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受害人。我都沒紫砂,她紫砂什麼?」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心思那麼齷齪嗎?你快去道歉!她不原諒你,你就不要回來。」
我氣得不理他。
他就說要立即發電報通知我爸媽教育我。
他是知道我的軟肋的。
那個年代,嫁出去的女兒被叫來父母教育,任誰都會覺得是女方不光彩。
我爸媽都是老師,一輩子要強。
我從沒能回報他們什麼,全讓他們跟著我擔驚受怕了,不能讓他們再跟著不爭氣的我受辱。
不得已,我去跟趙梅道歉。
趙梅的下巴都快翹到天上了。
「什麼?我聽不見!」
劉正陽陪著笑對趙梅道:「她沒讀過書,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我氣得掉淚。
我考上大學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大學。
可是因為你,我才被逼著讀不成的。
你又憑什麼嫌棄我?
劉正陽轉頭看見我在掉淚,不耐煩地拉下了臉:「是你自己做錯事,差點釀成人命案,讓你道個歉還委屈了?
道歉也得有道歉的態度,你直挺著腰算什麼?
要不讓岳父母過來親自指導一下你?」
我從來不知道在我跟前惜字如金的劉正陽還能這麼滔滔不絕。
那個老實人,在無形中掌握了你每一寸軟肋,然後在你想抗爭的時候,一刀刀捅下去。
於是,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躬著身子說對不起。
說了多少遍,我都數不清了。
最後,趙梅哼道:「劉正陽,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她這種家庭主婦計較了。」
劉正陽一連聲地安撫她:「對不起趙梅,讓你受委屈了!」
屈辱的我在回家的路上就想著一定要跟劉正陽離婚。
可是沒想到,還沒走到家,我就出血了。
去到醫院才知道懷孕了。
當時想著天意如此,就和劉正陽過下去吧。
現在想想,哪有什麼天意?
不過是自己不敢抗爭、也怕孩子沒爹給自己的心理暗示而已。
重生回來,我就總結了自己上一世悲慘的原因。
劍人固然可恨,但我自己缺乏鬥爭經驗、沒有鬥爭手段也是自己一敗塗地的因素之一。
這一世,我已經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了。
二十年一個人養活老小,已經把我錘鍊得無堅不摧了。
我故意把自己藏在被子裡,微露出半截光著的小臂。
從嗓眼裡擠出問候:「趙大姐早!」
趙梅和劉正陽是大學同學,比我大六歲。
她表面抨擊我年少無知,實際非常在意自己比我大。
果然聽我一打招呼,她慘白的小臉凝上了黑紅色:「你叫誰大姐?」
「我聽正陽說,你比我大不少歲。
你覺得叫大姐不合適?總不能叫大姨大娘吧?」
我裝作低眉略一思索,撲哧笑了一聲:「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喊你小姐?」
趙梅一瞬間愣住了。
即使那個年代,小姐也是有特殊含義的。
她從沒把我這個寡言害羞的小女人放在眼裡。
她覺得我是愚蠢沒有見識的,更何況她還有劉正陽的專寵,她篤定自己可以穩穩凌駕於我之上。
她今天來,劉正陽事先並不知道。
是她覺得自己暗暗占有劉正陽,有錦衣夜行的遺憾,所以她要舞到我面前來展示她的勝利。
她是趾高氣揚地來了。
可第一面,她就看見了趴在我身上急不可耐的愛侶。
劉正陽之前跟她說,他對我沒有一絲感情。
就為了能讓他倆走得無後顧之憂,所以才勉為其難讓我懷孕的。
等我懷孕就走。
可現在哪裡是這種情形?
明顯是劉正陽對我欲求不滿。
而現在我這又處處暗示她年紀大,還是劉正陽說的。
雙重刺激下,趙梅竟然哭了。
唉呀,這眼淚流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
劉正陽慌了,趕緊翻身下床。
「小梅,不是你看的這樣的。」
我跟著喘息著嬌嗔補刀:「正陽,就怨你!
我都說了不要不要,你非硬來,你說你哪來那些牛勁,天天折騰。
昨晚折騰完還不夠,一大早還要折騰。
你看現在,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唉呀,趙小姐你別見笑,是男人都這樣的,就連公狗都有這個毛病。
你知道多好笑嗎?
我前些時候見到剛吃飽的公狗,它看到屎還要忍不住上去舔幾口。
沒辦法,都是賤毛病!」
劉正陽和趙梅兩個人都聽呆了。
過了半晌,兩人才反應過來。
兩人一起怒吼。
劉正陽:「你說誰是狗?」
趙梅:「你說誰是屎?」
我一臉無辜:「我就打個比方,你倆上趕著認領什麼?」
兩人一起破防了。
趙梅紅著臉跑,劉正陽黑著臉追,我躺在被窩裡愉快地喊:「趙小姐,不留下吃個飯啊?」
5
他倆前腳走,我後腳就起床了。
按照劉正陽那個秉性,他肯定要去趙梅那裡跪舔求原諒的。
他回來後,也肯定會把在趙梅身上受的氣撒在我身上。
他有人撐腰,以前我只能忍氣吞聲。
現在,我當然是不會再吃這個虧了。
我想了一夜,把前世今生的種種信息綜合起來分析再分析,終於想好了對策。
心裡安定了很多。
我給自己的臉塗白了一些,然後彎著腰扶著扶手下樓梯。
這時候正是上班高峰期。
一眾研究所同事都看到了我艱難的模樣。
他們關切地問我怎麼了,實在不行就去醫院或在家休息。
我瞥到老所長在我身後,便堅強地笑笑,對關心的人道:「沒什麼,就是肚子有點疼。
現在正是科技攻關的關鍵時期,不能耽誤時間。」
老所長追了上來道:「胡鬧!這臉這麼白,快去醫院看看!」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劉研究員呢?」
有人說應該在實驗室了吧。
另外又有人說實驗室門是鎖著的。
老所長皺緊眉頭問我:「劉正陽去哪裡了?」
這個年代,大家生活還比較閉塞。
一般情況下,就是家、飯堂、實驗室三點一線的。
三個地方都沒有,那就可疑了。
我張了張口,又閉上了。
然後無聲地咬緊嘴唇,一副雖然我很委屈但我很堅強的樣子。
老所長看我的表情含義豐富,立即喊來了保安科長。
保安科長帶著一群手下撒開網找,很快就在研究所的後山坡上找到他倆。
彼時,趙梅正倒在劉正陽的懷裡哭,劉正陽緊緊擁著她哄。
饒是有豐富內保捉姦經驗的保安科長,也看得目瞪口呆。
保安科長一直以為劉正陽是老實人。
他心裡,全天下都是壞人,他劉正陽也是老實人。
不,不僅保安科長以為,前世幾乎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所以他們總說,李雪你有什麼委屈的?
你嫁的是有本事去干大事的老實人。
我不能有不滿,否則就是欺負老實人。
我不能有反抗,否則就是破壞大局。
現在,他們親眼見證了老實人的樣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再勸我了。
保安科長先反應過來,斷喝一聲:「喂,耍什麼流氓!」
正忘情相擁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兩人像被天雷擊中,猛地哆嗦了一下,硬生生地分開了。
「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劉正陽見到保安科長的包公臉,就像是見到鬼一般。
難怪劉正陽會這麼吃驚地問。
因為按照正常作息時間,現在是研究所一天最忙的早間時段。
大家應該都是剛到辦公室,開始一天的研究。
劉正陽有獨立的研究室,他在不在,別人並不會關注到。
如果不是老所長遇到我,又讓保安科長找,估計他倆在這裡待一天都沒有人想到要來找他。
劉正陽只慌亂了一瞬,馬上就恢復了鎮定:「我們是同學。
今天早上李雪說了傷害她的話,我只是來賠禮道歉。」
保安科長一身正氣道:「劉研究員,所里這麼看重你、培養你,你不要被女流氓蠱惑了!」
趙梅一聽氣壞了。
她一直心高氣傲,如何能容忍被說成女流氓?
她指著保安科長大罵:「你才是流氓!」
她以為所有人都跟劉正陽一樣慣著她。
可是保安科長眼裡只有自己人和敵人兩類人,更何況劉正陽是重點保護對象。
他指揮人上去就對趙梅別腕控制。
趙梅想反抗,根本不是對手,手腕都被勒紅了。
忘記說了,保安科長還是個直性子,不分男女,更不懂憐香惜玉。
趙梅越反抗,他控制得就越用力。
趙梅一連聲地大喊著叫疼,他無動於衷:「這個時候,迷惑我們所里重要的研究員,我看你就是敵人派來的。」
一句話,趙梅和劉正陽都清醒了。
這個時候被扣上敵特帽子,不死也得脫層皮。
而保安科長代表著政治正確。
二人趕緊卑微解釋求情,好話說個不停,腰彎得像蝦米。
我站在這群人的後面遠遠看著,心裡五味雜陳。
原來他們也是會彎腰的啊。
保安科長嚴肅道:「劉研究員,看在你面子上,我們回去再處理。」
劉正陽的研究進展決定了整個研究所重大項目的進展。
所以保安科長權衡了一下,決定帶回去讓上級處理。
趙梅和劉正陽稍鬆了口氣,直起了身。
下一秒,就和我視線對上了。
我衝著趙梅釋放了一個微笑。
挑釁她、刺激她、氣死她!
趙梅一直認為我軟弱可欺,更是從沒想過會在我面前出醜。
看到我昂著下巴,她氣得指著我大喊:「是你!一定是你領人來的,一定是你造謠!」
劉正陽也一臉惱火地看著我:「李雪,你太讓我失望了。」
這個時候,他還以為我唯他為天呢。
我當然不能讓他失望。
我瑟縮著身子委屈地低著頭抽著鼻子小聲啜泣。
趙梅看我沒反駁,氣焰更盛:「你心裡髒,看什麼都髒。我和正陽就是同學,清清白白,你憑什麼汙衊我們?」
她一步步上前,手指尖都快指到我腦門上了。
我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他人都在我倆身後,從他們視角看來,我是被趙梅推倒的。
保安科長看不下去了。
「李雪根本沒說過你們一句壞話,你這人簡直太不要臉了!」
劉正陽也愣了一下:「真不是她說的?」
這時人群中有人大喊一聲:「李雪,你怎麼了?」
我手捂著肚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裙子上還有鮮紅的血跡。
保安科長急了:「李雪今天一早就說不舒服,臉色不好,所長讓她去醫院她堅持著沒去。看來真是病得不輕。」
劉正陽這時也急了:「小雪,你怎樣?」
我滾下兩滴淚,小聲道:「正陽,我可能是有了。今早就一直噁心……」
保安科長大喊:「壞了,快送醫院吧。」
又對趙梅道:「今天劉研究員的孩子要是出了事,你得負全責!」
「憑什麼讓我負責?是她自己摔的。」
她語音甫落,在場的人就都指責她。
畢竟在他們眼裡,親眼目睹她把我推倒的。
她氣紅了臉,怎麼辯解也沒人相信。
就連劉正陽也第一次失望地看著她。
她急得大吼:「連你也不相信我?」
我弱弱道:「正陽,別怪她,她也不是有心要推倒我的。」
劉正陽軟聲哄我:「你別說話,別急,我抱你去醫院。」
趙梅這時氣急敗壞,也不顧什麼形象了,破口大罵:「你這個女表子!你誣賴誰?!」
瞧,人不是天生就沒有修養的。
實在是太委屈又無處可訴時,任你多有修養也難免變成潑婦。
劉正陽該是第一次見她這個形象,最後瞟她的眼神是如此複雜,把趙梅都給看愣了。
6
一行人急匆匆把我送醫院。
趙梅被保安科的人員帶回所里隔離審問。
劉正陽焦急地問醫生怎麼樣了。
醫生搖了搖頭。
「懷孕時間太短,孕婦又受刺激,又遭受外力,孩子沒保住。」
劉正陽傻了。
我在病房裡哭得撕心裂肺。
沒人知道這是一個多麼艱難的決定。
我想起孩子小時候偎在我懷裡,奶聲奶氣喊我媽媽的樣子,痛徹心扉。
但是,我又想起他在我墳頭嘮叨著他渣爹的豐功偉績:「媽,爸爸的工資這麼多年都給了你。
他養活我們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你若有靈就保佑祝福他和趙媽媽吧。」
我雖是鬼也被氣得七竅生煙。
他那渣爹哪給過我一分錢?
不過是那時他想見爸爸想得厲害,問我是不是爸爸不愛他。
我看著他失落又可憐的樣子,於心不忍,便說爸爸非常非常愛他。
爸爸是因為特殊原因,才不能陪伴他的。
爸爸把每個月的工資全寄來養他了。
每到他的生日,我也以他爸爸的名義給他送禮物。
是我裝得太好,兒子才沒看出破綻嗎?
仔細想想,根本不是。
每個禮物都是依著他當時的需求買的,他渣爹根本不在他身邊,又怎麼能知道他的需求?
再說了,他明明早就和他爸有了聯繫。
他爸的錢都花在趙梅和他們生的女兒身上,何曾給他買過什麼?
我的工資才全花在養他們老小身上了。
到死穿的衣服都是十多年前買的,都洗得發白了。
我和他爹的生活形成鮮明的對比,難道他真的看不明白嗎?
不,他是自己不想明白的。
他親爹和趙梅有錢又好看,還不嚴管他,趙梅還特別會哄人。
心偏則暗,他心裡是向著他們的,便不想明白了。
想起他喊著我的仇人叫媽媽,送仇人高奢禮物。
而我的生日,他連生日快樂都沒說過。
他覺得我沒有文化,這種儀式感的東西,我不配有。
我只配任勞任怨地養活他們老小。
想起他在墳前委屈地直叨叨,說是為了我才忍受了那麼多年。
既然我讓你來到這個世界受那麼大委屈,那你乾脆就別來到這個世界吧!
今早劉正陽前腳追趙梅出了門,我後面就喝了藏紅花。
那是之前我媽媽為了我痛經專門寄給我的,正好用上了。
決定雖然做了,可是心真的好痛。
醫生剛說出那句「孩子沒保住」,我便捂著臉,哭得撕心裂肺。
我以為自己是表演,可卻是連我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真切的絞痛,痛徹心扉。
為了孩子的不得見天日,也為了我悲慘的前世。
7
出院的時候,劉正陽來接我。
一同來的還有他爸媽。
他說,讓他們來照顧我的小月子。
我心裡冷笑。
他的爸媽又是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