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的一個月,我收到的供品越來越少。
從金元寶和最新款的手機。
慢慢變成爛橘子和髒兮兮的小骨頭。
直到五天前,供品的包裹空空如也。
我懷疑閨蜜拿我的錢去瀟洒快活,拿些垃圾來敷衍我。
氣得我請假沖回人間。
卻看見她抱著我和我家小狗的照片嚎啕大哭。
「你倆都走了,我可怎麼辦啊!」
1.
一大早,我就在地府快遞站等著了。
「請問,今天有我的包裹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手。
最近要到鬼節了,想做個新造型。
把脖子上的淤青給遮瑕一下。
再給臉上畫個有活人氣息的妝。
免得給徐團團託夢的時候嚇到她。
奈何身上的錢花沒了。
我給閨蜜託了夢,讓她給我燒點值錢的東西。
地府的工作人員在身後翻翻找找。
最後扔給我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
「徐嘉玉是吧?」
「只有這個。」
我面上難掩失望:「就這個啊?」
這巴掌大的盒子能裝些啥啊。
上次寄的都是什麼爛橘子、碎骨頭。
我都懷疑宋知雪是不是丟垃圾的時候順手給我燒了。
打開紙箱一看。
空空如也。
估計是燒的時候於心有愧。
宋知雪還在角落給我藏了幾根狗毛。
我有些不敢相信。
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遍。
還是空的。
我鬼傻了。
這是人嗎?
我死之前給宋知雪留了十多萬呢!
該不會是拿我的錢去養野男人了吧!
氣得整隻鬼都要散架了。
我連忙找到地府負責人。
「我申請回人間三天!」
對方頭也不抬地在生死簿上勾勾畫畫。
「排隊了嗎?」
我放低了聲音。
「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我真的有很緊急的事。」
對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反正你都要輪迴了,有什麼事等下輩子再說吧。」
他話音剛落。
身旁突然傳來一道很輕很輕的聲音。
「我要回人間。」
「她可以跟我一起。」
2.
我低頭一看。
是一個小女孩。
穿著髒兮兮又破破爛爛的連衣裙。
那衣服我曾經也給團團買過一件。
帶花邊的小棉布裙子。
穿上去跟個小公主一樣。
只可惜現在成了碎布條,依稀只能辨認出裙擺上的蝴蝶結。
這個小女孩我認識。
是不久前才來我們這的。
當時她渾身都是淤青和血跡。
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獨自找了個角落打盹兒。
路過的大娘直搖頭:「這小姑娘應該是車禍死的。」
「真可憐,」有人說,「這麼小,看上去才三四歲吧。」
大家忙著前往輪迴之路。
沒人分出精力搭理她。
我看她可憐,身邊也沒個親人。
給了她一塊金元寶。
「這個可以買肉餅吃。」
「雖然沒味兒,但是圖個心理安慰。」
「你可以拿去買新衣服啦,玩具啦,小房子小汽車,都行。」
她歪著頭聽了半天,才摸索著收下。
認真地跟我道謝。
我這才發現她不僅眼睛看不見。
聽力好像也有問題。
每個人輪迴前還能再回人間一趟。
但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有的人花錢,有的人排隊。
我屬於沒錢的類型。
排隊要排半年。
宋知雪之前說要多給我燒點紙,被我拒絕了。
我讓她把錢留著,給我女兒買點好吃的。
團團的眼睛和身體受過傷,有後遺症。
隔三差五就要花不少錢。
反正我還能託夢呢。
託夢不要錢。
但那個盲人小女孩選擇了排隊。
我不知道她排了多久。
死後的世界是沒有白天黑夜的。
天地一片白茫茫。
回頭,她在人群的最末尾。
瑟縮著身體蹲在地上。
像一片孤苦伶仃的雪花。
「你要帶她一起?」
地府的輪迴使有些詫異。
「小妹妹,看在你身份特殊才給你開的後門,你還要帶一個人回去?」
盲人小女孩費力地聽他說完。
重重地點了點頭。
「要。」
她又補充:「她給我買了肉餅。」
「她是好人。」
輪迴使嘆了口氣。
「行吧。」
「但你要是帶上她,那你倆就只能在人間呆一天半。」
原本回人間能呆三天。
算上我,給她的時間減半了。
我有些過意不去。
「等一下!那……那還是算了。」
「我就不去了。」
她疑惑地抬頭。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很是認真。
「你不想再看看你的媽媽了嗎?」
她偏頭的剎那。
露出耳廓上淡黑色的胎記。
我有片刻的恍惚。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被輪迴使推向了人間。
「別忘了!」
「只有一天半啊!早去早回!」
3.
到達人間後,我站在十字路口有些茫然。
周圍人群川流不息。
一如曾經的模樣。
等會兒要是看到徐團團和宋知雪,我要怎麼辦呢?
其實我不是不想回人間。
我也不是怕排隊。
人總是貪心的。
擁有過就很難接受失去。
只是短暫一面,便又要經歷生與死的天塹。
我不知道要帶著怎樣的心情重回地府。
旁邊的小女孩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躊躇。
只閉著眼貪婪地聞來聞去。
「我來過這裡!」
死後的地府,大家都是單薄縹緲的一縷白煙。
沒有氣味,沒有實體。
就連聲音都和生前的自己有所差別。
四周更是虛無的白茫茫一片。
她來到人間,才終於能聞到新鮮的煙火氣息。
一路上,她都興奮地到處嗅聞。
像只小狗一樣。
我們在空中飄浮著,路過了菜市場。
有個大媽正叉著腰和別人吵架。
「要是我兒子在,看他不收拾你――」
「你個賣菜的還敢這樣和我說話――」
對方顴骨高凸,臉頰瘦削。
說話時柳眉高吊,刻薄張揚。
不是旁人,正是我前夫的母親蔣秀芝。
我心裡湧上一股噁心。
旁邊的小女孩停下腳步,歪著頭聽了半晌。
突然開口。
「這個人我認識。」
她又補充:「她經常打我,可疼啦。」
我一愣。
蔣秀芝脾氣不好,是周圍鄰居公認的事實。
她仗著自己兒子在鎮上當了個小官。
自覺高人一等,從來不拿正眼看人。
方圓三公里的鄰居都和她吵過架。
但我沒想到,她居然會打一個小孩子。
我蹲下身,皺眉問:「她為什麼要打你?」
小女孩費力地回憶著。
最後老老實實地說:
「我也不知道。」
「有時候我在曬太陽,有時候我在睡覺。」
她指著已經瞎掉的眼睛。
「她就拿棍子打我的頭,打我的眼睛。」
「我躲起來,她還踢我呢。」
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蔣秀芝的刻薄,我也早有體會。
曾經在家裡,蔣秀芝就總是挑我毛病。
嫌我家裡沒錢,嫌我配不上她兒子。
連帶對我的團團也沒有好臉色。
每次我下班回家,總能聽到她陰陽怪氣。
徐團團也只有看見我,才會飛撲到我的懷裡。
她不喜歡蔣秀芝。
蔣秀芝也不喜歡她。
我問小女孩:「那你跟你媽媽說了嗎?」
她垂下眼:「媽媽不在家。」
「而且……」
她聲音逐漸低落:「媽媽不會知道我在說什麼的。」
也是。
她只是個三四歲的小孩。
怎麼比得上老巫婆口齒伶俐。
我心裡對蔣秀芝的憎恨又濃了幾分。
她的兒子喜歡家暴。
她便故意挑撥離間。
蔣永志成了植物人,她卻沒有得到懲罰。
我俯下身,陰惻惻地低聲問。
「小妹妹。」
「你想不想懲罰這個壞婆婆?」
4.
話說出口我又覺得不妥。
對方只是個小孩子。
我利用童真善良的小孩未免有點不太道德。
沒想到她卻點了點頭。
「好!」
她仰頭認真道:「她也欺負過媽媽。」
「我要保護媽媽。」
好寶寶。
我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
這老巫婆怎麼到處欺負人啊!
我倆跟著蔣秀芝一路到了她住的地方。
小區是老小區。
電梯間都嘎吱作響。
蔣秀芝不知我們跟在她身後。
她進了電梯,按下十樓的按鈕。
我隨即把全樓層的按鈕都按了一遍。
看著逐漸亮起的按鍵。
蔣秀芝愣了愣。
她看不見我們。
電梯廂里也只有她一人。
「奇了怪了。」
我聽見她低聲嘟囔:「電梯又壞了?」
電梯慢吞吞地向上攀爬著。
小女孩得到我的示意。
故意在電梯廂里嗷嗚亂叫。
她的聲音化作了呼呼作響的風聲。
蔣秀芝雙目緊閉,將身體貼在門邊。
一隻手慌忙撥弄著手腕上的佛珠。
嘴裡念念有詞。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往常幾分鐘的電梯路程。
硬生生拖到了十幾分鐘才到她的樓層。
蔣秀芝連忙跑出電梯。
正遇到鄰居出來遛狗。
那隻小金毛看見我們,興奮地搖晃著尾巴。
身旁的小女孩跑到對方身邊。
圍著它繞圈,和對方臉貼臉。
「好久不見啊小雞毛!」
小金毛咧嘴傻笑,輕吠了幾聲。
對方主人尷尬地拉了拉牽引繩,疑惑道。
「叫什麼呢?你面前又沒有人。」
見狀,蔣秀芝嚇得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我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
空曠的走廊里。
她菜籃子裡的塑料袋嘎吱作響,很是刺耳。
蔣秀芝摸出鑰匙準備開門。
手卻哆嗦得拿不穩。
適時,我伸手撫上她的脖頸。
冰冷輕柔,如霧如風。
她瑟縮了一下,轉身就往消防通道跑。
「徐嘉玉,別來找我啊――」
「不是我害死的你――」
「你去找我兒子,別來找我――」
她悶頭往樓下跑去。
身後,小女孩站在樓梯上方。
吹起地上的塑料袋。
剛買的冬棗便從袋子裡咕嚕嚕地往下滾落。
蔣秀芝不小心一腳踩空。
連滾帶爬地摔下了樓梯。
直到下方傳來沉重的悶響。
我才走到她身旁。
她額頭拉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鮮血淋漓。
此時她雙眼緊閉。
像是已經昏死過去。
那張往日裡總是刻薄的薄唇也毫無血色。
原來反抗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我竟然用了兩年才學會。
這裡平時很少有人經過。
蔣秀芝凶多吉少。
我倆見狀,哈哈大笑。
直到眼角浸出冷冰冰的眼淚。
我才驚醒。
不對。
我現在怎麼會流淚呢?
我適時抬眼。
發現自己被小女孩抱在懷裡。
對方笨拙地撫摸著我的頭。
像是學著自己媽媽安慰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