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雪天的信完整後續

那時候我們上小學，他剛轉過來，是個每天只會傻乎乎樂的小胖子。因為他家特別有錢，每天都是專車司機接送，從來也不跟我們玩，所以在學校很自然地被孤立了。

沒人搭理他，每次課間別的小朋友一起玩的時候，他就孤零零坐在座位上，滿眼羨慕地看著。

那時候我鈍感力很強，也不知道什麼有錢沒錢，只是覺得他可憐。

正好我們是同桌，我就帶著他一起玩。

這一玩，就一直玩到高中。

本來他轉學過來只是因為家裡老人重病想要落葉歸根，他跟著回來，可不知道為什麼，老人走後他依舊留在我們這個小城，我們一起上了初中，又一起上了高中。

彼時程詡已經瘦下來了，每天來教室後門偷看他的女生很多，可他依舊只跟我一起玩，我們還約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學。

我以為我們的友情會一直繼續。

直到高中畢業後的一天，他突然冒著大雨找到我。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雨下得特別大，程詡纖長的睫毛被打濕粘在一起，他把頭髮向後捋，露出英挺的眉骨。

他紅著眼看我，聲音沙啞：

「季冉，我媽不讓我留在國內讀大學了，我爸不行了，我得出國接手家業。」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學費我來出。」

我睜大眼，後退一步，下意識道：

「我就不去了，程詡，你自己去吧。」

少年人的自尊心，在我逐漸成長懂事，認清和程詡之間家境巨大差距中慢慢覺醒。

他隨手送我的禮物，可能是我父母幾個月的工資。

彆扭說不出的自尊，讓我拒絕了他。

他看了我很久，最後近乎卑微地握住我的手：

「那以後，我們保持聯繫，季冉，你別忘了我好不好？」

我那時明明很難過，但出於一種不知道是為什麼的彆扭，故意裝作滿不在乎。

「好啊。」

4

那之後，我和程詡依舊保持著密切的聯繫。

他那時候明明又要忙學業又要接手家業，忙得天天只能睡幾個小時，黑眼圈比眼睛都大，但還是會堅持每天跟我視頻。

偶爾能鬆口氣，他就回來看我，給我帶禮物。

直到我認識了沈曜，程詡不停勸我讓我離沈曜遠一點，他跟我說沈曜不是什麼好人，讓我想清楚。

只是我那時候一意孤行，滿心都撲在沈曜身上，他打來的時候好多次我都沒接到，慢慢地疏遠了和他的聯繫。

和程詡最後一次見面，是他回國找我。

他知道了我為了追沈曜做的事情，我們大吵一架！

他最後還是程詡先低了頭，他嗓音有些顫：「季冉，沈曜和你不是一路人，你跟他在一起不會幸福的，你聽我一句好不好！」

我那時候很生氣，不假思索道：「我們只是朋友，程詡，你能不能別老管我，很煩啊！」

我從來沒見過程詡那麼難過的眼神。

他看了我許久，輕聲道：

「好，季冉。

「我不會再煩你了。」

……

從此以後，我和程詡再也沒聯繫過。

他畢業後留在了國外，聽說他把家裡的公司經營得很好，身家又翻了好幾倍。

我經常能在金融周刊上看到他的照片，年輕有為，英俊不凡。

我們的距離越來越大。

童年的友情像是一場夢一樣。

我以為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

「你家在哪兒？」程詡看了一眼表，「這個點兒不好打車，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我趕緊擺手，「不麻煩了，你們先走吧。」

「一起走吧季老師，」小姑娘拉著我裙擺撒嬌，「我想和季老師一起走！」

我咬住下唇，最後還是沒忍心拒絕，上了程詡的車。

小姑娘坐在后座看 iPad，我和程詡沉默著，尷尬地只能低頭玩手機。

我很害怕程詡會開口問我和沈曜的事。

當初他那麼勸我，結果我不肯聽，落得如今的下場。

我怕他會嘲笑我。

可程詡像是真的只是順路送我回家一樣，只問了一句：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啊，還行，你呢？」

「不怎麼樣。」

我疑惑：「我記得你早就在納斯達克敲鐘了，公司財報也很好看，怎麼會不怎麼樣呢？是太忙了嗎？」

程詡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用力：「你怎麼知道？」

「從金融周刊上看的。」我捋了一下頭髮，乾巴巴地想開個玩笑，「最近你的消息很多，他們都說你是鑽石王老五。怎麼樣，你結婚了嗎？」

程詡只是笑了笑，笑意卻沒到眼底，沒有說話。

我以為他還在生氣當年的事，我們現在階級差距太大，我也不想用當年的感情和他套近乎，到家後趕緊下了車。

「今天謝謝你，路上小心。」

「嗯。」就在我以為一切就這麼結束時，程詡突然掏出了手機：「最近我表姐姐夫有點忙，可能我會經常來接孩子，加個微信吧季老師，方便聯繫。」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我點點頭。

「那再見了，季老師。」臨走時，程詡看了我一眼。

透過無框鏡片，我看到他無機質般的眸子，淺淺的褐色。

一如當年。

5

程詡果然如他所說，之後的每天都來接孩子。

「我剛回國，也不會帶孩子，季老師陪我帶她去吃個飯吧。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喜歡什麼，季老師陪我帶孩子去逛個商場吧。

「下雨了不好打車，季老師上車，我送你回家。」

……

程詡的要求越來越多，每次我想拒絕的時候，小姑娘都會抱著我的腿撒嬌。一開始我還有些不適應，但後來我發現程詡從來不會提當年的事情讓我尷尬。。

再加上我們多年朋友，本來就很合拍，時間久了竟然真的有點回到了當年的狀態。我和程詡越來越熟絡，甚至開始周末一起約著到處探店吃飯。

有了他的陪伴，我想起沈曜的次數越來越少。

就在我以為我和沈曜再也不會有交集的時候，我們的一個共友突然找到了我，讓我去她的生日聚會。

我猶豫了一下：「沈曜去嗎？」

「曜哥這種局從來不來的，你放心來吧。」

……

結果等當天去了，剛坐下一抬頭，我就跟推門進來的沈曜視線正撞上。

他一頓，摟住身邊的沈蓉蓉，平靜地移開視線坐在了我對面。

像是沒看見我。

朋友有些尷尬，小聲道：

「曜哥平時都不來啊，剛才突然說要來，不好意思啊，我真提前不知道。」

畢竟朋友生日，我不好掃興，只能假裝沒看見坐在原處。

然而一整場沈曜都在和沈蓉蓉秀恩愛，給她剝蝦，幫她擋酒，兩個人膩歪在一起，感情很好的樣子。

一邊喝大了的朋友忍不住醉醺醺道：

「從來沒見曜哥對女的這麼好過，當初和季冉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季冉伺候曜哥的，嘖嘖。」

我握緊筷子。

沈曜笑笑：「當然，蓉蓉跟別人怎麼一樣。」

他給沈蓉蓉夾了一塊魚：「你不是最喜歡魚了嗎，多吃點兒。」

沈蓉蓉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

「曜哥，我對魚過敏，你忘了？」

喝醉的朋友大著舌頭拍沈曜肩膀：「錯了錯了，喜歡吃魚的是季冉！」

在場落針可聞。

沈曜的表情一下變得很難看，卻沒有搭理沈蓉蓉，而是直直抬頭盯著我。

我再也忍受不了，起身道：

「抱歉，我有點事，先走了。」

剛出門我就接到了程詡的電話。

「晚上有個不錯的電影，有空嗎，一起去看？」

「改天吧，我在外面。」

程詡聲音里笑意消失：「你怎麼了？哭了？」

我沒哭，只是喉頭有點哽，還不等我說話，他繼續問：

「你在哪兒，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垂眸。

「季冉，你還把我當朋友嗎？」

我沒辦法，和他說了地址：「那我等你。」

剛掛了電話，手機被一把奪走！

我回頭，沈曜冷笑著看著手機：「跟誰打電話呢，還要來接你？」

我冷了臉色：「跟你沒關係。」

「是程家剛回來那位吧？」沈曜笑了，「厲害啊季冉，我還真以為你多喜歡我呢，原來和那些貨色都一樣。」

「哦不對，你段位比她們更高，這才跟我分了幾天啊，聽說就跟程詡打得火熱了，厲害啊。」

沈曜和程詡應該都是一個二代圈子的，互相認識也不奇怪。

我去搶手機：「跟你沒關係！」

沈曜舉著手機冷笑：

「他知道你懷了我的孩子嗎？還是程大少願意給你接盤喜當爹？」他嗤笑著一把按住我，眼底陰沉：「季冉，你不會想懷著我的孩子，跟他在一起吧？

「還是說，你看他跟我長得像，拿他當我的替身——」

「啪！——」

沈曜偏過頭去。

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我知道這時候哭顯得很沒出息，可我只能紅著眼道：

「沈曜，那個孩子我早就打掉了。」

沈曜愣住了。

分手這麼久，不管再難過，我從來沒後悔愛過沈曜。

可這一刻，我突然很後悔。

他根本就不值得。

「喜歡過你，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

我擦掉眼淚，轉身離開。

身後沈曜沒有再追，呆呆站在原地。

直到我出了飯店，上了程詡的車，才聽到身後匆亂的腳步聲。

透過後視鏡，我看著身後的沈曜，他像是要用盡胸腔中所有空氣大喊：

「季冉！——」

我閉上眼睛。

程詡一腳油門，徹底把沈曜的背影甩在身後。

6

「心情不好，陪你喝幾杯？」大晚上的讓程詡來接我，還讓他看到這麼一場鬧劇，我以為他會不高興，沒想到他看起來居然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我猶豫了一下：「好。」

壓抑了太久，一朝爆發，我突然很想放縱一場。

「去我家吧，」程詡加速，「我剛買了幾瓶好酒。」

我不懂酒，也不知道程詡拿出來的酒最便宜的也要幾千塊一瓶。

我只知道灌下去之後，一開始我還憋著，後來就忍不住抱著程詡痛哭。

「你就這麼喜歡他麼？」頭暈目眩中，有人輕輕摟著我，摸著我的頭髮，情緒複雜。

「嗯，」我小聲道：「他長得很像，我第一個喜歡的男孩子。」

程詡愣住了。

「你說什麼？」

我沒回答，徹底睡了過去。

夢裡，我又回到了十八歲那個夏天。

我精心準備了好久的情書，寫了撕，撕了寫。

程詡來找我時，我心臟猛跳，匆忙把那封情書塞進兜里。

雷聲划過天際，大雨把藍楹花打落，我想開口時，先聽到了程詡的聲音。

「季冉，我媽不讓我留在國內讀大學了。」

塞在兜里的手一頓，我到底沒能掏出來。

那天回家後，我一個人在屋裡待了很久，才想起那封情書。

手指探進淋濕的兜里，那封我寫了好久的情書早就濕成一團，什麼都看不清了。

……

年少的感情太過脆弱。

只是一場雨，一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和彆扭就被徹底打濕。

那之後，我以為我忘了程詡。

卻在看到眼睛和他有幾分相似的沈曜後，再一次感受到心臟的跳動。

這件事情，我誰都沒提起過。

直到現在，我再也忍不住了。

半睡半醒中，我聽到有人嘆息，疲憊又快樂。

像是長途跋涉的旅人終於在沙漠中找到了綠洲。

隨後，一個吻輕輕地印在我額頭上。

像吻一件珍寶。

7

因為這件事，之後的幾天我都在躲著程詡。

太尷尬了，我不知道程詡知不知道我說的那個人是他，但他那麼聰明，應該會猜到。

程詡可是一直把我當朋友啊……我怎麼能對朋友有這種心思呢！

可是工作還是要做。

躲不掉的一天，我還是牽著王璐涵小姑娘等程詡來接。

「季老師，」她問我，「你喜不喜歡我舅舅呀？喜歡他的人可多啦，好多人都想給我當小舅媽的，但我只想你當我小舅媽！」

我不好意思跟小孩討論這種話題，想打個哈哈含糊過去，卻又忍不住鬼使神差道：

「你舅舅……之前的女朋友，你知道是什麼樣子嗎？」

小姑娘搖了搖辮子：「我沒有過小舅媽，小舅舅沒找過女朋友，我媽還總說他呢！」

沒找過女朋友？

這怎麼可能？

不說程詡那種條件，就是普通人也很難母單這麼久吧。

「聽小舅舅說，他有個喜歡了很久的女孩子，但是人家已經有男朋友啦！」

我心裡隱秘的喜悅破裂，勉強笑了笑：「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呢？」

是他留學時的同學嗎？

「不知道，」小姑娘像個小大人似的攤手，「我只知道那個女孩子剛一分手，我小舅舅知道消息就趕緊回來了，但我還是更喜歡你，季老師，我還是想你當我小舅媽。」

我愣住了。

我不該自作多情的。

可這一刻，我的心跳止不住劇烈起來。

身前投下陰影，程詡在我面前站定。

我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又怕是我想多了，慌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