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吃了就開始吐。
期初她以為是自己懷孕了。
還高興。
後半夜開始狂拉肚子,才意識到不好。
不過,她也不是沒收穫,正好可以把家裡快過期的藥吃了。
6
拉完第三天,她的大姨媽來了。
這下兒子女兒都沒了。
我媽氣壞了。
「都怪你!都怪你!怎麼會來了!」
她漲紅了臉,瞪圓了眼睛。
「我以前次次都能懷!懷你之前打了四個都能懷,輪到你這個小賤種,B 超時伸個手指騙了我!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你爸和我多少年沒在老家抬起頭!小賤種,害我第一次,又要害我第二次!」
她要來打我。
我順手抓住她的手腕。
「反了天了,敢還手?鬆開!給你老子鬆開!」
我媽掙扎開,怒氣沖衝去拿棍子。
向以往一樣命令:「過來,跪下。」
我轉身就跑。
我媽捨不得買衛生巾,她都是用的衛生紙,不敢跑。一跑就掉。
後半夜我從陽台翻進來,守株待兔的我媽破門進來。
她將我從床上狠狠拖下來。
我頭砰的一聲撞到桌子,鼓起雞蛋大的包。
她立刻來扭我頭上的包,我轉頭就死死咬住了她的手。
用力,再用力。
只恨不是她脖子。
我媽疼得尖叫,她用拿到的一切攻擊我。
血甩到眼睛,腥甜溫熱。
直到最後我們倆摔在地上,我腿扭住她,她死死扯著我的頭髮。
過了十分鐘。
她氣喘吁吁說如果我鬆開嘴和腿,向她道歉並像我姐那樣以後好好做家務,她這次就原諒我。
我說如果她給我十五塊錢讓我明天去買一件新衣服,我可以認錯。
又過了十分鐘。
我媽同意了。
這場架就這樣結束了。
我姐用命都沒拿來的十五塊錢。
居然被我用這樣的方式就得到了。
我手指痙攣拿著那錢。
想笑,眼淚卻混著鼻血掉下來。
原來。
溫柔馴服不會換來善待。
而一旦猙獰,對方反而會收齊獠牙,變得可以商量。
有的人,是不配得到善意的。
6
因為我的不懂事,我媽開始懷念我姐。
她給我爸打電話,說我姐姐特別乖,看到她生氣會心疼,甚至給她遞棍子讓她解氣。
並且無比強烈想要一個兒子。
「要是有了兒子,看誰能欺負我?」
她一邊講電話,一邊看著我。
「兒子就像核武器,可以不用,不能沒有。只有丫頭有什麼用?對不對?」
我爸嘴上說對,但卻不鬆口讓我媽去找他。
我媽問我。
「為什麼不讓我去呢?」
她不解。
「我說了我可以搭便車,過去了不用寫旅館,我就住他們宿舍,我帶個帘子。也不會花錢的。」
「而且吃飯,我可以在他們食堂幫忙,到時候勻一點就是了。」
「我明明不花錢的啊。你說,為什麼不讓我去呢?」
我說:「是啊,你那麼節約,他天天誇你賢惠?多半是怕你這麼好,去了以後,別人都嫉妒他?」
我媽聽完立刻笑著下定了決心。
當天就要出發。
「真是的,他咋能這麼小心思?年輕時候就不要我出去工作,現在多大了,還這麼樣。」
她臨出門前,我叫住她。
「要不要給姐姐上柱香?」
「現在別說那麼晦氣的事。」
今天是姐姐頭七。
然而對我媽來說,已經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她收拾好東西。
7
我在窗台養了一盆花。
郊區去挖回來的土。
平平整整的土,撿回來的花盆,空蕩蕩,等澆了水,自己就長出東西來。
小小的紫花地丁,還有鴨跖草,平平鋪了一層。
然後又從這一層綠意中間,長出一棵棵小蘑菇來。
拔節而生。
層層向陽。
媽媽不在這段日子,一切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甚至還交到了朋友。
就在小區里,和我一個學校,不在同一班。
她借給我衛生巾,教我怎麼用。
「第一次都這樣,不用怕。我第一次可緊張了,我以為我會血流不止呢。這個最多兩個小時就得換,喏,這個是日用,這個是夜用的。」
我感覺臉和眼睛都有點發紅。
「你這已經算來得很晚了,我們班好多小學六年級就來了呢。」
「謝謝你。可你怎麼……知道的呢?」
安冉擺手:「你們班有我的探子。」她頓了頓,「也不算我的啦——算小俞姐的探子。」
我的心一顫,猛然抬頭。
「姐姐?」
安冉抿嘴一笑:「小俞姐從你上初中,就一直拜託我、還有我們同小區的一個學校的,如果以後碰到女孩子的事,幫幫你。」
我想起姐姐曾說的那句話「絕對不會像姐姐那樣丟臉。也不要那麼省。」
姐姐月事來得早。
初一。
那時候沒有人教導。
我媽是絕對不肯多花錢的。
她第一次狼狽在教室里坐到了天黑,凳子上蓄滿了血。
最後等著沒人在廁所找了別人用過的,撕掉髒的,然後穿著洗過的濕漉漉的褲子回來。
涼水痛得她手指顫抖。
我媽卻嫌棄她提前這麼小來,以後要多用多少衛生紙。
她說自己都用草紙,就我姐矯情,要什麼衛生巾。
薄薄的褲子加上學校要運動,在最初那兩次,姐姐吃盡了苦頭。
她吃過的苦頭,是不肯讓我吃一點的。
那時候開始,她就用微薄的時間交我同齡的朋友。
我咬著嘴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謝謝你。」
也謝謝你,我的姐姐。
8
我和安冉一起回到小區。
門衛大爺看了我們一眼,小聲說:
「你媽回來了。黑著臉。」
我脊背一僵。
回到家,照例沒有開燈。
大熱天,天黑得晚。
一般夏天,我家就不怎麼開燈的。
我媽說開燈會熱。
我關上門。
我媽背對著我坐在那裡。
我放下書包。
準備去做飯。
我媽突然蹭的站起來。
「等下,去買肉。」
她聲音幾乎帶了咬牙切齒:「買肉!瘦的!」
說著,將二十塊錢拍在桌上。
我買了肉回來。
我媽還站著。
「全煮了!」她說,「一點都不留。」
我將肉洗了,扔進鍋里。
「不用加一鍋水,只要半鍋!我們也奢侈一回!」
我開了火。
她又說:「開大火,猛煮,最大的火。」
以往,按照她的說法,煤氣和水一樣,開得越小越省錢。
她站在那裡,整個人咯嘣咯嘣響。
「你怎麼不問我怎麼了?」
我沒問,她自己就忍不住了。
「我節約有錯嗎?你說我有錯嗎?」她急切又憤怒,「我不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心疼他,我心疼他掙錢辛苦,我節約,應該的呀!」
水開了。
我往裡面加鹽。
「以往我在家也這樣的啊。以往怎麼沒說過呢。你說那公廁紙一次扯幾張,都沒怎麼擦就扔了,我拿出來再用一下怎麼了?」
我用勺子舀起浮沫。
「我在食堂幫忙,我也是為食堂節約啊,誰倒完香油不舔舔瓶口?再說那豆腐就有點酸,我用開水燙過了呀。反正都是酸菜魚豆腐也酸的,怎麼就借題發揮要我賠錢?這不訛人嗎?你爸也幫著他們罵我。」
我媽眼睛紅了。
「他說我傻叉,說我有病,要害他丟掉工作。可他以前都這麼誇我的啊——我這回絕對不可能原諒他!」
我頓了頓,都以為她要覺悟了,準備倒掉浮沫。
結果下一句,她看我。
「這個留著,可以下面吃。真的!你瞧著,我這回真的生氣了!我絕不可能就這麼算了!那麼多人面前罵我,還給我一巴掌!叫我滾!」
就在這時,座機響了。
我媽去接起來。
剛說了兩句,她就笑起來。
「…我沒有生氣啊。我也不是摳門,我就是想著你掙錢辛苦,節約點。我們都是女人家,能花什麼錢?你沒給我我不也回來了。」
我看著她那彎成月牙的笑。
她不是節約。
她是覺得我們不配。
不把自己當人的人,也不會將自己的人當人。
9
她接完電話回來。
又變成了那個有底氣、咄咄逼人的模樣了。
她看著我吃飯。
每當我夾一片肉,她就盯著我。
第二片時,她忍不住擋住了我的筷子。
「別光吃肉啊,吃點菜。」
第四片。
她端起了盤子。
「遲點你爸要回來,給他留著。他辛苦。」
等知道我來了月事……
她頓時皺眉。
「怎麼這麼能花錢?難道就不能用布嗎?洗了還能用,我聽說人家尿不濕都還有洗了晾了又用的。」
「可以,如果你要這麼要求。晾在窗台還是我爸的單位?」
她不敢說,我真的會這麼做,最後小聲嘟囔:「女的就是麻煩。」
我抬頭看著她。
我媽不吭聲了。
窗外風大,枯枝滾落。
朽木就是朽木,燒火都用不上。
10
我爸第二天回來了。
他回來是來拿錢的。
姐姐的事出於人道主義,小區和社區給了一點錢。
我媽層層裹著放在冰箱最下面。
我拿過幾張。
現在剩下的都被我爸翻出來。
我媽急得團團轉。
「這些錢是留著給兒子的呀!」
我爸聽了,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你有兒子嗎?」
我媽嘴巴張了張。
半晌。
「我以後會有的啊。」
「以後?老蚌生珠啊?也不看看你,你這樣能比得上別人嗎?」
我爸一把抓過那個塑料袋子,走了。
我媽哭了一會,轉頭惡狠狠看我。
「都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你咒我,我之前要是懷了弟弟,他哪裡會這麼對我?」
她罵罵咧咧,忽的頓了一下。
「你爸說的別人是啥意思?是不是有別人了……我知道了,肯定是礦區那個賣東西的爛女人。我之前就覺得不對勁!」
她罵完了,得出了結論。
「就是因為沒兒子。要是有兒子,肯定就不一樣了!」
她摸著自己肚子。
我氣笑了。
「想要兒子,我有個辦法。親戚們不是都誇你嗎?請他們來說和,我爸肯定聽。」
我媽猛然瞪大了眼睛。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他們都喜歡我,肯定會幫我。」
11
我媽四處打電話訴苦,找了一圈親戚。
這些親戚從前各個誇她,要家裡的老婆女兒媳婦姐妹都跟著她學賢良淑德。
逢年過節就拉著我姐和我說我們有個好媽媽,要多給媽媽分擔。
姐姐出事,他們各個都說姐姐不懂事。
還專門給我打電話,要我不能學我姐。
如今,聽到我媽要請他們幫忙。
都顛顛舉著嘴聽八卦來了。
我媽捨不得下館子,提前備菜在家指揮我做。
從早上忙到中午,菜做了一桌。
一個土豆煎炸煮炒就是四個菜。
結果自然沒用,我爸哪裡會聽。
我媽氣得罵了一下午。
晚上越發想不通,她心疼那一桌都沒怎麼動過的菜。
「事情都沒辦好,那還請什麼客,得給錢!怎麼,難道還想白吃,想賴?」