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生哥哥丟棄在橋洞後,我擁有了一個奇怪的家。
我的爸爸十五歲,會偷來奶粉,笨拙地喂我。
我的媽媽十二歲,會偷來毛線,溫暖我整個冬天。
我的小爸爸十歲,會偷來玩具,只為讓我笑。
他們用偷來的東西,在破敗的老屋上為我造就了一個家。
當親生父母找到我時,指責他們時,我冷冷扔了一句:「關你屁事!」
他們不懂,有些家,生在金玉里,卻充滿恨。
而我的家,始於偷竊,卻築滿了愛。
1
「鄭好,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為什麼要回來,還害死了曦曦。」
冰冷的話語響在耳邊。
這是鄭哲的聲音。
可是,怎麼可能?
我不是已經病死在那個無人問津的冬夜了嗎?
我努力睜開眼,眼前模糊一片。
我想說話,結果出口卻是:「啊……啊……」
我一時愣住了。
我被他緊緊抱在懷裡,耳邊是他急促的喘息和劇烈的心跳。不知跑了多久,他終於停下,將我一把撂在冰冷的地上。
「只有你死,曦曦這一世才能平安到老。」
他說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寒風凜冽,我在襁褓里瑟瑟發抖。
原來哥哥重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再死一次。
前世的一幕幕如電影快放一樣,在我腦海里飛速閃過。被惡意調換,在陳家受了十八年的苦。被親生父母找到時,我曾以為那是救贖。
記得回家那天,鄭曦穿著白裙子站在樓梯上,未語淚先流。媽媽不耐煩地對她說:「你怎麼還沒搬走?」
她淚眼婆娑,卻還是微笑道:「媽媽,我等下就搬走。」
結果當天,她就自殺在浴室。
從此,全家都恨上了我。
刺骨的寒風拉回我的思緒,我意識漸漸模糊。
就這樣死了,也好。
2
意識沉入黑暗前,我聽見清脆的男聲。
「這裡怎麼有個寶寶?」
「她好小,好可憐。」女孩輕輕碰了碰我的臉頰。
「要、要抱!」一個男孩興奮地手舞足蹈。
我再次醒來,是在一個土房裡。
牆壁是黃泥糊的,屋頂椽木發黑,結著陳年的蛛網。
三個孩子正圍在炕邊爭論。
「我們自己都養不活,怎麼養她?」紀聲皺著眉,「明天送去派出所,最穩妥。」
「送去派出所,最後就是福利院。」安盈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我不能讓她……變成第二個我。」
紀聲沉默片刻,聲音低了些:「也許她家人正在找她。」
「找她?」安盈冷笑一聲,「真在乎她,會把她扔在橋洞等死?」
「萬一是被偷走的……」
「我不管別人!」安盈打斷他,倔強地擦了下眼睛,「我只知道,現在扔下她,她可能會死。」
兩人爭執不下,同時轉向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男孩:「顧白,你說呢?」
顧白嘿嘿一笑:「姐姐哥哥,我都可以。」
安盈:」你看,顧白都贊同我。」
紀聲:「你看,顧白想法和我一樣。」
顧白沒看他們,他趴在炕邊,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見我睜開眼,他眼睛猛地亮了,笨拙地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臉頰。
「笑……」他含糊地說,然後抬頭看向爭吵的兩人,開心的喊道:「醒了!」
爭執聲戛然而止。
安盈和紀聲同時俯身過來,六隻眼睛緊張地注視著我。
3
我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三張稚嫩的臉龐。
他們看起來……太小了。比前世絕望死去的我,還要小上許多。
鄭曦死後,母親就瘋了。
她前一刻還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髮,眼眶泛紅,語氣哽咽:「我的囡囡受苦了。」下一刻,得知鄭曦死訊的瞬間,巴掌便帶著風聲狠狠摑在我臉上。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你把我的曦曦還給我!」她撲上來,雙手掐著我的脖子,指甲深深陷進肉里。父親始終背對著我們,站在窗前,腳下堆滿了煙蒂。
哥哥鄭哲從國外回來,鄭曦已經火化,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他一把將我推下樓梯。
身體在台階上翻滾,劇痛中,我只聽見他冰冷的聲音:
「你去給曦曦陪葬吧!」
躺在血泊里,望著他淬滿恨意的眼睛,我的心徹底死了。
或許,我根本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她怎麼不哭也不鬧?」
紀聲帶著疑慮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
安盈伸出手,極其輕柔地將我抱進懷裡。她的胳膊很細,懷抱卻異常溫暖。
「是不是生病了?」她低頭看我,眼睛裡盛著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純粹的擔憂。
顧白踮起腳尖,努力將一隻褪了色卻擦得發亮的舊鈴鐺,舉到我眼前。
他輕輕一晃。
「叮鈴!」
清越的聲響,如同陽光刺破烏雲,在這間破舊的土房裡清脆地漾開。
「不生病,」他含糊地、著急地說,「痛、痛飛走……」
那一刻,前世求而不得的關心,今生竟在幾個孩子身上得到了。
心裡委屈至極,「哇」一聲哭了出來。
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委屈什麼。
我這一哭,安盈頓時慌了手腳。顧白更加賣力地搖鈴:「不哭,不哭!」
紀聲轉身跑了出去,沒多久,端著一碗溫熱的奶氣喘吁吁地回來:
「她定是餓了。」
4
碗里的奶喝完了,身體暖和起來,理智也漸漸回籠。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羞赧。靈魂好歹是二十歲的人,竟在三個孩子面前哭得那般不管不顧,實在有些丟臉。
可他們顯然沒在意我的「失態」,只顧著擔憂下一個問題。
「晚上她要是再餓怎麼辦?」安盈輕輕拍著我的背,眉頭蹙起。
「剛才的奶是我找村長家要的,說顧白鬧著喝。」
紀聲不自在地別開臉,心虛低著頭。
被點了名的顧白立刻苦起一張小臉,委屈地控訴:「哥哥壞。」
紀聲臉上掠過一絲更濃的窘迫。
短暫的沉默後,安盈遲疑地開口:「我白天聽人說……隔壁杏花村,有戶人家養了奶牛。」
話音落下,土房裡一片寂靜。
「我去吧。」紀聲沉默片刻,抓起一個舊鐵皮罐子,向門口走去。
不行!
我心裡猛地一跳。
九零年代的鄉下,偷東西若被逮到,是真的會被往死里打的!我這樣的人,怎麼值得他為我冒這種險?
我急得手舞足蹈,想攔住他。
「呀,妹妹在跟我玩呢!」顧白被我揮舞的手臂吸引,高興地湊過來,用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我的指尖。
安盈也露出一點笑意:「你看,她喜歡你呢。」
我不是在玩!我是想阻止紀聲!
我拍開顧白的手,看著紀聲走向門外的背影,張開嘴,放聲大哭起來。也許只有這樣,才能留住紀聲。
安盈立刻將我抱起,輕輕搖晃。顧白在一旁急得團團轉,把他的寶貝鈴鐺搖得叮噹作響。
可他們的安撫我全然不顧,我的眼睛只死死盯著那扇關上的破木門。
別去紀聲,回來啊!
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慌攫住了我,我痛哭不止。
不值得,我這樣的人不值得!
5
屋裡冷得像冰窖。
安盈將我緊緊裹在懷裡,她的眼睛和我一樣,死死盯著那扇破木門。胸腔里又急又亂的心跳,一下下敲打著我的耳朵。
連最鬧騰的顧白,也安靜地蜷縮在炕沿,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門口。
前世的記憶如同鬼魅,在我腦海里嘲笑我不配得到愛。
在陳家,我是那個「賠錢貨」。妹妹穿著新衣吃糖時,我在挑糞;妹妹過生日時,我因高燒縮在柴房無人理會;妹妹逃學,挨打的卻是我。初次來經期,我恐慌無措,母親只嫌惡地瞥了一眼:「晦氣東西,滾去柴房,別髒了我的地!」
燈光下,剪刀的冷鋒在我臉上、手臂上遊走,
在鄭家,母親她時而清醒,時而癲狂。鄭哲一次次把我扔進她的房間,鎖上門。燈光下,用剪刀一次次在我臉上、手臂上划過,嘴裡喃喃著:「曦曦,你看,媽媽給你報仇了。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而鄭哲,那雙恨意的雙眸總是盯著我:「你怎麼還沒死?!」醉酒後便會衝進我住的地方,拳頭和腳像雨點般落下。
「你去死吧!」
「你為什麼要回來?」
「你把曦曦還給我!」
我好像一直在不同的地方受苦,從未被任何人真心愛過,小心翼翼地活著,卻總是錯的。
我好像生來就是一種錯誤,合該像垃圾一樣,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腐爛。
可現在,紀聲為了我……
時間每一秒都在凌遲我。遠處的狗吠,夜風的嗚咽,都讓我渾身一顫。
如果他出事……
如果他因為我去偷東西而被……
如果他回不來……
這個念頭讓我如墜冰窟,連靈魂都在顫抖。
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恨意,猛地竄起,不是恨陳家鄭家,不是恨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