閉著眼睛喊我的名字。

「季冉……

「老婆。」

分明周圍那麼多人，可他自己在那裡，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孤獨。

像是被拋棄了一樣。

「不了吧。」我垂眸，「我就不去了。」

朋友有些打抱不平：「你們好歹好過一場，至於這麼絕情嗎？」

我沒再回答，掛了電話。

那邊程詡圍著圍裙叫我：

「來吃飯啦！」

「來了。」我放下手機。

10

我以為沈曜這麼驕傲的人，即使真的後悔分手了也不會再來找我了。

沒想到我很快又接到了他的電話。

「家裡落了你的東西，來拿走。」

這都過了好幾個月了，怎麼突然讓我去拿東西？

我皺眉：「不要了，你扔了就行。」

「回來拿東西，以後我不會糾纏你。」沈曜頓了頓：「就這一次，以後我們一筆勾銷——好聚好散。」

再和他掰扯下去才是沒完沒了，我直接掛了電話。

沒想到當晚沈曜居然直接找上了門。

「你的東西，回去拿。」他站在門外，表情冷硬又倔強。

我難以理解：「你既然都來了，直接把東西帶來不行嗎？」

「你自己來拿——」沈曜伸手拽我，我一隻手死死拽住門框，咬牙道：「你幹什麼？！」

角力掙扎中，兩個人手都疼得要命，可他卻死死不肯撒開，在看見我吃痛時終於鬆手：

「我求你回來行不行！」

沈曜崩潰道：

「你不回來，家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了。

「我以為我可以和你分手，我以為離不開的那個人是你，可我一個人回家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受不了！

「我不敢回家，我怕我回家看到家裡沒有一盞燈，沒有一個人在等我，情侶拖鞋沒了，你的玩偶沒了，我們的合照也沒了，可他媽冰箱上還留著你的便利貼，我感覺我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季冉，我好害怕，我再也不出去玩了好不好，你回來吧！」

他再也沒了往日的驕傲，近乎哀求地看我：

「老婆，回來吧，我們和好好不好？」

「和好？」我輕聲咀嚼著這兩個字。

「對，和好！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就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沈曜越說越興奮，握住我手腕：

「之前欠你的我都補給你，你不是想結婚嗎，我們結婚好不好？！」

「補給我？」我扯了扯嘴角，「那，那個孩子呢？」

「我們還年輕，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我們——」

我在沈曜一寸寸蒼白的面色中，推開他的手。

「不可能的沈曜，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沈曜眼睛慢慢變紅，哽澀道：

「可你說過，你是最愛我的。」

「愛是會被消磨掉的，」我有些疲憊地看著他：

「沈曜，我是真的不愛你了。」

11

訂婚當天，我收到了沈曜割腕被送去搶救的消息。

原本幸福圓滿的一天驟然中止，程詡看著我的表情，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

「你去吧。」

我沉默著握住他的手，半晌道：

「不用了。」

還去看什麼呢？

又有什麼好說的。

該說的，不該說的，好的也好壞的也罷，愛也好恨也罷，早就在那幾年裡消磨乾淨了。

如今再說什麼，也都只剩下沒意義。

……

「您有新的郵件。」

回家的路上，我聽到提示。

外面下著雪，車裡的燈光昏暗。

我打開郵件。

「季冉，

寫下這封信時，窗外的雪很大。

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你的那個酒吧。

其實那天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穿著白裙子，侷促地坐在卡座里，和周圍格格不入。

一雙眼睛卻一直盯著我發亮。

那時候我站在台上，隔著燈光看見你, 心裡莫名動了一下。

後來你被人糾纏, 卻擋在朋友面前——那一刻我就在想，這個姑娘真有意思, 明明膽小得要命, 卻又偏要站在別人面前, 矛盾得要命。

後來我才發現, 你就是這樣的。

明明是個謹慎膽小的人, 卻能為了愛一個人奮不顧身。

等真不愛的那天, 又能幹脆利落, 說放手就放手。

論拿得起放得下, 我不如你。

或者說, 我不如你聰明。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可我偏等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

你⾛之後，家⾥每個⻆落都在提醒我失去了什麼。

電視櫃的抽屜里還放著你的便利貼，藥盒上你的字跡多得囉嗦。

冰箱上你寫的「記得吃飯」我始終沒撕, 每次醉醺醺回家, 看⻅那四個字都會恍惚——好像你還在廚房裡, 繫著那條圍裙給我煮醒酒湯。

我承認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把你對我的好當作理所當然，把你的愛當成可以揮霍的資本。直到看見你平靜地說「不愛了」，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有些東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來。

那個孩子, 我總會夢到他。

我並不是不想要他，其實我開⼼極了, 我每天都在想我們要有個孩⼦了。

他會像你還是像我？

會像你吧。

我會努力當一個好爸爸, 你也肯定是個好媽媽，到時候我們可以⼀家三口, 我把他頂在肩膀上，你會笑著挽住我胳膊。

我只是太蠢, 在該低頭時說了⼀句氣話。

從此，好像幸福就再也不肯光顧我了。

喝醉的時候我總是想，如果當時我能成熟一點, 負責任一點，現在我們是不是還在⼀起，等著他出生？

可惜沒有如果。

我總想起你離開時的那個眼神, 那時候我真該抱緊你的。

可是季冉，我不配說後悔。

這大概是我最後⼀次打擾你了。

我只是沒辦法忘記你，我沒辦法再睡覺了。

我想好好睡⼀覺了。

以後，祝你幸福。

祝你和他白頭到老, 永結同心。

沈曜。」

我握著⼿機。

窗外大雪紛飛, 我回頭, 在街角仿佛⼜看到了那年的沈曜。

大雪落在他肩上，他垂眸看著我，眼底含著笑意。

「要我微信？」他說，「好啊。」

⼀只⼿驅散了沈曜的身影。

程詡撐著傘：「下車吧, 想什麼呢？」

「沒什麼, ⾛吧。」我笑笑，起⾝握住他的⼿, 朝著溫暖的燈光⾛去。

大雪終將覆蓋一切。

然後，新的春天將會開始。

我握緊程詡的手，再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