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回來了……」
7.
宋知雪不停地哭著道歉。
她說她找了很久,查了監控,也發了傳單。
可是沒人看見團團。
她知道團團對我來說,就像我的孩子。
這是我留給她唯一的遺物。
「我這幾天忙著找團團,都沒來得及給你燒紙錢。」
「你別擔心,我已經找我朋友幫忙問了。」
「他們有團團的消息就聯繫我。」
「團團是個很聰明的小狗,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見宋知雪哭得難受,也沒了責怪她的心思。
輕輕撫摸了她的頭頂。
我最後一次和她擁抱。
――沒事的,你也有好好地照顧它。
離開房間後。
深夜,街上空無一人。
只有路燈和頭頂的明月清冷寂寥。
等再一次的太陽升起落下,我就要離開了。
此時我只覺一陣茫然。
不知道團團現在在哪裡。
有沒有好心人收留它。
它還沒過上幾年好日子。
就又要流浪了。
走到街角,聽到前面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我愣了愣。
曾經團團生病的那段時間裡。
每到夜晚,傷口疼痛。
它就獨自窩在小窩裡可憐巴巴地抽噎
我守著它入睡,看它縮在被子裡只露出個小腦袋。
又覺得這日子還有盼頭。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連忙加快腳步。
然而走過轉角,才發現是一個小女孩蹲在地上。
我心裡剛升起的那股希望又被熄滅。
走近了些,認出這是和我分別的那個盲人小女孩。
我蹲下身,輕輕抱起她。
「怎麼哭了,想媽媽了嗎?」
我放緩了語氣:「還沒天亮呢,你還可以和你媽媽再多呆一會兒。」
她擦了擦眼淚,側耳聽了半晌。
有些欣喜:「是你呀。」
但聲音又逐漸低落。
「我沒找到媽媽。」
「她不在那裡了。」
一時寂靜無話。
我沒找到我的女兒。
她也沒找到她的媽媽。
我抱著她坐在江邊的長椅上。
兩個陌生的靈魂因為此刻而慢慢靠近。
我看她情緒低落,忍不住出聲道:「萬一,你媽媽去朋友家了呢。」
「要不我再陪你在你家門口等等?」
她仔細聽著我說話,許久才搖搖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媽媽去哪裡了。」
「也可能她不要我了。」
我安慰她:「怎麼會有不要自己孩子的母親呢?」
土土低垂著頭:「可能因為……我不是媽媽的孩子。」
「我學著姨姨,給媽媽寄了很多好東西。」
「都是我偷偷存了很久的。」
「可是媽媽沒有給我回信,也沒有回來找我。」
她自言自語低聲碎碎念叨。
「我媽媽很厲害的,像神仙一樣。」
「她能活很久很久,無所不能。」
「我就算在天上等她,也要等幾百年呢。」
她擦去眼淚,問我:「姨姨,你見到你女兒了嗎?」
我喉嚨一噎。
也苦笑:「沒有。」
「她……不在家了,我朋友還在找她。」
這次換土土安慰我。
「肯定能找到的。」
「我小時候走丟過一次,我怕媽媽找不到我,就在原地等她。」
「很快媽媽就回來了。」
東方的天際慢慢泛起魚肚白。
天要亮了。
我們倆沿著江邊走著。
不知要前往何方。
突然土土閉著眼嗅了嗅:「有小狗的味道――」
我稍稍愣怔,連忙追問:「在哪裡?」
她指了指不遠處。
「那邊。」
「有很多很多小狗。」
8.
我們一路跑去,在樹林裡發現了一個簡易棚子。
被籬笆圍了起來,還拿竹篾遮擋著。
看守的人估計有事離開了,草地上散落著幾個被掐滅的煙頭。
透過間隙,依稀能看見有個大鐵籠。
鐵籠里擠滿了流浪狗,髒兮兮的快要辨認不出模樣。
它們沉默地互相依靠蜷縮著。
似乎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每隻流浪狗的眼神都無一例外地充滿了膽怯和哀傷。
「它們都是被抓來的狗狗。」
土土朝我解釋道:「已經很久沒有飯吃了,還挨了很多打。」
我仔細辨認了一下。
沒有發現團團的蹤跡。
它們不是團團。
卻都有團團的影子。
我看著漸漸升起的太陽。
又看了看身旁不斷嗅聞,神色焦急的土土。
我問她:「你想救它們嗎?」
土土連忙點頭:「救!當然要救!」
我蹲下身,輕聲問。
「那你不想再去找你的媽媽了嗎?」
――我們只有半天的時間了。
她低頭想了半晌,抬頭很認真道。
「我和媽媽遲早會相遇的。」
「但是它們的媽媽還在等它們回家。」
沉默半晌。
我突然開口。
「你在這裡等我。」
「我去找人幫忙。」
等我到了坡上, 再次回頭。
她乖乖地坐在草坪的角落。
湊在籠子前安慰那些被抓的流浪狗狗。
在那一剎那間。
我好像看見了團團的身影。
要找到人幫忙是一件困難的事。
畢竟我只是無形無影的魂魄。
我找了很久, 才找到幾位正在遛狗的人。
我一路引導著他們的小狗,讓小狗將他們帶到了被遮蓋的鐵籠前。
土土安撫著籠中的流浪小狗。
在場傳來了一陣陣哀慟的吠叫。
遛狗的人群也出現了騷動。
「這是什麼啊?怎麼這麼多狗狗?」
「有些還帶著項圈呢, 一看就是跑丟的!」
「這該不會是偷來賣狗肉的吧?」
「報警――快報警――」
狗籠的主人姍姍來遲。
他說不出這些小狗的來源,心虛地拔腿就跑, 卻被攔下。
很快, 警察趕到現場, 現場有好心的志願者負責安置這些小狗的去處。
小狗們似乎知道有人要來救他們。
急迫地搖起了尾巴。
我和土土在旁邊看著眾人來往忙碌。
直至夕陽灑下餘暉, 我們的身體逐漸開始變得透明。
時間要到了。
「要回去了嗎?」她抬頭問我。
「小狗們安全了嗎?」
我抱起她,安慰道:「小狗都安全啦, 有好心人會幫它們找到媽媽的。」
她又問:「那我們回去的話,以後還可以和媽媽相遇嗎?」
我垂下眼,又緩緩笑了起來。
「你可以和媽媽相遇, 但是阿姨和自己的寶寶相遇不了了。」
她歪著頭皺眉問:「為什麼呀?」
我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因為阿姨以後將會去一個很可怕的地方。」
「阿姨殺了一個壞人,阿姨要去贖罪。」
她兀自想了想, 聲音變得小聲。
「我……我也咬過人。」
「我還把他咬出了血,我也會像姨姨一樣嗎。」
有些時候小孩子就是這麼單純。
可我還沒開口。
她又抬起頭。
「姨姨, 如果我也去了那個可怕的地方。」
「你會在那裡等我嗎?」
我愣了愣。
但看她一臉認真。
還是無奈笑著答應:「會。」
「但是你應該不會來這種地方。」
「因為你媽媽會保護你的。」
她好像這才放下心來。
我們的身影開始變得和空氣一樣透明。
她湊近了我的耳畔,輕聲道。
「姨姨, 告訴你一個秘密。」
9.
可還沒等她說完。
天地陡然變幻,再次睜眼,
我們又回到那個虛無縹緲的世界。
輪迴使推推搡搡把我們倆分開。
「看完了吧?」
「剛好輪到你們,可以上路了――」
前方透出熒螢光亮。
是我們的輪迴之路。
我的身體漸漸復甦,聲音也從喑啞乾澀慢慢恢復到了之前的聲音。
所有走上這條輪迴之路的眾生。
都將用最原始最本真的模樣去迎接新一世的到來。
只可惜,我最後的遺憾。
是記憶消散前, 沒有見到我的團團。
失去了她的消息。
宛如一滴水落入了湖中。
再也找不到蹤跡。
下一世,下下世。
我都再也不會記得那條總是往我身上撲的熱情小狗了。
「姨姨, 我還沒跟你說我的秘密呢――」
身後傳來土土的聲音。
我轉過身, 卻看見身後是一隻黃色的小狗。
曾經那雙濕漉漉的,宛如小葡萄似的眼睛再也不見了。
它的毛變得髒兮兮的, 沾染了血污。
卻還不停朝我討好地搖著尾巴。
「其實我也是一隻小狗狗。」
「我怕你不喜歡我, 所以不敢跟你說。」
我愣了愣。
喃喃開口:「團團……」
它歪著頭聽了半晌, 突然發瘋似的朝我跑來。
一邊跑一邊狂叫。
好像晚一步就會再次被媽媽丟下。
「汪汪――汪汪――」
媽媽!媽媽!
是我的團團啊!
我怎麼現在才認出你!
我拼盡全力朝它跑去。
然而每人的輪迴之路都成了分岔的路口。
明明我和團團這麼近,卻好像隔著萬水千山。
怎麼跑都跑不到它的面前。
我急得快要掉下淚來。
「團團!你是怎麼出的車禍啊――」
「你的眼睛是怎麼瞎掉的――」
「媽媽不在的時候,有沒有人欺負你――」
團團奮力地朝我跑來,又摔倒在地。
勇敢的小狗很快爬起。
甚至來不及抖擻身體繼續衝刺奔跑著。
就像它即便知道這條路沒有盡頭。
就像它即便知道和媽媽的緣分只能存在這一世。
但它還是義無反顧地朝我跑來。
「時間要到了。」
眼前陡然一片白茫茫。
輪迴使站在我身旁:「別白費力氣了。」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靈魂被推到一堵金色的大門前。
「團團它下一世會是什麼呢?」
我急迫地問身旁的輪迴使:「它還會是四處流浪的小狗嗎?」
「放心吧,」他說:「它有名有姓,有人類的名字。」
「下一世能投胎成人的。」
我想起我曾經殺過蔣永志。
那我呢。
我還能和團團相遇嗎?
像是猜到了我的心中所想。
輪迴使輕輕一推, 我便跌入了那無底的深淵。
空靈寂寥的聲音如同潮水將我包裹。
「這一世, 重頭再來吧。」
10.
渾身像是被擠壓的疼痛。
意識從黑暗混沌慢慢變得清晰。
身側似乎不停有人忙碌焦急地走來走去。
「孕婦恢復意識了――」
「醒了醒了!」
我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地如有千斤。
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嘴裡還塞著呼吸機。
「別怕別怕,手術已經做完了。」
有人安慰著我。
「媽媽辛苦了!」
「寶寶很可愛,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我大腦一片混沌。
只覺得自己好像好在做夢。
四周模模糊糊, 朦朦朧朧。
就連他們的聲音也像是從遙遠的對岸傳來。
很快, 一個小小的嬰兒被助產士抱著遞到我的面前。
她小臉皺皺的,似乎還沒睡醒。
還閉著眼,小手緊緊捏成團。
雖然這是和她第一次見。
我心裡卻莫名覺得熟悉。
在那一刻, 我想起了所有事。
和丈夫冷戰離婚。
一次次獨自奔波醫院產檢。
在朋友家人的陪同下來住院生育。
單親媽媽的辛苦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釋放。
老天爺註定讓我們相逢。
派了她來做我的孩子。
「寶寶耳朵上有個小胎記呢。」護士笑著跟我說。
我努力睜大眼睛。
終於看見,她的耳廓有塊淡淡的黑灰色斑塊。
像一團墨水暈染開來。
不知為何,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停了半拍。
似乎有什麼碎片從腦海里流淌而過。
卻快得抓不住。
她像是察覺到了我在她身旁。
突然迸發出一陣清脆又響亮的哭聲。
在那一刻。
我鼻頭沒來由地一酸。
命運的這條線把我們母女倆緊緊捆綁在一起。
而我們的靈魂似乎在這一刻重疊相擁。
我像是早已認識她。
又像是早已選定了她做我的女兒。
我以手覆面。
汩汩流出淚來。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